巍峨耸立的城墙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漫天的雪花堆积在城楼之上,连城门正上方那块刻着‘凉州城’三个大字的牌匾都被积雪遮挡,远远望去,倒像是瞧见了‘京城’的字样。
“我们从江州启程时还处在秋冬交替的季节,这里却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
李星鹭深感失策,她并没有备下冬日的戎装裘衣,又不像其他同僚一样有内功傍身御寒,一进了凉州城的地界,她就只能不断缩进身后沈舟云的怀中汲取些许暖意。
沈舟云双手握紧缰绳,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怀中人圈得更紧,一边解释道:“凉州地处大业最北端,夏季凉爽,冬季严寒,气候并不宜人,是故鲜少有达官权贵愿意在此定居,这城中住的大多是军中兵卒及其家眷、还有一些流放犯。”
“沈大人,你来过这里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舟云语气平常地回答道:“我幼时曾跟随母亲和父亲一同来此参加大姨母的婚礼。”
李星鹭的好奇心被勾出来,她想再多了解一些原书中没有透露出的、沈舟云过往的经历,但她还未将追问说出口,城门突然被打开,里面冲出来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为首的高大女人看上去很眼熟,轮廓之间似有几分肖似孟长赢。
“沈表弟,好久不见!”
穿戴着铠甲的女人有一副嘹亮的好嗓子,一听她对沈舟云的呼喊,李星鹭就知道她出自孟家。
沈舟云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这回他总算没有再疏离客套,而是顺着来人的话喊了一声:“表姐。”
那位孟表姐露出爽朗的笑容,随后她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提醒道:“你们先下马,为防扰动、误伤城民,凉州城中严令纵马,仅能步行。”
闻言,一众提刑卫纷纷翻身下马,沈舟云也抱着李星鹭离开马背。
“这位是……弟妹?”
孟表姐这时候才发现李星鹭的存在,她见到两人亲密的同乘一匹马,顿时产生了暧昧的联想。
面对这一误解,李星鹭和沈舟云的反应大不相同——李星鹭窘迫慌乱,沈舟云神色未变、却在心下暗喜。
几次三番的维护李星鹭、将她招揽入提刑司当然可以解释为对她才能的欣赏,但在见到她受伤那一刻产生的恐惧愤怒却让沈舟云无法忽视——能让一个冷酷无畏的人产生害怕的情绪,李星鹭之于他怎会不特殊呢?
沈舟云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起了旖旎的心思,所以听见旁人误会他和李星鹭是一对有情人,他心底难得生出几分愉悦之感。
可是李星鹭对此抱有什么想法,他全然无法确定,若是她无意,那么这话听在她耳中就是在曲解她的身份、否定她的能力。
“表姐误会了,她只是协助我办案的提刑卫,因为不会骑马才与我同乘赶路。”
沈舟云盯着李星鹭被冻得发白的脸色,他终究不想惹来她的反感,只能主动站出来公事公办地澄清。
孟表姐听到自己猜错了,笑容瞬间添上几分尴尬,她嘴唇一闭一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圆场,但又始终挤不出话,最后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母亲已备下宴席为你们接风,我这就领着你们前去赴宴。”
说罢,她率着卫兵调头走在最前方带路,没好意思继续与沈舟云扯家常。
李星鹭此时已经缓过了羞赧的情绪,她抬头看了沈舟云一眼,主动开口询问道:“沈大人,我可否打听一下,这孟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人……”
“倒是我忘了向你介绍。”
沈舟云放缓步速,与她并肩走着,又微微俯首低声向她一一介绍道:“上一代凉国公,即是我的外祖父,他膝下有三个女儿……”
先代凉国公没有男嗣,依照明懿皇后颁布的法令,他的长女承袭爵位,次女征战沙场、因缘际会结识沈舟云的父亲并与其成婚生子,而幺女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承受军队训练,最终被选入东宫,成了如今盛宠不衰的孟贵妃。
“大姨母成婚三次,与每一任丈夫都育有一女,长女孟元英你方才已经见过了,次女孟长赢你也打过交道,还有一位名唤孟素商,稍后在凉国公府可能会出现。”
其实原书中也有对孟家的介绍,但因为她们并非主角、只是凉州城案件中的背景板,所以原书一笔带过,李星鹭独独知晓孟家是长公主的母族,这个家族内部的关系、每个族人的身份她却是全然不知,而沈舟云的介绍填补了她认知的空白。
“沈大人,所以方才那位是凉国公的长女,那岂不是该称呼一声世女……”
李星鹭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街道两旁的鞭炮声打断了,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群脸上画着奇怪图案的人聚在一起,轮番点燃着鞭炮。
“每年冬季最冷的时候,我们凉州都会举办祭拜火神的典礼,祈愿火神能降下福祉、驱散严寒。”
这时,孟表姐、也就是凉国公世女孟元英后撤到她们身旁,满脸无奈的解释道:“如今远不到该举办火神祭的时机,但因为前段时间那些诡异事件,城中居民惶惶不安,希望借由供奉火神来获得安慰,便纷纷自发准备鞭炮、在脸上绘制代表火神的图腾……”
怪不得在凉州城诡事频发的情况下,这里的街道仍然人来人往,毫无冷清寥落之氛围,原来是因为城民大多在聚众祭拜火神。
李星鹭忍不住驻足观察了一会这群人的举止,她们围成一圈、整齐有序地摆着祭拜的姿势,但神态间比起虔诚,更多的还是掩藏不住的恐惧——也许她们并不笃信火神,只是想要借此平定内心的恐慌。
她侧过脸对难得面露关切之色的沈舟云笑了笑,没有说出心中怪异的感觉,只是沉默着继续前行、逐渐远离了这片喧闹的街道。
*
凉国公府。
楼阁高筑,院墙叠砌,然而四处点起灯火,仍没有显现出富丽堂皇之感。
李星鹭并未见过别的公侯府邸,但她毕竟在富商巨贾之家生活了数年,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这凉国公府不以玉石为砖、明珠为灯、黄金为缀,四周都透露着一股古朴的气息,可见主人不喜奢华做派。
“小云来了——”
一个身披黑色狐皮大氅的中年女子款款而来,她一如孟元英、孟长赢一般拥有武将的标准魁梧身材,几乎高了李星鹭大半个头。
在李星鹭仰首去看她时,沈舟云也适时弯腰行礼、口中恭敬称道:“大姨母。”
“多年不见,你这孩子怎么学了京城那些官宦的客套礼数。”
凉国公不惯受用这些礼节,她笑呵呵地凑上前拍了拍沈舟云的肩膀:“都是自家人,不要见外。”
话音落下,她的目光顺势落在李星鹭身上,李星鹭被盯得生出些微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
“小云,这是你媳妇?姨母听你二表姐说你作风太冷硬、不讨女孩喜欢,还以为你要独身一辈子呢,想不到你居然比你的表姐妹们还要早成婚……”
凉国公与孟元英不愧是母女,连脑回路都惊人的相似,这一番话又闹得李星鹭面红耳赤。
“母亲!”
这次不用沈舟云解释,经历过一回尴尬误会的孟元英先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凉国公:“人家姑娘是正经在提刑司当差的,只是跟着沈表弟一同来凉州办案。”
凉国公面色一僵,须臾,她尬笑几声,向李星鹭抱歉道:“姑娘,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有些莽撞……”
李星鹭哪里敢接受国公的赔罪,她不断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怀。
“……话说,原来提刑司也开始招收女子当差了吗?我手下刘将军的女儿前段时间摔断了腿,没法继续跻身行伍,小云,你说她能不能去你们提刑司……”
凉国公的思维十分跳跃,就像冯雅兰第一次听说李星鹭在提刑司任职时想要自荐一般,她也表示要推荐部下的女儿进提刑司。
沈舟云没有因为姨母的情面而委婉半分,他耿直地回道:“提刑司不招收没有办案相关能力的人,您说的那位刘将军的女儿若是不合标准,还是另谋她处比较好。”
见到他这副态度,凉国公不仅没有生气,还用一种怀念的口吻感慨道:“你这小子倒有几分你母亲的风骨,她最是刚正直率,不肯屈就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
提起沈舟云的母亲,双方的情绪都陷入一种难言的低落中,这时,凉国公身后走出一个高挑明艳的年轻女子,她适时打破了僵局:“母亲,为免酒菜凉透,也该入席了。”
显然,此女就是凉国公的三女儿孟素商。
众人依言各自入席落座,李星鹭坐在最靠近沈舟云的位置上,她没有沾半滴酒,只聚精会神的等着凉国公谈起城中的诡事。
“我和元英都是武人,带兵打仗在行,审问查办却如何都做不来,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都是素商去调查的,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她就是了。”
举杯换盏之际,凉国公将幺女孟素商点出来,让她负责讲解城中事务。
孟素商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等沈舟云发问,她已然有条有理地叙述起事情始末:“凉州有城东与城西之分,城东大多居住着军户,城西则被留给流放到本地的各类犯人,一个月前,城西有一户人家失踪,他们的房屋里到处是血迹,邻里以为是凶杀案,故而没有上报——城西本就是流放犯的聚集地,他们生怕再被调查,平日里鲜少与官府打交道。”
凉州并不像江州一样,官府各部门职权分明、权责完善,这里没有提刑司,甚至于官府也只是一个摆设,真正主事的唯有凉国公府。
“那之后没过几日,失踪那家人的邻居宣称夜里又见到了他们,而他们面目可怖、形容怪异,不像活人,反而像恶鬼。”
“最初没有人听信邻居的话,除了沉默就是嘲笑,直到邻居一家也失去踪迹,人们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而压垮他们的理智的是——失踪事件并未停止,城西的住户一个个减少,终于引起了全城的恐慌。”
听完了孟素商的话,李星鹭不由蹙紧眉头,恐怖传闻她也遭遇过,譬如在清远县谭修利用童谣杀人欲图混淆视听,但那时她能通过谭治尸体和案发现场的种种发现抽丝剥茧、揭露案情,可是凉州城的诡异事件——那些失踪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乎堵死了她获得线索的途径。
“这世上没有鬼神。”
沈舟云忽而出声,打断了她纠结的思绪:“怪事背后往往是人在操纵,既然是人为,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闻听此言,李星鹭心中奇异的安定下来,她恢复了从容的神色,朝沈舟云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
沈舟云若有所觉,他转过半边身体,正好迎上李星鹭的目光,这番默契对视落在孟家母女三人眼中,又促成了一个暧昧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