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鹭,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赵德欣被两名提刑卫一左一右地牢牢控制着,她倒也没有挣扎,只是朝着李星鹭喊了一声。
李星鹭没有迟疑地走上前去:“夫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要我带给大公子和三公子?”
“我这一去,虽然流放千里,与他们相隔两端,但也未必就此生无缘再见了,况且腾文是个有主意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谭家的一应事务,无需我多操心。”
赵德欣摇了摇头,下一秒,她的口吻转为哀痛:“我的三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还是阿秀,若非你们公布她死亡的真相,我甚至不知她生前过得压抑麻木,我不该灌输我自己的喜好给她,我不该让她承担管家的责任——如果发现谭雨淼罪行的人是我就好了,我宁愿被谭雨淼灭口的人是我!”
李星鹭听了有些不忍,她安慰道:“夫人,大小姐身亡不是你的错……”
“何尝没有我的错呢?从我答应与谭治的婚事开始、从我答应阿秀与陈锐的婚约开始,我就已经错了。”
赵德欣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她自己:“罢了,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说再多也换不回我的女儿了,我只想成全她的心愿——我房间的床底下有一个暗格,里面装着我多年来的积蓄,你将那些钱全部转交给佑宜那孩子吧,她们创办的善堂,是阿秀最在意的东西。”
李星鹭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地答应下来:“我会的,夫人放心。”
听到她的承诺后,赵德欣像是获得解脱一般被提刑卫押走了、期间不曾停顿回头过一次。
望着那袭素色身影远去,李星鹭的心情不免变得沉重起来,她抿了抿唇,看向沈舟云:“沈大人,现在是不是该提审谭贵了?”
“可以先缓一缓,你又是验尸又是审讯的忙了一整晚,不需要去休息一下?”
沈舟云能够轻易察觉到李星鹭掩藏在表面下的疲惫,他难得生出把公务往后推一推的想法。
李星鹭面露惊讶,下意识就回绝了:“反正只剩谭贵这一个重要嫌疑人,不如先审了他,况且沈大人您不也还熬着嘛,我怎么好意思休息呢。”
“这不一样,你不只是今夜没能休息好吧?”
沈舟云皱起眉头,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先回去休息:“你先前不是提到过,谭治和谭贵刻意为难你,克扣你的月钱、还压榨你的休息时间,你到谭治身边服侍也有半个月了,岂非半个月都没有睡过好觉?”
李星鹭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动摇——主要是她回想起自己上辈子过劳猝死的事情,重来一世已是难得,她总不好重蹈覆辙。
“大人——”
就在她刚要开口答应时,突然冲进来一队提刑卫,领头的那个急匆匆地对沈舟云汇报道:“我们在冰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沈舟云疑惑地重复道:“冰窖?”
“因为您下令戒严全府、搜索可疑人物,我们便分头在谭府里搜查,下官在经过后院时发现一扇虚掩着的门,开门后一路走到地下,方才发现那里是一处冰窖,而在正中央的地方就摆着一具尸体。”
发现了新的尸体,那最不能耽误的就是验尸——得,李星鹭认了,她就是劳碌命。
察觉到沈舟云投过来的视线,她干脆主动提议:“沈大人,我们先去冰窖查看尸体吧,说不准这与老爷的死有什么联系呢。”
“走吧。”
沈舟云一声令下,提刑卫立即走在前方带路,而他却一直跟在李星鹭的背后,显然是故意放缓了脚步。
李星鹭初时没发现,但当她走到冰窖的入口处停下脚步时,感觉到身后的沈舟云也同样停住,她顿时反应过来——沈舟云似乎在迁就着她的步速行进。
但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后,沈舟云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李星鹭会累到晕过去,所以一直走在她身后时刻等着接住她,此刻见她还能保持清醒的状态,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就是那具尸体……”
李星鹭往冰窖正中央走去,正好能够望见尸体的轮廓,但当她定睛一看,顿时惊叫出声:“大公子?”
前方的提刑卫因为她的话四处张望、以为冰窖里还有旁人在,唯有沈舟云听懂了她的意思:“死者是谭府大公子?”
“尸体面容完整,这就是大公子的脸。”
比之谭府其余人,李星鹭对大公子谭腾文不怎么了解,但谭腾文长什么样子她还是知道的。
沈舟云盯着尸体,的确从死者五官中看出了赵德欣和谭治的影子,因此他面色一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公子不是在江州的云浮书院求学吗?”
“照夫人和三公子的反应来看,她们也不知道大公子已经归家……死在了家里。”
李星鹭不由叹道:“短短半个月间,夫人经历丧女、与丈夫反目成仇,如今又丧子,她被押进大牢里与外界隔离也许是件好事,否则她怎么面对接踵而来的打击呢?”
沈舟云却没有心思去同情赵德欣,他转身对提刑卫吩咐道:“把三公子带来认尸。”
在他说话的功夫,李星鹭已经蹲下身去观察尸体,她伸手脱下死者身上单薄的衣裤,纵观其全身,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只是——死者肌肤呈棕紫色,这是失温死亡的特征之一。
李星鹭没有妄下定论,她回头对沈舟云说道:“沈大人,这里寒冷的环境很影响死亡时间的判断,烦请你让人送验尸工具来,我想尽快验尸。”
沈舟云点了点头,立即命人去谭治的死亡现场将验尸工具取来。
验尸工具和三公子谭腾逸是同一时间被带到的,于是乎,谭腾逸尖叫呼喊‘大哥’时,李星鹭恍若未闻的戴上手套,准备给他大哥开膛。
她又快又稳地下刀,挨个检查死者的五脏六腑,但她只在肠道里发现了微末的迷药残留,其余一切正常,所以她排除了毒杀、病变的可能性。
现在未能被排除的死因仅剩失温死和迷药过量,但若是死者死于迷药过量,即使他的尸体被放置于温度极低的冰窖,他的皮肤也不会呈现出这么明显的棕紫色,所以李星鹭最终确定死因为失温。
“死者死于失温,说明他至少在温度极低的环境中待了一个半时辰及以上,因此尸温、尸僵程度难以被用于推测死亡时间。”
李星鹭把尸体重新缝合后站起身,她忽而话锋一转:“但是,结合死者胃部空虚、肠道残留迷药粉末的情形,可以判断死者身亡不超过两个半时辰,即他死于距今一个半时辰至两个半时辰之间。”
“那大哥岂不是和父亲前后脚遇害的?”
谭腾逸此刻表现得比目睹谭治尸体时要伤心难过得多,他甚至没顾及体面、直接哭了出来:“大哥啊,你可是这家里最后的顶梁柱,你走了,我和母亲该怎么办呢!”
沈舟云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谭腾逸:“你确认这是大公子?”
“我当然能确认,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亲哥……”
谭腾逸话说到一半,登时被沈舟云冰冷的神色吓得改了语气:“大哥他、他后背上有一颗黑痣,刚才你们都看到的。”
沈舟云继续追问:“你之前不是说大公子远在江州读书吗?”
“我没胡说啊,大哥四年前就往江州云浮书院求学,每年只有个别节日才会归家,按理说花灯节他是会回清远县庆祝的,但今年因着要准备科考,他就没有离开过书院……”
听完谭腾逸的话,沈舟云看向李星鹭,只见李星鹭小幅度地点点头,印证了谭腾逸的说法。
“你觉得谭治和大公子两个人的死之间有联系吗?”
沈舟云转而询问李星鹭。
李星鹭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有,而且有一定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若是老爷和大公子其中一人被害,或许有仇杀、情杀等多种可能性,但两人在同一天先后遇害,我只能想到幕后之人是冲着谭府家产来的。”
李星鹭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谭腾逸:“正如夫人先前宣称的那般,老爷死了,谭府的偌大家业理所应当由大公子继承,但若是大公子也死了,又该轮到谁呢?”
“我……你怀疑我?”
谭腾逸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他瞬间急眼了:“小鹭,我之前是哪里得罪过你吗,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成了为钱能弑父弑兄的人?再说了,我从来不是继承人,大哥死了,家产也不一定落在我头上啊,不是还有二哥和四弟在吗?”
听起来谭腾逸对谭腾扬陷害他的事一无所知,但谁又知道这是否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呢?
虽然一想到谭腾逸先前表现出的急躁、城府不深都是故意伪装会让李星鹭感觉毛骨悚然,毕竟这样一来他的演技几乎可以超越谭雨淼了,但她不会因此放弃对谭腾逸的怀疑。
“这冰窖出入是需要钥匙的,钥匙一直被谭贵保管着,就算是我也无法自由进出冰窖啊。”
谭腾逸还在自顾自地解释,他的话却正好提醒了李星鹭。
李星鹭看向大公子谭腾文的尸体:“因为冰是很珍贵的,所以通向冰窖的门常年上锁,只有拿到管家谭贵携带的钥匙才能打开,可提刑卫来搜查的时候门就是虚掩着的,更像是在引诱人走进来发现尸体,尸体也没有遭到任何损伤,方便死者的身份被认出——”
“凶手就是希望大公子死亡这件事被人发现,这样家产的交接就会产生变动。”
沈舟云接着她的话分析下去:“虽然不排除谭贵的钥匙被人盗走的可能,但根据我们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谭贵没少搅弄风云,冰窖的门是他授意打开的可能性更高,可谭贵只是一个管家,就算谭治的亲眷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他继承谭家家产,所以他能够从中获利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同谋有资格继承家产,并且愿意分给他好处。”
二公子谭腾扬已经被抓进大牢,那么三公子谭腾逸和四公子谭腾耀就是仅剩的有资格继承家产的人选,由于谭腾耀年幼、其母叶姨娘反被谭贵的挑唆坑进了大牢,所以谭腾逸显然更为可疑。
“三公子,你也别急着辩解,我和沈大人审过谭贵之后自会有定论。”
李星鹭注意到谭腾逸似乎又要开口,因为不觉得他的一面之词能够被采信,所以她干脆抢先截住了他的话头。
沈舟云随后下令:“将三公子送回他的房间,增派人手,严加看管,勿要让他踏出房间半步。”
提刑卫立即上前、不顾谭腾逸的抗议声强行将他架走,李星鹭也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冰窖,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阵微光映入她的眼帘——原来此时已过黎明,晨曦初照,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李星鹭搓了搓手,试图用清晨暖和的光驱散方才冰窖里的寒冷,但显然无济于事。
她身后的沈舟云却了然的脱下外袍,直接披在她身上。
“沈大人……这不合适吧?”
李星鹭察觉到肩上的重量,她低头一看,顿时惊了——这可是提刑司的制服,其上的匕首图案清晰突出。
沈舟云却神色如常:“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合不合适之说。”
正当李星鹭要再度推拒时,忽然有人来报——“大人,潘县令带着一群衙役堵在了谭府正门外面,他坚持要进府查看,我们的人正与他们僵持着。”
奇怪,提刑卫明明在案发时就牢牢封锁住谭府,谭府老爷谭治遇害身亡的消息是传不出去的,但若不是为了命案,潘县令又为什么气势汹汹的登门、还一定要进府呢?
“潘县令?”
不同于李星鹭的蹙眉苦思,沈舟云只是嗤笑一声:“那我们就先去会一会这清远县和谭治齐名的另一只大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