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将李星鹭的意识激醒,头疼和颈痛交织在一起,意外平息了她脑海中的撕扯和混乱。
她猛然睁开眼睛,漆黑的夜空和仅带着几片焦黄树叶的枯木因此映入她的瞳孔中。
这是什么地方?
李星鹭记得,自己分明正在警局的解剖室通宵验尸。
等等,通宵——
想起看过的那些因熬夜工作而猝死的新闻,李星鹭心中猛地一跳。
她出身古医药世家,父母都是药理学专家,因为家学渊源,她对药理知识亦是非常精通,可是长大后她却拒绝继承祖业,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热爱的法医系专业——连此刻怀疑自己过劳猝死,她的第一念头都是‘就死在解剖台旁边,直接搬上去就能验我的尸体了’。
李星鹭摇了摇头,暂且按下这些恍如失心疯的想法,她以手撑地借力站起身来,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她的手心,发出一阵轻微痛感,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无心去在意这点小伤痛。
她的眼前有一座立于荒地中央的宽井,大片鲜红色血迹在井口边沿处蔓延开,而血泊中正躺着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
这副骇人的画面一瞬间刺激到她的神经,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涌起,随后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就被强塞到她脑海中——
李星鹭,原名李露,父母双亡的孤女,被人贩子卖入清远县首富谭家为奴,因在谭府老实本分的端茶倒水数年,故而被谭家大小姐谭秀林挑中做她的贴身婢女。
今日是清远县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谭家老爷携一众家眷赴县令府的宴会,宴会过后谭家如往年般准备去放河灯,但谭秀林却提出要到街上亲自购置河灯,于是原主便跟着她逛起花街。
她们还未走到花街的一半,谭秀林忽感身体不适,吩咐原主去药铺为她采药,可是当原主拎着药包回到原地时,谭秀林却不见了踪影。
到处寻她不得的原主正着急时被人从身后塞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谭秀林的字迹,内容是让原主到谭府后院的枯井处见她,原主依言赴约,却在抵达枯井时被人从身后打晕。
记忆定格在此处,之后发生的就是李星鹭醒后看到的这一切。
后颈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李星鹭暗骂下手之人心黑,同时也很快意识到她这是被人算计了。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原主记忆中透露出的人名,惨死井边的谭府大小姐谭秀林、身为嫌犯的婢女李星鹭——这不是她上个月看的那本悬疑小说《谈情说案》中出现过的人物吗?
《谈情说案》是一本以架空王朝大业朝为背景、讲述了刑部尚书千金与身为提刑官的宁王世子结识并联手破获几桩悬案,最后终成眷侣的小说。
小说里当然少不了炮灰和反派。
即将被冤枉致死的原主和开局就领盒饭的谭秀林就是炮灰,而反派——他正是主审谭秀林一案的提刑官沈舟云,因为错判原主为凶手,导致原主被处刑身亡,后来这桩错案被人翻出来弹劾他,沈舟云失去大好前程,从此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无辜冤死的婢女和前途被毁的提刑官,可谓是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
可现在李星鹭觉得最倒霉的人分明是她自己,因为她穿成了这个炮灰婢女,还不幸地穿到案件发生之后的时间点。
她清楚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她的结局和原主被冤死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区别。
问题是这桩案件只作为沈舟云的回忆出现在原书中,作者没有细述案件详情,更没交代真凶身份,所以即使李星鹭看过原书,也不知晓谭秀林死亡的前因后果。
就在李星鹭一边思考一边想要靠近躺在血水中的谭秀林时,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到她耳边,根据声音的纷杂程度可以判断出来的人不少。
李星鹭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而这种感觉在一群分别穿着锦衣华服和钦差服装的人出现在她眼前时达到了顶峰。
她想,此刻她惊慌失措的脸色和谭秀林倒在血泊中宁静安详的神情一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在人群最前方、步履匆匆的一个中年美妇尖叫了一声,她像着了魔似的冲上来将蹲在谭秀林尸身旁的李星鹭一把推开,凄厉的一遍遍唤着‘阿秀’两个字。
这一推使得李星鹭彻底失去平衡,她身体朝左猛然摔到地上,汹涌的痛感瞬间包围了她,但她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叫出口。
只因推她的人是谭府的女主人、谭秀林的母亲谭夫人。
李星鹭望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谭老爷和谭夫人、不论对谭秀林之死作何感想都摆出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的谭家数位小姐和公子、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谭老爷身旁一名板着脸的中年男人身上,男人头上带着乌纱帽,身后还跟着一队衙役打扮的壮实男子,她心中明了对方的身份,这人正是清远县的县令潘斌。
谭家的财富在清远县乃至整个江州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谭府大小姐的命案能够劳动潘县令亲自上门也并不出奇,但意识到谭家的势力后,李星鹭更加明白被误会成杀害谭秀林的凶手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她掩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悄然握紧又松开,可是她的心情却紧绷着放松不下。
眼看着潘县令身后的衙役要冲上来押走自己,李星鹭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开口为自己分辨了几句,可是这些话语不仅没能改变她的处境,反而还换来了谭夫人的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在原主记忆中这位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雍容优雅形象的贵妇人此刻面色涨红,她支支吾吾的似乎想附带上几句咒骂话语,最终却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但光是这一耳光给李星鹭的冲击就足够大了,她以前从没和人发生过肢体冲突,自然也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更加刺激到她的是周围人不以为然的神情,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在大业朝——她所处的这个封建王朝,奴婢是没有尊严的。
李星鹭被扇的右脸快速地肿起来,鲜红的巴掌印在她那张白皙的面容上格外明显。
“不安分的祸害精,蒙骗了我可怜的女儿……”
这时,谭夫人仿佛终于把责骂的语句给憋了出来,她喋喋不休的咒骂打断了李星鹭的思绪。
闻言,李星鹭低着头没有反驳,她摆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好像和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一样可以任人搓磨,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生死关头必要的隐忍。
“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别闹得那么难看。”
作为一家之主的谭老爷终于站出来叫停了这出闹剧,但他却不是李星鹭的救星,而是她的催命符:“潘县令,有劳您将这婢女带回县衙审讯了。”
潘斌点了点头,一边招呼衙役上前羁押李星鹭,一边和谭老爷客套。
在场之人,谁也想不到一个卑微柔顺的婢女竟然会反抗谭老爷和潘县令的双重权威,更想不到她真的能凭借灵敏的身姿从一群人高马大的衙役包围中冲了出来。
李星鹭提着裙摆朝角落处狂奔,而后直挺挺的朝站在那片阴影中的人跪下,高声喊道:“请大人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为小姐剖验死因,以证奴婢清白。”
一双锐利的星眸落在她身上,李星鹭硬着头皮抬起头,她循着视线望去,只见星眸的主人浑身气势凛冽,他清俊的面容却衬得他有几分谪仙姿态,两种违和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的极好,令他温文而不失威严。
用金丝线绣成的匕首纹样在对方纯黑的服制上尤为显眼,李星鹭心中清楚,这是提刑司的标志,而眼前的男子正是新任江州提点刑狱公事沈舟云,那位即将被这件案子害得声名全失、前途不再的原书反派。
她在心底暗叹沈舟云的形象与原书中的描写分毫不差,但同时也担心他与谭府众人一样不把自己的话听进耳中,于是赶忙将先前发现的所有疑点都一并讲了出来。
原书曾提到沈舟云在黑化前是一名尽职尽责的提刑官,经手的每一桩案件都要彻查到底,唯独在谭秀林一案上翻了车,其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谭老爷为了不让这件事损害谭家名声,坚决要求快速结案,于是这案子才以原主被冤死潦草结尾。
李星鹭要赌沈舟云不会对这些明晃晃的疑点视若无睹,赌输了会死,但若是不赌,她连一线生机都没有,所以根据原书中的描述认出他的那一刻,她就决心要放手一搏。
“那么你现在就验。”
低沉却清润的嗓音响起,彻底稳住了李星鹭忐忑不安的内心,却使得满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因为李星鹭提出要验尸而表现的义愤填膺的谭府众人无一敢驳回他的话,李星鹭瞧见谭夫人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身旁的谭老爷阻止了。
“若验得出线索,本官可以给你申辩的机会,若验不出,就在你的死罪后再添一条扰乱查案的罪名。”
李星鹭抬起头望向身前俯视着她的沈舟云,对方温文的外表和他口中威胁意味明显的话语形成鲜明反差。
在原书第一章沈舟云出场时,作者以倒叙的手法简述了他的经历,其中就点出他黑化前作风已然十分冷酷,因而招来不少人的记恨和妒嫉,所以当他跌落高位时,落井下石的人数不胜数,这又导致他黑化的更加彻底。
所以对于沈舟云的这番话语,李星鹭倒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她甚至想着,既然沈舟云冷酷的性情和原书中的描写相契合,那么也说明原书里他破案尽职尽责一事是真的,这才是她脱罪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