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贵妃跟在他身后,笑着说:“大抵是得不到的永远会使自己心痒,圣上平日里该减少些主动才行。”
她说完,娇嗔道:“您平时赏赐给右丞相的珍贵东西,比臣妾还多,如此惯了,令他恃宠而骄了怎么办?”
“不打紧不打紧。”李续章蹲在一个角落里,低头盯着藏在暗处谨慎瞪向他的毛茸茸,嘴里嘬嘬嘬叫着,用手里的吃食诱它出来后,一把摁住了它的后脖颈道:
“可算是找到你了,小陆啊,才几日不见就这般顽皮?”
被他掐在手里的小狗受惊挣扎,趁他不注意,扭头用力咬了他一口,一排犬齿牙印就此留在他的手背上。
“圣上!”淑贵妃赶忙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手上的伤,担忧道:“怎会如此不当心,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说罢,眼神跟淬了毒似的,恶狠狠地瞪向那只伤人的孽畜。
“无妨,只是一点小伤而已。”李续章将黑色小狗抱在自己怀里,忽视破皮流血的地方,安抚地摸着它道:“小陆竟然还会咬人了呢~”
“当初是不是没打够你,嗯?”他两眼宠溺地自言自语道:“不过你学会了咬人,也算一件好事,太听话的人往往不讨喜,你说是不是?咬别人可以,但是咬朕不行。”
“你要知道,朕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你了,若连你都背叛朕的话,那朕真的不知道,在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他说这话时,语气真诚,眼里流露出某种依恋。这副模样落在王逸然眼里,差点没叫她犯起恶心。
什么狗啊小陆的,分明就是在借物指人。
这狗的毛色,性格,称呼,都像极了……
若是叫陆景冥知道了这只狗的存在,和李续章对他的侮辱,怕是会立即提起他那把杀气凌然的长剑,把这狗皇帝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她定定地站在李续章身旁,瞧着他温柔须毛的动作,不禁“啧啧”了两声。
淑贵妃对这牲畜的存在感到十分厌恶,她走出殿外呼吸新鲜空气,没过一会儿便遇到了张公公。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奴才听闻圣上来了这长宁宫,不知圣上现下是否有空?”
“自是有的。”淑贵妃瞥了一眼殿内的身影,道:“圣上就在里面,你快去找他吧。”
总比陪着一只狗强。
“是。”张公公听话进了殿里,一番行礼过后,见李续章因被打扰了兴致,而不悦地皱起眉头,提心吊胆地说:“圣上,李御史有事求见!”
“他来做什么?”李续章不舍地放下怀里的狗,不耐道:“我怎么记着,最近没有他的事。”
“奴才不知,但见御史执意的模样,怕是有要事要讲。”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一下。”李续章捞起在地上乱跑的小狗,神色肃冷道:“你有空去寻一位驯兽师来,总不能叫这孽畜整日想着咬我,颠倒主次最是犯忌。”
“奴才遵命。”
一主一仆加之一魂离开了长宁宫,走进御书房便见李初泯站在殿前等待许久,瞧见李续章,他恭敬地行完礼,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李续章坐下来看他,悠哉悠哉地问:“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你不是有要事要见我。”
李初泯犹豫片刻,将问题问出了口:“圣上当真要将变法的主权交到陆景冥手里?长此以往,岂不是加大了他南椿二十七脉氏族的势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将主权交给他,他南椿氏族就不会崛起了吗?”
“微臣实在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圣上既叫我联络东方氏族,又为何要放纵他南椿发展。”
“你不明白的多了去呢。”李续章随手拿起放在御案上一摞高的奏折,看也没完全看进去,叹气道:
“我是让你们东西两方互相联络不错,可你要知道,陆景冥手里掌握了五十万兵马,我若是不先哄哄他,哪能行?”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脾气古怪,看不透他还不能先须着他吗?我是让他主持变法实验,但我又没让他主持变法。”
李初泯细品此话,原先皱成川字的眉头慢慢舒缓了下去,“圣上,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续章挑眉笑道:“爱卿放心,我自是支持你们东西两方的,不然也不会对你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下不是如你所愿了。”
“沪商原家主死于亲弟手中,沪商产业也即将被你李氏吞并,你还有哪里不满意呢?”
“微臣不敢。”李初泯将腰微微一弯,低头道:“微臣只是害怕,朝中皆知右丞相权力过大,就连圣上也……”
“也喜欢他?”李续章笑容更甚:“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喜欢他,但我也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忌惮他,他权力过大,就连我也一时想不出办法。”
“父皇当年将一半兵权交予南椿交予陆家,放任他们发展久了,想解决起来自然棘手。”
“圣上不必过于担忧,有我们东西两方在,自然不会让他南椿陆家一家独大。”李初泯道。
李续章听到满意的答复,笑着问:“我让你们抬高税价,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了,待一月过后,变化自见分晓。”
“那就好。”李续章无言片刻,垂下泛起金光的眼,沉声道:“去查吧,是时候慰问一下那些仙家了。”
仙家?沪商原家主死于亲弟手中?抬高税价?
王逸然站在他们二人中间,听着一句又一句的交流,登时傻在原地,过大的信息量让她有些接受不过来。
头疼之余,从殿外传进来的风不知怎么就变得萧瑟阴冷,她好似受到某种感召力的拉扯,走了出去。
场景悄无声息换回了丞相府,府外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攥紧手里的缰绳,正欲驭马启程,忽见一位男子路上跌了不少跤,放声大喊道:“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大人!”
“王君庆他……他自缢在郜都河的船上了!!!”
话音刚落,从车里快速窜出一道人影,陆景冥慌忙下车,险些崴了脚,他难以置信地走到那位小厮面前,咽喉瞬间发疼,哽声问:“你说……什么?”
“王君庆他死了!我方才出去添置东西,看见郜都河边围满了人!上去一打探,听见他们说河里死了人,这人正是在京域里极有名气的粮商,他因为不敢认罪,自缢而死!”
“在这京域里,有名的粮商除了王大人还能有谁!”
小厮话还未说完,身旁便被人猛撞了一下,王逸然不敢相信地抬头望天。
那轮光明照耀的烈日,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去,冷风吹落一地树叶,秋天不知迷向何处,那叶面枯黄无比,离了枝头已然死得彻底。
她反应过来,几乎与陆景冥同步,内心崩溃地拔腿跑去,通向郜都河的路面平坦空阔,可没有一个人能完好地经过此地。
漫漫长路他们二人皆是跌了一跤,她眼睛酸涩时,陆景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滴快到令人看不清楚的清泪从他脸上滑落在地。
人群的纷扰声越来越吵,快接近河边时,陆景冥忽然放缓了脚步,他像是脚踩铁钉板般,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一举一动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王逸然比他先到达郜都河,她穿透过拥挤的人群,一头扎进了河里,寒意再次刺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在熟悉又窒息的地方找寻着什么,时光错乱间,借着岸上微弱的光芒,她看见了那个笑起来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浑身上下都遭到了野草的侵袭和缠绕,表露在外的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朝她缓缓伸去。
泪水与河水相融在一起,王逸然难过地握住他的手,不舍得再让他走,他却不能控制自己,如松般挺拔的身躯被迫沉进河底。
那束照下来的光越来越弱,他嘴角微扬,借助魂力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
脑海里响起他带着笑意的提醒:“小然姑娘,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啊。”
语气依旧轻快清朗。
只是他的那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眼前的人又一次化为飞散的碎粒,王逸然还来不及哀伤,便被冰面破裂的声音唤回了神智。
她两眼迷茫地望向岸上,从冰块缝隙照进来的昼光被分割成几束,蔚蓝的海面上落满了一层红色的浴生花。
她不禁想起了来到这个梦的初始,那个委屈又可怜的七岁小孩儿,那棵要死不活临近枯萎的心灵树。
所有的一切好似回到了原点。
正常又不正常的虚无梦境里,她看见生于沉封冰海的树,树根疯长朝她追来,她并不害怕这棵树,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逃。
她本能觉得,这棵树一但缠到她就不会再让她走,几乎像人一样,拼了命地想把她留下来。
粗壮的树根瞧见逃跑的人,毫不留情加快了速度,从她的身后将她紧紧缠住,恢复生机的地方一路延伸上她的腰肢,心口……
疯狂又温柔的家伙抚上她柔软的唇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住,王逸然心中恐慌,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这声惊恐将梦境震得粉碎。
梦外的两人同时大汗淋漓地醒来。
仅存了几个时辰,尚在坍塌的梦中,隐隐多了一道女子的身影。
“如你所愿,他们已经知道了全部。”十殿阎罗转头看向王君庆,叹气道:“现在可以跟我回鬼界了吗?”
王君庆眼睛酸涩,喉结滚动,将即将涌上喉间的苦楚咽了下去,“她真的没救了吗?”
“应该吧。”十殿阎罗无奈地摊手,“重生的人太多了,她很难不死。”
“她明明才二十五岁……”
十殿阎罗沉默片刻,道:“早死确实可惜,但这也不是你非要残留魂魄告知她真相的理由,明明你们前世是活着相见的好朋友,因为你这一举措,硬生生将今生的相见时间改成了死后。”
“早晚都是一死,他们能擅改天道重生,我又为什么不能残留一魂告诉她,何况她在前世依旧为我破案,她值得我王君庆这么做。”
“嗯。”十殿阎罗说:“也许值得吧,五殿已经以身入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