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暾写作业，尤其是英语作业非常拖沓，可是对于她的音乐，执行力却强得过分。

当晚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钟暾就已经跃跃欲试，准备跑路了。她回到宿舍将书包往书桌上一丢，拿起吉他就准备出门。

“小三，这么晚你要去哪里啊？”林言之正要打开衣柜找衣服，准备去洗澡，看见钟暾难得的风风火火的样子，好奇地问她。

“我去下湖边，试试某位才女给我曲子作的词。”钟暾一手转动门把，一边转过身看了看林言之笑道，有意无意地瞟了眼程如箦。

尹清书坐在位置上，身后，程如箦弯腰站着。她拿着尹清书刚递给她的工图题册，书包都还没来得及解下。

她有些担心尹清书给她高中同学补工图的效果了，又不好意思直说。尹清书其他科目都很好，偏偏是工图，每次作业本发下来不是这里忘了画就是那里线型不对。

她借口想要看看尹清书的工图作业，帮她检查下。

听见钟暾的笑语，程如箦转头看向了门口。钟暾从衣兜里掏出那张折好的纸，朝着她们晃了晃，眉眼微弯，轻轻带上了门出去了。

“你作业……”程如箦突然想起来忘了问她今晚有没有写完作业，钟暾已经关上了门。

隔着宿舍门，走廊上传来一声“写完啦！”的回答，声音轻快愉悦。

于是程如箦面上露出一抹浅笑，而后开始翻看尹清书的工图作业。

“哦，这里是这样的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接着翻了几页。最后，她手指点了点一片斜线，提醒尹清书道:“这里，剖面线应该画到粗实线……”

“啊啊啊，对对对！”尹清书掏出铅笔直尺就开始补。

林言之找好衣服，走到她们身后，忍不住毒舌:“你同学怎么想的啊，让你给他补课真的不会挂科吗？”

尹清书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无从反驳，憋了半天叹口气:“可是我觉得他学得还挺好的啊……这个，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你这是诈骗行为。”

程如箦抿着唇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唇角，林言之说完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喂，再笑，把你的工图作业擦掉哦！”尹清书哭笑不得，拿着橡皮在林言之眼前晃了晃。

“哦哟，还敢威胁姐姐我来了。”林言之一手抱着衣服，一手勾过她的脖子，用力将怀里的脑袋晃了晃。

尹清书被她晃得晕头转向，连连求饶，林言之终于得意地放过她。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尹清书认命地扶了扶眼镜，决心放弃纠结这个话题。

“对了，谁给小三写的词？还神秘兮兮的。是那天晚上来听小三唱歌的那个，你们文学社的社长吗？”她噘着嘴，上唇与鼻子夹住了铅笔，问程如箦。

程如箦本来轻靠在桌沿，笑看两人打闹的，尹清书突然转头问她，她脸上的笑意突然凝滞。

“呃……是我。”她朝着对面自己的座位走去，放下书包，背对着两人，手无意识地将书本一一取出。

林言之和尹清书双双惊奇地看着她。

程如箦转身，对上两双求知的眼睛，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就是，她那天晚上演奏的曲子，我觉得挺好听的，就给写了点歌词。”

“哦……”林言之赞同地点点头，给她手动点赞，笑道:“那挺好的啊，以后你俩还可以一起做音乐，我们来捧场。”

“我直接一键三连。”尹清书摘下夹着的铅笔，冲着程如箦信誓旦旦地保证。

两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给小三写歌词这件事，那自己在介意什么呢？

程如箦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一摞书本，又抽出了几本重新放回了书包。

尹清书手机突然响了。

“喂？哦，这样啊，算你小子懂事，哈哈！”她边听边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门口。

“今晚大家有免费奶茶喝啦~”没多久挂断她转身冲程如箦和林言之笑道，挥挥手，也准备出去了。

“诶？谁买的？”林言之刚要去浴室，看着她的侧影好奇地问。

“学工图的学生呀。还算懂事，给各位师叔也买了一份，我这就去取。”

说完她轻关上了宿舍门。

程如箦本来想跟她说不用给自己买的，听到已经买了，只好止住了话头。

“我看这俩人很快就要师生恋了。”林言之了然地笑，转头对程如箦笃定道。

“嗯？”程如箦不明所以，不就是补个课买杯奶茶吗？

“我发现你，在感情这种事上，好像失去了对待学习时的那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天赋啊……”林言之抚了抚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有些无奈，有些无语。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程如箦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又被新的问题困住了。她好像面对着考卷的差生，看看这题不会，看看那题不会，两眼一黑，生死由命。

中午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只是对你有奇怪的执念”浮现脑海。当时她话一出口有些茫然，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好像说错了话的慌乱无措，她脑袋疯狂转动着想着怎么去解释。

此刻她似乎是有了一点动机，试图去看本质，但思绪很快乱成了一团。

“来，姐姐问你，今天中午梁帆约你周末去图书馆，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林言之走几步坐到了钟暾的椅子上，抱着睡衣仰头看着程如箦问。

“嗯？你是指这个啊。”程如箦失笑，摇摇头。“每周六我都要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你知道的。”

想到梁帆，她心里无比明晰，总结回答:“我对他表现出的现象不感兴趣，也没有探究本质的想法。”

她看了看尹清书的桌面，工图作业册还摊开着。比起梁帆，此刻程如箦更好奇的是，奶茶的现象之下，本质真的是林言之嘴里的“师生恋”吗？

林言之感受到她的油盐不进，复又看了看钟暾摆着零零碎碎小玩偶的桌面，帮着整理了一下。“唉，两棵铁树啊……”

“姐，要不你，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归属？”程如箦觉得林言之仿佛变成了第二个商闻雪，又好笑又有些头大。好在林言之终究是比老妈容易敷衍一些的。

“等着吧，下个月。”提起这个，林言之突然风情万种地撩了撩披散的长卷发，冲着程如箦邪魅一笑。

轮到程如箦惊讶地大睁着眼了。

“嘘，保密。她俩错过了现在的瓜，就只能等下次了。”她舒服地背靠着钟暾的桌沿，有片刻没有说话，脸颊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烈。

程如箦盯着林言之的脸看了半晌，她面上好像真有几分少女怀春。难以置信地开始回想开学到现在，却没有找到林言之跟哪个男生交游过密的迹象。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以示应允。刚欲坐下，心突然有些不安躁动起来。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对林言之说:“我要出去跑会儿步。”

“好好好，去吧，跑步注意安全啊。那我也去洗澡了。”林言之不忘叮嘱道。

“嗯，好。”程如箦走到门边，突然又折返走向衣柜，脱下了风衣，换上了宽松的蓝色运动外套。

要不还是，先去跑两圈吧。她想着。

*

沿着环湖的公路慢跑了两圈，她终于拐进一条小径。隔着开阔的湖面，视线扫动着远处对岸的人影。

灯影模糊，隐约看得见对岸小路上人来人往，但看不清楚坐着的人。

她沿着弯弯绕绕的石板路，从以往散步的反方向往钟暾可能会待的长椅走去。

她没想到提前遇见了她。

钟暾抱着吉他望着湖面，并没有在弹唱，余光瞥见有人在自己不远处站定，看了过去。那人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出来跑步，顺便过来看看你练习得怎么样了。”

程如箦走到钟暾身旁坐下，她扎起的头发有些凌乱，干脆解开了。刚运动完不久，浑身还散发着热意，衣服上淡淡的柠檬香味氤氲开来。

“你怎么换位置了？”

“前面被小情侣占了，我走到这才找到一个空位置。”

程如箦听出她语气里的幽怨，以为她是被小情侣秀恩爱伤害到了，轻笑了一声，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感觉怎么样？曲子,和词。”

“我觉得后半段的词可以改一下……”钟暾看了看她，弹起了吉他，直接从第二段唱起。

程如箦静静听着，脸上一派了然的笑。

“我觉得你可以把曲子改一下。”

钟暾:“……？”

身旁的人顾自说了下去:“前半段情绪较为低沉舒缓，后半段虽然较之有一些变化，但是总体还是向下的，尤其是结尾处……”

怎么说呢，听了很致郁。抑郁的郁。

程如箦斟酌着言辞，看了看钟暾的脸色没什么异常，缓缓道:“或许后半段的情绪可以稍稍变动下，峰回路转百步九折的路，也很有趣不是吗……”

“程老师你好会说呀，这边建议你出本书。”钟暾语气里是轻松的调笑，却避开了她的问题。

程如箦噎住，被她打乱了接下来的说辞。

“没关系，先就这样吧。”钟暾一笑，伸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程如箦的头，刚刚纠结烦乱的心绪又在这样的撸猫体验中平复了下来。

不，比撸猫舒服。

她心里有些怅然，面上却扬起了一贯和煦的笑。“回去了吗？你的外套有点薄。”

“哦，那回去吧。”可能是有风吹来，她真的感到了一丝凉意，伸手将外套的拉链拉至了顶端。

两人向着程如箦来时的方向走去。

“小三，快回来了吗？”林言之突然给钟暾发了条信息。

“还有大概十分钟到吧，怎么了？”钟暾估摸着时间回她了。

林言之没再回复，钟暾一头雾水，收起了手机。

走到一处拐角，湖水水面变窄，由此将向北而去。左前方是一座石质小桥，掩映在两岸幽深的竹林之间。右边有宽阔的草坪，有半人高的茂密的灌木丛。

两人都没有说话，沿着石板路走着。正要左转走上小桥时，突然听见右边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变大了。一时脚步都顿住，侧耳倾听。

先前离得远，两人都没在意这声音，走近了，发现这声音居然还没停。

此处光线暗淡，看不清灌木深处是什么景象。是蛇吗？还是老鼠？

程如箦想到这，有些不寒而栗。

脚还未动，灌木丛中，粗重的喘息声响起，是个男人。又有女人嗯嗯啊啊的叫声交织，虽然有些压抑，但是也足以听清楚了。

程如箦愣在了当场，瞪着眼望向声源处，懵懵的。钟暾却像见了鬼一样，不管不顾地抓过身旁人的手，向着左前方跑去，快速逃离了这里。

她抓着程如箦没命地跑出去一百多米，才皱起眉气喘吁吁地问她:“你，你怎么回事，是还想看个仔细吗？”

“看什么？”程如箦呼吸如常，只是好像还没回过神。她垂下视线看了看被钟暾抓着的手，感到心跳有些快起来了，脑袋晕乎乎的。

“……”钟暾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随即也看了下去。“咳，就是，你该不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

她松开程如箦的手，顺势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下。

程如箦蜷起了指节，双手放入了衣兜里。

两人终于再次向着宿舍走去。

“所以他们，在那个，嗯？”半晌她吞吞吐吐地问。商闻雪是给她做过性教育，但是现实中，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人都傻了。

“嗯。”钟暾无奈点头。

她瞥了一眼程如箦，这家伙，这都不懂的吗？正好程如箦偷看她的眼神突然撞了上来，当下都是一愣，又各自转回头。

尴尬死了，居然遇见这种场合。

她好像，很懂的样子……程如箦垂着头走着，忍不住回想着刚才钟暾瞬间拉着自己逃跑的一幕幕。又总忍不住，回忆着当时自己掌心柔软的触感。

两人又都不说话了，沉默着快走到宿舍楼，听见有人在大喊钟暾的名字。

钟暾老远便看见宿舍楼下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橘红橘红的烛光摇曳微微照亮楼墙。有个男生面朝着自己阳台，仰望着，大喊着。

楼栋沸腾，很多女生纷纷跑到阳台看热闹，笑声、议论声、叫喊声混杂一片。

“好像有人要跟你告白。”程如箦转头看钟暾，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忐忑，想要分清她脸上的神色。

钟暾微微歪着头皱眉似是在思考，片刻后突然笑了。“我还以为欠人钱，被人上门催债来了。走吧，再回去散会儿步。”

她转身就朝着反方向走去，双手拿着手机边走边打字。

程如箦望着她的背影，又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不待她仔细辨别缘由，钟暾回头催促她走快点。

她跟了上去，再次与她并肩向着湖岸走去。

她发现有越来越多的现象难解，而自己看不透本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