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同纪枝意吃完了早食,将这件事说与她听了,纪枝意大有兴趣,丢了话本子竟笑话她去了。
“看来殿下同你并不怎么熟悉啊,连说也不让你说。”她笑得全然不顾自己从前那副端着的贵女形象,一个劲儿的捂着肚子笑。
沈不萦一脸闷闷,她也着实是想不通。先前觉着江成韫同她关系算不得坏,前几日还一同出去了,她今日找他,他居然连问都不问就拒绝。
纪枝意见她不吭声,缓下来咳了咳,道:“要不,你再试试?抓住他什么把柄问问?”
把柄?
江成韫这个人有什么把柄,就算有,她沈不萦敢抓吗?
“你能不能出点好主意。”她闷声道。
纪枝意“嗐”了一声,“他不就住你隔壁,一墙之隔,你夜深趁他睡了,要挟他。”
沈不萦听完,扶额道:“珠娘,把你家娘子的嘴捂住,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珠娘掩面笑,知道沈不萦开玩笑,倒也没有真捂住纪枝意的嘴。
于是,她又开口了:“这件事情,一定要靠他吗?靠我也行啊,我家财万贯,万贯!”
沈不萦本来并不想借江成韫之手,可除了他,似乎找不到一个合理的人选。这件事情,兜兜转转,好像又回到了霍愔当初问她的那般,似乎除了江成韫,无法找到别的方法,除非她不继续做这件事。
她趴在桌子上,兴致缺缺。
当务之急,无非是与江成韫打好关系。
可她这个人根本就没什么同人交往的经验。
“娘子如若一定要借殿下之手,如若不想翻墙去一趟,不如在他避无可避的路上等他?最好能帮上他什么,这样殿下就不能拒绝你了,碍于情面,还不得不帮你。”珠娘扇着小炉上温着的茶,缓缓道。
沈不萦听完,豁然开朗,“有道理啊,珠娘你可真聪明,比你家娘子聪慧多了。”
她怎么没想到,如若能帮上江成韫什么,那她想让他帮什么忙他就得帮什么忙。
纪枝意咧嘴笑笑,也不放在心上,“那你可想好,要帮江成韫什么,他也没什么你能帮上的吧。”
这样想来,确实是。江成韫刚来琉阳不久,在青山上还好说,她还能帮衬点什么,现在下了山,一切都归他自己管。他如今最愁的无非就是张氏同王富贵的事情,这样的公务事,她又能怎么帮他。
她趴着,想破脑袋似乎也想不出什么。
哎?
那日他说什么来着,放长线,钓大鱼?
他将张氏审完,又放了回去,张氏真的安全吗?
沈不萦赶忙问:“珠娘,你今日上街,可曾听说过张氏的消息?”
江成韫那日审问张氏,她来的时候正好听了个尾巴,想来他审完张氏会顾及阿万,再者他想引出背后之人,张氏应该很快就被放出来。如若张氏被放出来,回了自己的家中,这“大鱼”想来很快就会上钩,那她就有理由帮他了。
珠娘道:“有,昨日半夜,那张娘子就被放归家中了。知道消息的人都说,官府亲自给了抚恤,还宽慰那张娘子莫过哀伤,好好照顾孩子。不过,她那亡夫却没有查明是因何而死。”
沈不萦点点头,表示明白。
既然是昨夜就放回来了,那么今天没有消息,就证明背后之人还未曾动手,那她今晚便去。无论江成韫来不来,或者他派谁来,她等不等得到他都不亏,毕竟这也算是一件善事。
纪枝意瞧她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狐疑道:“你这么快就想到法子了?”
沈不萦笑嘻嘻地“嗯”了一声,“且等我消息吧,我定然能让他帮这个忙。”转头又同珠娘道,“还想请珠娘帮我个忙,打听打听这张氏住在何处。”
珠娘应了,即刻就下去了。
“你不会是想从张氏身上下手吧?”
沈不萦坦荡道:“算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她正要说,纪枝意就打断了她。
“别,我不太想听,等你办完回来再告诉我也不迟。”又不是话本子,这样苦难的案件她才不愿意听,多加烦忧。
沈不萦应从,也不再说,笑眯眯地喝着茶同纪枝意一道看话本子。
夜已经很深了,静谧的气息笼罩的各处,烛亮稀少。
杜衡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着,踩在光经过的地方,江成韫思绪有些凌乱。
张氏按他所说的去了悦香楼,他正好经过了那一场闹事。这个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特地在他经过的时间让他目睹。而张氏并不知道这场戏要做给谁看,她知道的就是这个所谓的府师想让她做的以及能给她的。张氏在这一场戏里只是一个简单的戏子,背后的人正好利用了张氏的贪去达成这一场戏。
江成韫背着手缓缓走着,踩在冰冷的砖石上,眉头轻皱。
王富贵的死,明光台的尸体,张氏的声讨,这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合理的。独独张氏口中所说的府师。她为何知道那是郡守府的府师?这些事轻易用香迷惑神智就能让她说出来。张氏这张嘴,这位府师就这么放心暴露身份让张氏知道吗?
不对。
他脚步一顿,目光寒利。
这些人利用明光台上王富贵的尸体看清他的选择。他选择了,他拖延,于是张氏闹事。他正巧经过,那么他不可能不管,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会经过他的手。促使张氏闹事,借张氏之口说出背后之人——府师。
这场请君入瓮么,他当然要试一试他们的能耐。就看他们这场戏要演到第几折,能演到第几折了。
他慢步回府上,深黑色的衣服简直要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正要踏进府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使了劲儿,踩上房顶直奔兴乐巷。
张氏现在就是一个寡妇,被他从嘴里套了话,又被安然无恙的放了回去,他们真的会放过她吗?这些人明明白白的出现在张氏面前,借了张氏的口,张氏无依无靠,焉有命活?
江成韫有些焦躁,心里疑问乱成一团。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是他太自信了。
兴乐巷离殿下府有些远,靠近出城门。在黑夜之中,墨发纷飞,玄色的衣摆翻动着,足尖使力,奔逸绝尘。忽然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他脚下一顿。
他眯了眯眼。
沈不萦。
她坐在屋脊上侧对他,白润的脸望向银月,双手抱着曲起的膝。髻上系着殷红的发带,缀着蝶恋花小簪。浅蓝绣红边的圆领,桃粉色的齐腰襦裙上绣着大团大团的莲花纹,薄瘦的腰系着一根蓝色的腰带,配着长长的玉珏,垂下流苏。
夜风徐来吹起她脑后束发的发带,在夜里红的夺目,和纷扬的碎发混在一起。
佩玉珏的女子不少,但她这玉珏在姑娘家常佩玉珏之列又与之不同,羊脂般莹润的玉串在一起,并不显得她高贵反而更显素简古朴。
风又吹,吹得她衣裙微动。月光洒在她浅蓝的裙摆上,暗纹折光泛出点点流华。
听见瓦片动静,沈不萦偏了个头。
来了。
“你在这做什么?”江成韫在她不远处停下,问道。
沈不萦反问:“那你来这做什么?”
江成韫又往前,在她旁边的屋脊坐下,他挑了挑眉,曲起一条腿,手肘撑着下巴放在了膝盖上,颇为潇洒不羁,“我来,当然是公务在身。”
“巧了,我不是。”
江成韫:“……”
“那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等你的。”她说的从容,一点羞臊也无。
“夜深人静,深更半夜,李小娘子好雅兴。”他着实不明白这人路数,干笑两声。
“彼此彼此。”沈不萦也笑。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二人静坐,俄而,听见两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不萦冷笑,暗道,原来是真的来了,原本她奔着江成韫来,结果真叫她碰上事儿了。她站起来,看向同样察觉到了的江成韫。
江成韫勾唇一笑。
看来,她知道他的目的。
来者二人,穿过重重夜色朝他们而来,一行黑衣蒙面,各配一把剑。
沈不萦和江成韫站屋顶上,风骤然急急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衣袍纷飞,而二人却神色自若。
刺客未曾想到屋顶上有两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点了点头,二人迅速向前冲去。两个黑色的身影拔出剑,脚步飞快,逼向稍近的江成韫。江成韫抽出刀向下一瞥,亮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三人过招,招招致命。江成韫却还是那副神情,淡定从容接上一招一式。
刺客对视一眼,下手陡然变重。
刀剑交错,发出阵阵刺耳之声,拳脚相接,瓦片作响。
一剑直直冲向刀柄,想要挑开江成韫握着刀的手。另一人趁江成韫眼看交锋之处,剑光一闪,直刺江成韫后背。
江成韫像是感受到了,转身往侧边一旋,避开了二人的剑。
双剑相擦,迸出一点火星,遂而消失在黑暗中。
星子散着微弱的亮,月光穿透云雾,映出江成韫俊朗的面,一脸戏谑。
他长身玉立,执着刀,抱着手,微微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就这?”语气平淡,似乎对他来说只是雕虫小技,不费什么功夫。
而沈不萦,站在原处,笑意隐隐地看着这一场打斗。
不得不说,江成韫的一招一式都极为赏心悦目。少年身姿如燕般速疾,却又轻盈飘然,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打斗暂止,瓦子错乱,天地玄暗,银月广照。只有风,还在一阵一阵拂过。
蒙着面的二人眉头显而易见地皱起,相看一眼,眼露凶狠。
须臾之间,剑光抖动,迅疾如风,脚步一踏,攻势迅猛地冲向不同方向。
江成韫面露冷冽,扬起刀抵住直面而来的寒光,后脚一抵瓦片,刀剑相错的碰撞之声在静谧之夜显得尤为刺耳。
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沈不萦。
逼向沈不萦的那人持剑挥向她的手臂,带着几分狠劲,她弯腰侧身往下一躲立而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银光一亮,纤细的手腕用力,往前重重地刺向前人。
刺客没料到这看起来纤弱单薄的女子竟然会武,未加提防,登时就被她刺了一下腰腹。
江成韫见她能应付,微微放心。但他想,还是速战速决好。
他往后轻轻一跃,避开了寒芒毕露的剑,凌空挽刀,势如破竹,直扑对方。
刺客伸手抬剑一挡,有些抵挡不住。瓦片松动,相继滑落几片,啪嗒碎裂在地上,声音清脆,惊起邻舍的狗叫了几声。
主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脸强撑睡意的张娘子望向小院,一下就看见了碎掉的瓦片。往常也有狸猫在屋顶,只是这瓦片声太过大声,与往日不同,她正起疑,走上前查看却听见一声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