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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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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1]。此刻青山寂静空悠,濯人心脾,又别有一番自然味道。正值午后困倦,刘以瑜便到隔间休息。

屋内,此刻只剩了江成韫一个人,侧躺在椅子上休憩。

少年宝蓝色的衣袍随意搭放落地,束起的乌发顺然垂下,抱手仰面,脸上盖着古朴发旧的书册。窗外透进的艳阳仿佛也偏爱他,照得满袍璨璨,连书卷都泛着金光。

一室安静,溢满光华。

沈不萦来送书的时候,一步一步,悄无声息。下仆在门口知会了她一声江成韫在午憩,她打算放下书便走,可将将放好新拿来的书,看到敞开摆放的书册,她目光一滞。

“发什么呆。”江成韫遽然出声。

沈不萦心上忽然强烈撞动,蓦地转头,竟漫出一丝紧张感。

他脸上的书被取下,带着困意的眼被光刺目地眯起,一张脸曝露在光照之下,俊美无俦。

暖阳,春风,树梢晃动簌簌,室内的香焚得久了未有人添上,已是淡若无味。

沈不萦回过神,道了一声:“没事。”

江成韫定睛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然而一张素净的脸上神情淡淡,除了有点呆,再瞧不出什么。不过,他余光瞄到了那摊开的书卷,随口一问:“这些卷册都翻过?”她说她抄过很多的书,但这些战国传却不是她的笔迹。

“大致看过。”

“聊聊?”江成韫起身斟了一盏茶,不由分说地放在了她面前。

沈不萦整齐摆上新的书卷,不明他所指,问:“聊什么?”

只见江成韫抬眸示意了那卷的《卫国记》,饶有兴致道:“就这篇。”

沈不萦只浅浅瞄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从容地接过了面前的那一盏茶,“你想聊什么。”

他回忆着书卷上的记载,“卫国不过三世,在战乱时覆灭。琉阳的一部分,三百年前正是卫国的土地。你打扫明光台,又主张留下明光台,可是知道什么隐情?否则,一个三百年前的亡故公主,凭什么值得你站出来。”

沈不萦握着杯盏,淡然抬眸道:“没有隐情,正如你所知道的,所看到的那样,明光台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

“明光不是好人,史书上有。我的理由我也曾说过,你没必要试探我。”沈不萦泰然浅笑,饮完了杯中茶。

被洞悉了心中想法,江成韫却自然得很,看着她似笑非笑,“所以除了卫史,明光台,明光公主,便是没有其他记载了?”他合上那记录简短的卷册,将目光留置在她身上。

他对明光台很好奇,对她,也是。

明光台,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也记得卫史所言,不过短短几行,断编残简,通读下来除了知道是卫王为了妹妹明光公主所建,此外没有任何信息可言。

在琉阳流传的故事里,对这部分的描述倒是比史书上要有感情的多。

战乱年代,王室单薄,卫王领兵打仗,由明光公主监国,城池以内,哀鸿遍野,流民无数,也因此,明光公主的无能被百姓唾骂。据说卫王同这位公主关系也不大好,败仗归来,卫王将公主嫁与他国以求相助。然公主通敌叛国,逃至邻国,邻国王知晓后将公主杀害,遣送尸首回卫,卫王为了面子为妹明光立了一座远离王城的碑。至此,明光台已经存世三百多年。

公主的早已是枯骨一具,也不过是史书里简单的一笔。

沈不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毕竟她从未见过有谁对明光台的事情这样么感兴趣,更何况,关于明光和其碑石所有都在卫史里,再没有其他笔墨记载。她摇头:“没有,你所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江成韫不语。

是啊,他所看到的就是全部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一个国家的一生,前者通敌叛国镌字于史,后者哀鸿遍野战乱覆灭。

都没有好下场。

都是历史之上的过客。

沈不萦见他沉默,主动开口道:“那日如你所见,琉阳的大多数的人都讨厌明光。”

“那些少数呢?”

她一愣,随即轻放杯盏,绽开一笑。

江成韫就属于不认识明光的人,不识得,没感觉,所以不厌恶。他虽不是琉阳之人,未有耳濡目染,但他和他们都一样,对明光都是从历史的尘埃里窥见她,从只言片语里了解她,史书是怎么描写的,大家便怎么相信。

“剩下的,不认识明光。”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意有所指。

他道:“所以你是那大多数人吗?”

沈不萦微微迟滞,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古老的碑石上,斑驳布满,却仍有深镌在坚石之上的文字未曾被磨灭。明光公主通敌叛国,死了去了碑石还留在向往兴盛憧憬美好的土地之上,那不是卫国留下的遗迹,那是战乱年代留下的讽刺。

她听见自己答:“是。”

斩钉截铁。

“我讨厌她。”

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如同她心中一块石头砸下,让自己清醒并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讨厌明光公主。

江成韫被这坚定的语气讶了一瞬。

“可,一个国家的兴亡,为何要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呢?卫国无兵,便舍妹以求援吗?”他挢首望外,声音飘渺,“乱国之时,本就身不由己,明光也许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呢。”

沈不萦直愣愣抬目,他的话宛如空谷足音,令她不敢置信。不过刹那,她就收回了目光。

“可证据在。”那不只是史书,还有臭名昭著的明光台,流传至今的故事。

“史书上寥寥几笔就是多少人的一生,多少家国的所有。《卫国记》上不过十几行字,一个小国就这样被言尽了,战乱之时哪有闲情字字句句标注,不过随意撒墨。”

他迎着窗台吹进的微风,浅笑道:“纵使有明光台又如何,战乱里的铁证如山,我偏不信。”

我偏不信。

这四个字,这一句话,让她瞠目结舌,魂惊魄惕。怎么会有人,不相信史书上所言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得以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望上他的侧脸。

少年迎轻风,展笑颜,爽朗清举,锦衣玉袍,鲜活更甚画中人。就在他回过头饮茶的那一刻,沈不萦收回了目光,望向杯中水,按下微不可察的慌乱。

江成韫续了一盏茶,并没有看到沈不萦的动作。

高门显爵,紫衣绶带,在让他享有盛名富贵之时,也让他明白高楼险危。明光公主是否真的有罪他不知道,但是他不会轻易相信只有寥寥几笔的史书。就算明光台就那样百年伫立,可碑石上的镌刻,都只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言辞。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何况战乱。”他又道,“卫史本就没有其他证据佐证,那这一段历史当作故事看看又何妨。”

沈不萦再一次抬眸看着他,忽然想跟他一同笑起来。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没见过一个王宫贵子愿意到琉阳这样的偏远南方。她一直觉得江成韫是锦玉堆起来的贵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来琉阳真的也只是担一个虚名,不下山也只是为了逃避。

是她判断错了。

江成韫并不是一个空架子。

她从前怎么没觉得江成韫这样好看,能吸引她这么久。就在她怔怔地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又要回头,沈不萦掩饰般地替自己倒了杯茶。

“溢出来了。”他笑。

沈不萦耳后微红,佯装镇定。

见二人没有继续谈话,有下人进来添香,沈不萦也趁此告辞。

屋内浅浅萦绕着一缕又一缕的烟,江成韫一抬眸,暮色苍茫,霞光万道,还看见窗台边刘以瑜一脸坏笑盯着他。

刘以瑜跳进里屋,扔给他一张纸,一撩衣袍随地而坐。

混着墨色的纸轻飘飘落在江成韫面前,他拾起来一看,霎时捏紧。

薄薄一张小纸,墨色浓淡相间,勾勒出一男一女桌旁相对。窗框着垂下的柳枝,女子眸光注视着侧头向外望去的男子,明目盈盈如水。作画之人挥毫落纸,笔精墨妙,栩栩如生。

江成韫盯着那画中的姑娘,沉思。他不知道沈不萦这样看过他,他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他当时说了什么,她又在想些什么,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他?

刘以瑜瞧着他这一副神色觉得少见,但又叹了口气:“可惜,你这姑娘虽然姿色姣好,却不及刘娘子倾国倾城。”他所见过的女子,刘娘子容貌最出色,那是一个一眼望见就觉得好看的女子。

“哎,你说,你与刘娘子……”他来劲了,想八卦一番。

江成韫当下就打断他,“闭嘴,我与她没关系。”

刘以瑜依依不饶,满脸欠揍道:“谁?你同哪位娘子没关系?”

江成韫拿书册压好那画,冷冷觑了他一眼道:“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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