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身着锦缎衣袍的男人背手站在门窗后。

他约摸三十好几的年纪，蓄了胡须，背在身后的手把玩着一串象牙白珠子，每一颗都圆润细腻，泛着一层无法言喻的仙光。

深蓝布衣叫蒋方，原本是盼仙楼的一名伙计，因一张伶牙利嘴，被林掌柜相中，提拔为林掌柜的小厮。

蒋方每次看到林掌柜手里的象牙白珠串都忍不住咽唾沫。

那可是上品灵石打磨出来的珠串。

搁在人间界里，也是极其罕有。

他都不敢想象摸一摸那上品灵石，是否就能生一道仙根，离修真仙途就能更近一些。

不过蒋方也是可以理解。

富人家十斗米就相当于穷人家的一勺米。林掌柜背后是一整个隐仙宗，拿上品灵石做手串这种事也是正常。

蒋方将腰弯得更低了，也更真情实感地嘲讽道：“区区散修不知天高地厚，来望仙镇了也打听清楚这是谁的地盘，竟敢给望月楼出谋划策，真令人笑掉大牙，如今竟还在外头哗众取宠。”

林掌柜淡道：“都散了吗？”

蒋方连忙道：“回掌柜的，都散了，小人按照你的吩咐，三言两语便驱散了那些看热闹的人。那散修如今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跳多几下必定灰头土脸地走了……届时小人再差人去告诫她一二，她若知道她得罪的是隐仙宗，必定心生恐惧，登门向掌柜赔罪。”

似是想到什么，蒋方又奉承道：“不过是一个筑基的散修罢了，隐仙宗筑基修士遍地都是。再说，修士又如何，筑基又如何，到望仙镇了，还不是得向林掌柜您低头。”

蒋方可是知道的，他们盼仙楼的林掌柜毫无仙根，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但林掌柜命好，族人里有修仙奇才，被隐仙宗收了当内门子弟，年纪轻轻便已筑基，听说现在都快突破金丹了。

而突破金丹也是这几年的事情。

到时候，金丹期一突破，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盼仙楼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

这马屁是正中林掌柜的心怀。

盼仙楼外是车水马龙的大街，人群熙熙攘攘的，其中凡人与修士的区别分外明显。哪怕只是突破了炼气一层的修士，走在大街上也是昂首挺胸的，有一股普通人没有的仙气。

他哪怕日日夜夜吸收上品灵石的仙气，可始终无法生出修真的灵根。

那又如何。

如今这些修士来到望仙镇，不也得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林掌柜”？

屋外响起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林掌柜林掌柜！”

蒋方喝道：“毛毛躁躁的，有林掌柜在，何事需要慌张？”

林掌柜转过身，不慌不忙地在桌案前坐下，单手把玩着灵石手串。蒋方见状，赶忙上前给林掌柜斟了茶。

林掌柜喝了半杯茶，才道：“让他进来。”

蒋方拔高声音：“进来，以后不得惊慌毛躁，成何体统，别坏了咱们盼仙楼的名声。”

小二终于进来了，在外面等候了片刻，他也不慌了，低头向林掌柜行了礼。

林掌柜才慢声道：“发生何事了？”

小二说道：“在望仙街那儿，那个锄头修士在天空上写了一行大字。”

见他吞吞吐吐的，蒋方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机灵，有话就说，别浪费林掌柜的时间。”

小二说：“隐仙宗盼仙楼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怙恶不悛欺人太甚……”顿了下，小二说：“锄头修士写得太长了，小人没念过多少书，实……实在记不住了。”

林掌柜面色微变。

“她当真写了这些话？”

小二道：“千真万确，望仙街上好多人看着她写呢。”

蒋方察言观色，立即破口大骂：“胆大包天！竟敢在望仙镇上辱骂隐仙宗！也不怕隐仙宗的仙人看见要她狗命！”

未料林掌柜刚刚只是面色微变，如今却已大变。

“她在何处，带我前去。”

望仙街上空。

挥动的锄头已经写了一大串的字。

此刻，仍在孜孜不倦地写下“狗仗人势”四字。

围观的众人快要被锄头修士的词汇量震惊了，满屏天空飘逸着灵气的骂人大字，从街头到街尾。

御剑路过的剑修撞到了一个“狗”字，险些以为狗成精了，愣了下，又见一排大字，索性收了剑，落地看热闹。

而正在卖力默写成语的黎九笙已经词穷了。

她问系统：“还有什么同义词？”

系统：“不知道。”

黎九笙：“呔，你堂堂一个系统，竟然没有度娘的功能吗？”

系统：“对不起，我只是个恋爱系统。”

……没关系，成语词汇量不够，重复来凑。

锄头一挥。

隐仙宗盼仙楼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怙恶不悛欺人太甚欺善怕恶驴蒙虎皮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乘势使气恃强凌弱恃势凌人倚势凌人怙恶不悛欺善怕恶有恃不恐……

字越来越多。

几乎要霸屏望仙镇的上空。

梁元青看得目瞪口呆，低声道：“黎道友，你这般恐怕会招来隐仙宗的修士，盼仙楼不会放过你的。你可能有所不知，盼仙楼那掌柜，是个……”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黎九笙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小肚鸡肠之人。”

下一刻。

天空多了“小肚鸡肠”四个字。

梁元青见状，不再多劝，默默地把自己的摊档往右挪了挪。

他心想：这个黎道友怕是脑子不太好使，这么骂隐仙宗，离这儿最近的就是盼仙楼。这个时候盼仙楼肯定已经看见了，就算是仗着筑基修士的身份，盼仙楼一时半会没有修士过来，可这儿离隐仙宗不远，只要盼仙楼稍微通风报信，隐仙宗上的修士立即赶来。得罪了四大门派之一，已经能预料到以后修真之途的坎坷了。现在别说误会不误会的，盼仙楼不抄家伙过来都算仁慈……

然而就在此时，人群里忽然出现了一道锦衣华服的身影。

林掌柜一个箭步直冲到黎九笙的摊档前。

未等梁元青反应过来，林掌柜就迭声道：“误会，都是误会，仙人，是一场误会，”他揪着蒋方的耳朵，沉声道：“混账东西，瞎说什么，快给仙人跪下认错。”

蒋方不明所以，但他的优点是跪得快。

林掌柜一声令下，膝盖一屈，噗咚一声就跪下，还磕了三个响头：“是小人错了。”

林掌柜赔着笑，说道：“当真都是误会，是这混账东西自作主张在外头说仙人的不是，我们隐仙宗都是修真之辈，一心向道，自不会做出这些仗势欺人之事。是这个混账东西目中无人，狐假虎威，仙人放心，小人已经教训过他了，也向望仙镇的众人澄清了此事。”

林掌柜又道：“仙人是筑基修士，灵力难得，浪费在这般莫须有的小事上，是这混账东西的过错。小人在盼仙楼备了一桌灵菜向仙人赔罪，还请仙人赏脸。”

黎九笙略微沉吟，才道：“带路。”

林掌柜迟疑了下，道：“那上方的……”

黎九笙挥挥衣袖，锄头回了乾坤袋，那些大字也随即消失了。

林掌柜朗声道：“大家都散了，是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见黎九笙没动，林掌柜又喝斥蒋方。

“混账东西，愣在这里作甚，给仙人带路！”

黎九笙薅了一顿免费午餐，吃饱喝足，还打包了一份晚餐和夜宵出来。一出盼仙楼的门，就见到梁元青在不远处等她。

他给出十枚灵石：“在下愿赌服输。”

黎九笙笑纳了。

梁元青问：“敢问道友，你是如何做到的？”

当然是老板思维。

她在望仙镇调研了数日，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盼仙楼的。

盼仙楼是新起之秀，和望月楼打擂台多年，一直借着隐仙宗压它一头。整个望仙镇的人都知道盼仙楼有隐仙宗撑腰。但她观察了数日，盼仙楼的林掌柜十分霸道，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性格。饶是如此，望月楼也仅仅是生意稍逊盼仙楼一截，并没有完全从望仙镇消失。

而据望仙镇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林掌柜有个同族的兄弟拜在隐仙宗门下，如今到了金丹突破期了。可那一位同族兄弟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望仙镇鲜少有人知道。而林掌柜也只是偶尔一提，并不常挂在嘴边，可他用上品灵石做手串之事，望仙镇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得来的，她在街边抓个小童，小童也能侃侃而谈。

所以，换位思考。

她要是盼仙楼的老板，又是那样喜爱炫耀的性格，家里有个不得了能当活招牌的大人物，肯定想方设法让所有人都知道，再用明星效应疯狂营销。

可是，盼仙楼没有。

他在这个方面极为低调。

只能说明一件事，隐仙宗撑腰，是假的。

有族人在隐仙宗当内门子弟，可能是真的，但是否真的快要突破金丹就不好说了。

望仙镇虽背靠隐仙宗，但是隐仙宗的弟子并不常出现。

林掌柜半真半假的营销套路，是行得通的。

因此，她在天空弄个“热搜”。

林掌柜害怕事情败露，不可能去告诉隐仙宗的，只可能第一时间求她把热搜撤下来，以免扩大影响。

那一桌灵菜，就是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