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突然从凳子跳了起来,抢过竺一禅手中的花,就塞进了嘴里。
她自顾自地嚼着花瓣,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
将那朵嫣红的花儿吞咽下去后,她抬起手抹了把嘴,坦然自若地说道:“没有花了,这下不用选了吧。”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只是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苍云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捂着脖子,局促不安地问道,“这花……不会有毒吧?”
“吃之前你怎么不问?这可是入口的东西,就这么随便吗?”骄雾公主难以置信地问道,“唉,罢了罢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苍云看了竺一禅一眼,雀跃了起来。她举高双手,鼓了鼓掌,喜庆洋洋地对骄雾说道:“公主你赢了,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我可以走了吗?”
“嗯。”骄雾按耐住满足的神色,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正当苍云给竺一禅使眼色,让他跟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撞翻了。
“快逃!快逃啊!”人群后方乱成一团,不少人跌倒在地,惨叫连连。
“发生什么事了?”骄雾公主惊慌地扶着头冠站了起来,喊着侍卫护驾。
只见一头发疯的牛,摇头晃脑地冲进人群,头上的角被新鲜的血液浸透了,散发着湿润的光泽。它的双眼红得可怕,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被流进眼里的血染红的。
侍卫们纷纷拿起武器,但均被疯牛撞翻,口吐鲜血。
骄雾公主旁边的一个侍卫,手忙脚乱地举起了弓,射中了疯牛的一只眼。
苍云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弓,怒斥道:“你疯了吗?它要是看不见,不是更乱撞了吗?”
疯牛痛苦地摆着头,想把脸上的箭甩下来,骄雾身上的金光,闪到了它的眼睛,更加激怒了它。它跺着坚硬的牛蹄,径直向骄雾冲了过去。
婢女和侍卫吓得四处逃窜,剩下骄雾一个人,惊恐地留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通晓禽言兽语的苍云,张开双臂挡在了骄雾面前,从腹腔发出虎啸一般的鸣响。
疯牛猛地停了下来,甩动着两片耳朵,哼哧哼哧地与苍云对望着。
苍云的瞳孔迅速放大,映射出凌厉又专注的光芒,如同草原上最凶猛的捕食者,她发出非人的声音,低沉又笃定,好像是在恐吓,也好像是在劝阻。
趁疯牛不注意,几个男子从后面一拥而上,用斧头砍倒了它。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去照顾那些受伤的人。
骄雾公主愣愣地望着躺在血泊中的牛,半张着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婢女们小心翼翼地凑到她旁边,关心地询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骄雾猛地推开婢女,勃然大怒道:“你们这群死奴才!居然丢下我自己跑了!亏我平常对你们那么好!”
她涨红了脸,发丝凌乱不堪,那顶鹿首金发冠已经歪到了一边,可她顾不得去扶,伸出一只手,指着侍卫大发雷霆:“还有你们!没用的东西!遇到危险居然跑了!那养你们干什么?回头我一定要告诉哥哥,让哥哥狠狠教训你们!”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侍卫婢女们跪了一地,不住地求饶,苍云默默地往后退去,准备离开这儿。
“给我站住!”骄雾公主一声呵斥。
彩香等人焦急地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苍云从公主的帐篷出来,忍不住去询问门口的侍卫。那些侍卫刚受了公主的气,于是把气撒到了纥骨氏的头上,怒气冲冲地驱逐着他们,既不让靠近,也不给问。
僧人们替纥骨氏愤愤不平,竺一禅叹了口气,让法爱先带僧人们回去。法爱婉言拒绝了,表示想要一起等苍云出来,以防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的。
说是与纥骨氏一起等苍云,但法爱的注意力不在公主的帐篷上,他一直警惕地观察四周,看上去有点儿焦虑。
又过了一会儿,苍云终于出来了。
她跳到族人们前,兴奋地炫耀着手中一个小铁罐,喜不自胜地说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茶叶?”竺一禅脱口而出,满脸困惑。
“对!不愧是从中原来的,一眼就认出来。”苍云兴奋地说道,“这是公主给我的,是中原的东西。”
“她为什么要给你茶叶?”竺一禅错愕地问道。
“你救了她的命,她就给你这个?”彩香的语气十分不满。
“不是啊,还有这个。”苍云又从身后掏出一串葡萄来,“她说可以让我挑两件东西带走,我看她那里有不少粟特商人的新奇玩意儿,这个什么茶叶,就是从中原来的,说是可以泡水喝。还有这个紫色的水果,是西域的东西,回头一人一颗,分给大家尝尝。”
“她让你挑两件东西,你挑了吃的、喝的?”彩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不挑一些……”
彩香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不再吭声了。
苍云把这两样新奇玩意儿抱在怀里,催促着大家回营地。一路上,她兴高采烈地告诉彩香,粟特商人的车队暂时停靠在这里,一定不能错过,得去看看他们那儿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东西。
但彩香依旧沉浸在愤慨中,痛骂那群柔然人,指责他们是因为害怕得罪公主,才闭上眼睛乱选的。
她瞥了一眼竺一禅,对苍云说道:“一群身强体健的男人,居然怕一个小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还不如竺一禅呢,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起码胆子是真的大,侍卫都把鞭子拿出来了,都没有选那个公主。”
“是呀,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和表面不一样的。”苍云高高兴兴地去找竺一禅,摇着手上的铁罐,问他是不是很久没喝了,想不想念,要不要一起泡水喝。
她那得意的样子,仿佛那些茶叶是她亲手采摘、炒制的,竺一禅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下。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居然没一个人知道怎么回营地,大家就这么你跟着我、我跟着你地乱走了一通。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再加上刚才是追着苍云出来的,没有去记路,此时已经完全摸不着方向了。
望着周围陌生的面孔,纥骨氏和僧人们都犹豫着,不敢上前问路。来到柔然后,他们从未得到过友善的对待。
“那我去吧。”苍云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竺一禅的不卑不亢,换来了苍云信任的眼神。
他们向几个士兵走去,想着士兵们要到处巡逻作战,肯定更了解地形。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士兵们只是刚瞥到他们一眼,便举起武器,横眉怒目地警告道:“不准过来!”
“我们只是想问问……”
“此处是军中重地,吴提可汗下令,一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有擅闯,就地正法!”
苍云和竺一禅面面相觑,只能去找其他人问路。
他们才走了几步,苍云突然停下脚步,惊愕地望向士兵身后。
“你怎么了?”苍云的异常,引起了竺一禅的担忧,他顺着苍云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有奇怪的声音……”苍云不安地嗫嚅着,“我从来听过这种声音。”
竺一禅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小的声音,但没有听到苍云所说的奇怪的声音,反倒是听到一阵不耐烦的训斥声:“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滚!”
“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那边有个面善的老人,我们可以去问问她。”竺一禅低声劝说着。
但苍云似乎没有听到,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出神地聆听着远处的动静。
竺一禅想起来,之前看到过草原上的兔子,预知到危险的时候,也是这么警惕地观察四周,和此时的苍云简直一模一样。
“你们不能待在这里。”
一个年轻女子突然冒了出来,严肃地提醒着。她的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但夹杂着些许生硬的口音,仿佛一个技艺不佳的乐师,弹奏着一把上好的琵琶。
竺一禅转过身,然后立刻垂下了眼帘,双手合十于胸前。
一个柔媚艳冶的西域女子,立于他们面前。
她高眉深目,一头浓密的卷发,风中微微荡漾着发油的香味,婀娜多姿的身型,让竺一禅下意识避嫌,不去再看第二眼。她那惹人注目的水蛇腰,为她增添了万种风情,堪称人间尤物。
可是,这样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却被忧心和恐惧充斥。
“你们快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危险。”她又提醒了一遍。
苍云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视线刚落到那个人的脸上,她就惊奇地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道:“哇,你真好看。”
女子没有出现任何害羞或者欣喜之色,仿佛已经听惯了这样的称赞。她悄悄瞄了一眼士兵,拉起苍云就走。
“等等……”苍云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粟特人,来这里做生意的,你们可以叫我曹楼喜。”女子飞快地介绍着自己。
“你是粟特商人?”苍云惊喜地问道,“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长相。”
“见到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事。”楼喜的语气沉重又不安。
跟在后面的竺一禅忍不住开口问道:“女施主,这里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曹楼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深深吸了口气,极其严肃地说道:“你们最好离这里越远越好,因为,这里有鬼。”
她停了停,又补充道道:“还是厉鬼,很多很多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