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没妄想能跟您重归于好。”
王宝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正想为三年前之事道个歉,日后再不回来了,不料清风骤起,竟将柜子里的画像吹散了一地。
一共四五十张画,张张都有她。
左侧第一幅画,是她年幼时牵着父亲的手,出门买糕点蜜饯的场景,笑的阳光灿烂。
“爹爹,我还想吃桂花酥酪!”
“好好,只要是宝钏喜欢的,爹爹什么都给你买。”
“下个月是我生辰,咱们去看海好不好?”
“哎呀,那离的好远啊,来回一趟得半个月呢,陛下不会允爹爹告假的。”
过往记忆涌现在王宝钏脑海中,令她身子一僵,心中酸涩不已。
第二幅画,小姑娘已经和他爹爹来到了海边,两个人伸手指着渔船,说说笑笑别提多快活了。
“爹爹,海浪好大啊!我还听到海鸟的声音了,好开心啊啊啊!”
“今日你六岁了,是一个大姑娘了,要学你大姐替母亲分忧,莫再气着她了。”
“我跟母亲关系可好了,只有二姐经常偷银子气她!我及笄后要把二姐那群狐朋狗友都打跑,免得他们把二姐带坏了。”
“哎呀,小小年纪便计划起日后要干的事了?”
“是啊,我还要好好孝敬父亲,再招一个如意郎君帮衬你,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长白发了,不要老的那么快好不好?”
小姑娘红了眼眶,抱着英气俊朗的男人哭出了声。
他如果老了,就会躺在小小的棺椁里,覆上厚厚的黄土,再也不能说话了,她就失去父亲了。
男人心疼道:“好好,丫头啊,父亲一定会长生不老,陪你到一百岁的。”
……
最后一幅画是王宝钏身着凤袍、与他击掌断绝关系的一幕。
王丞相鬓上染了白霜,眸底尽是不可置信,沧桑不已,终究是食言了。
王宝钏亦是如此。
她离开的这三年来,只要王丞相处理完政事,都会在书房认真描摹她的画像,每逢傍晚都会翻出来看一看,不知不觉便积攒了这么多。
当年薛平贵抢到了绣球、降服了红鬓烈马,王丞相倒觉得他是一个好苗子,有意招他入赘相府,好好栽培于他的,并不嫌弃他的身份低贱。
毕竟魏虎和苏龙也并非什么官宦子弟,都是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向来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他想要薛平贵先建功立业,再风风光光迎娶王宝钏,但他却执意要以乞丐身份让宝钏下嫁,跟着他去寒窑受苦,还屡次出言挑衅,道相府乃藏污纳垢之地,他乃贪赃枉法之徒,自己一生光明磊落,如何能忍受这种侮辱?
他既不敬老丈人,自己将他招赘入相府,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他闺女不嫁了!
可那一向听话的宝钏,此次却尤为叛逆,竟宁愿与他断绝关系,也要与那乞丐私奔。他气的眼前发黑,却也无能为力,当她脱去凤袍迈出相府那一步,他知道他那乖巧懂事的宝钏,再也回不来了。
他思她入骨,父女俩却一个比一个倔,没有一个肯先低头的。
王丞相渐渐陷入回忆,也红了眼眶。
王宝钏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将画像一张张拾了起来,蹙眉道:“您年龄这么大了,有时间多休息休息,别画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王丞相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伸手摸了一把泪。
“哪儿无用了?这些都是我的女儿,我日日看着心中高兴,也能多活几年了。”
“算了吧,我只会给您添堵。”
王宝钏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他,只觉不过三年罢了,他竟老了足足有十岁,不由哽咽道:“以前女儿不懂事,今日想给您道一声歉,会不会太晚了?”
父亲,您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吧?
王丞相没吭声,高大的背影落寞而寂寥。
半响,他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您老注意身体,我回头再来看望您和母亲。”
王宝钏展颜一笑,又同王夫人说了几句话,便要带黄莺离开了。
黄莺怔怔地望着画像,心想有个父亲真好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有人惦念着。
她啊……就算哪天死在哪个旮旯里,都不会有人知道的。
“走罢走罢,省得我看了心烦!”
王丞相并未挽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便快步离开了。
然而刚走几步,他便站在了镂空屏风后面,透过缝隙心疼望向了少女。
许是怕她今日带走的一千多两银子还不够花,再挨饿受冻,他咳了一声道:“聚隆街上有一栋荒废的宅子,乃是你祖父留下的,我早就想往外租赁了,奈何此处污泥浊水,杂乱不堪,怕寻不到租户。
你若能将其打扫干净,便可暂且在此住下,不但不必给租金,本相还额外送你一千两除尘费,你是否愿意啊?”
皇城乃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一间砖瓦房一年租金便要百两银子了,王丞相口中的宅子六进六出,一年租金少说八千两,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王宝钏虽不想继续住在寒窑,却也不愿接受他的施舍,脚步一顿道:“我知道您疼我,但我不想寄人篱下,用不了多久,我定能买一栋属于自己的宅子的。
到时,我便接您和母亲来小住几日,好好尽尽孝心。”
王丞相一怔,只觉她褪去了女儿家的羞怯,多了一番英姿勃发的气度,经过这一场浩杰后,似真的长大了。
李官城眸底深了几分,低沉道:“小姑娘倒是有骨气……”
不过不接受的最终原因,是怕王银钏接二连三来找茬罢?
不料她竟真将银子要回来了,用不了多久,她的商铺便能开张了。不知她的经营手段如何,究竟是赔是赚呢?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他只需向她供货赚差价便是了。
王丞相道了声有事来寻他,王宝钏应下后便踏出相府了。
【王丞相看起来凶巴巴的,倒是蛮疼宝姐的。】
【废话,就算再叛逆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话说回来,王丞相好帅好有男人味啊,我要是能嫁给这么位高权重的大叔就好了。】
【停!我好像听见李狗的声音了,他不会一直在偷窥吧?】
大家开始疯狂截屏,放大图片找起了李官城,半响一条满是感叹号的屏幕,倏忽自王宝钏脑海中划过。
【宝姐看你身后!!!】
王宝钏闻言骤然转身,便见李官城已经离开相府,站在了一棵桃花树上,正神色阴翳地望着她。
他一袭流云暗纹黑袍肆虐,如瀑墨发倾了一肩,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丝弧度,美人如玉般风华。
两人四目相视间,男人明显一怔,温和道:“姑娘怎知我在此处?”
他已刻意收敛气息了,不是么?
王宝钏笑着道:“直觉。”
他果真一直在相府看热闹!
原本觉得弹幕唤他李狗过分了,不料他果真狗狗祟祟的,这个称呼太适合他了。
男人并未解释他为何在此,只道:“恭贺姑娘,商铺快要开张了,我有事情想同姑娘详谈,姑娘是否有空吃顿便饭?”
他眼波流转间,撩人心弦。
王宝钏心跳慢了一拍,连忙转过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颔首道:“有空,谁请客,去哪儿?”
“在下请客,去一品楼。”
男人声音含着磁性,低沉好听。
“好。”
王宝钏应下了。
尔后,她便塞给了黄莺一两银子,让她带着阿彪他们去吃晚饭了。
黄莺聪慧至极,知道自己跟着不方便王宝钏谈事,便攥紧银子低声道:“阿姐,你一个人要小心,若天黑前你还未回来,我们便去一品楼寻你。”
她知道李公子是好人,但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万一……
到时阿姐想要求救,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快去罢。”
王宝钏颔首。
“告辞了。”
黄莺朝李官城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了,李官城也和煦回了一礼。
阿彪他们见王宝钏出来了,原想迎上去问一问情况,黄莺便将他们拦住了。
“阿姐有要事处理,走,咱们寻个地方吃烤鸡去,一边吃我一边跟你们讲……”
“妹子没吃亏吧?”
“没有,大获全胜耶!商铺马上就要开张了,到时候咱们就有活干了,天天都能吃上大白馒头了!”
……
王宝钏目送他们远去,尔后便同李官城前往一品楼了。
一品楼是皇城最大的食肆,占地约上万平方米,内部足有三层,装潢典雅大气,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此处菜谱遍布天下奇珍,一顿饭少说要百两银子,是权贵们社交的不二之选。
他们刚刚踏入一品楼,一位少年便恭敬领着他们去了二楼雅间。
王宝钏与他相对而坐,看了一眼菜谱上昂贵的价钱,倒吸了一口冷气。
弹幕亦是如此。
【黄焖鱼翅是金子做的吗?竟然要十两银子!普通百姓几年的花销哎!】
【百鸟朝凤是什么菜?他们把凤凰炖了吗?】
【宝姐,反正是李狗请客,你尽情点菜千万别客气!】
王宝钏自然不想乱点讹人家,直接将菜谱推给了李官城,笑着道:“一品楼是前年刚开张的,我从未来过,不知哪些菜好吃,还是公子点菜罢。”
李官城俊眉微挑,随手点了十几道菜,另命少年将名菜都上一遍,修长食指轻叩桌面,低沉道:“小姑娘,在下向来不喜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罢。
你若要开面馆和医馆,可以直接从我这里批发白面、蔬菜、药材、我给你市场最低价。你若能发现比我开价更低的,尽可以选择他们,我别无二话。”
“原来公子是来谈合作的。”
王宝钏心中一动,神色认真道:“劳烦公子给我一份你们的货价表,再给我七日时间,让我查一查市场价,如若真是你给的价格最低,我便跟你签合同。”
“好。”
李官城薄唇微勾,将早已准备好的货价表,递向了王宝钏。
王宝钏过目了一遍,见每斤白面竟只要三文钱,香菇、茯苓更是低至四文钱一斤,震惊道:“你们是如何将价钱压这么低的?”
“别人是与农户、药农合作,我们是自产自销,姑娘日后也可以置办些田地,自给自足。”
李官城并未隐瞒她原因。
“我若如此便不必寻你进货了,你也赚不了差价了,岂不吃亏?”
王宝钏似笑非笑地道。
“无妨,在下手下还有一些田地,可以转卖给姑娘,也可以赚一笔银子。”
男人轻摇折扇,眼波流转间蛊惑人心。
王宝钏一怔道:“公子不是百草堂的掌柜吗?怎的各个行业都有涉及?”
“怎的?姑娘好奇我的过往?”
男人言笑晏晏道。
“好奇心害死猫,我只想跟你合作,相辅相成,不想了解这么多。”
“唔,姑娘是个聪明人。”
男人话罢,少年们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了进来,雅间内顿时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男人兴致恹恹地望着这些菜,突然觉得没王宝钏烧的好,吃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王宝钏道了声多谢夸奖,便盛一碗雪梨银耳糖,低头喝了起来。
微风骤起,她鬓角碎发掠过下颌,脸庞泛着少女独有的红晕,姿容绝色,美的令人移不开眼来。
李官城细细观摩着少女,半响道:“薛平贵怕不会回来了。姑娘不如另择良婿,我瞧南安王世子倒不错……”
“多谢公子好意,但我不想再嫁人了,一个人也蛮好的。”
“恩,确实如此。”
男人未曾再劝,见她爱吃扬州狮子头,便又命人上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