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打起来绝非一个明智的选择，极地寒凉空气中倦怠的火元素受到感召，被强行提振，朝着海边的一个小点汇聚。无数烛火、灶火、篝火，甚至是沼泽矮人洞穴中的冶炼之火，烟斗中的火星，都在一瞬间以不正常的速度越烧越旺。

外力聊胜于无，时楼感知着体内的魔力，评估了一下要面对的敌人。

不容乐观啊。

风龙掀动骨翼腾起，盘旋于上空，好在龙族皮糙肉厚的不会轻易被蛊惑，只是在困惑观望，拿不准真假。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抗造了，尤其是与王裔心灵相通的雪精灵们，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力，指哪打哪。

女性祖精灵是萨拉王手下的高级精灵，受到提醒存有警惕，受蛊惑的程度不深，理性仍在拉扯，因此攻击好几次失了准头，摇摆不定，藤蔓也醉醺醺的。沼泽矮人的神智则已经完全为艾斯雷斯所迷，配合着雪精灵挥动巨斧，全力向时楼发动攻击。

月光如同绸缎，黑泥则化为粗重锁链，向着快速移动的火球索敌追击，拖出流星般的长尾。浅海海水不安翻腾，深海的海兽正在向海边游来。

王族守卫向海边的方向包围，雪铸的尖刺寒光凛冽，前后夹击，时楼化为灰烬散于半空，兜兜转转又绕了回去。陷入谵妄的雪精灵双眼无神，成为艾斯雷斯意志的载体，不惧灼伤与消亡，一旦火精灵王现身，就前仆后继地向他涌去。

冰雪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扑向了烈焰，时楼确认了艾斯雷斯眼中毫无对子民的怜惜与不舍。他的瞳色淡至虚无，高高在上的神明仿佛坐斗兽场观演席，他缓缓举起了权杖，月亮高悬，照亮了他矜慢脸上流露出的一丝狂热。

战斗本能拉响警报，面对又一批极地精灵的自杀式袭击，时楼没有再选择绕行，直接暴力攻破，火光短暂压制黑暗，他提速冲向祭台边缘，狂风骤雪中扯过一旁的藤蔓卷走了艾瑞卡。

这小子的真假还未验明，但一时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艾斯雷斯已经堕落，小王储还有些用处，时楼得把他带走。

海边一片混乱，穿行的月光与黑泥围追堵截，脑海中已无暇顾及其他，听从系统报时与转向的命令，时楼一门心思突围。他在王谷的另一侧暗中布置了人手，只要能跑到那里。

吼呜！！——

脊背汗毛倒竖，燥热罡风从头顶压下，火浪瞬间向四方逃窜。半空中体型庞大的风龙振动双翼，像撵滚风草一样紧追不舍。

该死，艾斯雷斯那一击没有直接对准他，原来是用在了蛊惑风龙上。成年龙族单兵作战一流，被强行留下导致更加暴躁，飓风引发雪层振动，随时有雪崩的风险。

系统沉着冷静的电子音在此刻显得极为专业可靠：“往这边跑。”

水路与空路都走不了，系统模拟地形图做出最优解，要快。

系统：“艾斯雷斯追上来了。”

冰锥与身体快速移动时的破风声像是在拧紧的神经上滑动，余光已经可以瞄见如有活物的黑色浪潮，那是比午夜更加深暗的颜色。维持全盛状态虽然快，但也显眼，且能量消耗太大。他飞快看了一眼坠在身后的艾瑞卡，艾瑞卡感激而紧张的样子不像假的，生怕被抛下，还帮他挡了几下艾斯雷斯的攻击，目光怯生生的。

追击进一步迫近，时楼收敛魔力，向茂密森林中坠去，并同时松开了对艾瑞卡的控制。艾瑞卡伸出手要拉住他却只拂过他散开的金发，什么都没有抓住。

他惊恐地张开口，狂风堵塞了喉咙。

救我！！

然而时楼没有一丝多余的目光足以分给这求救。他信不过艾瑞卡，无法放心他贴身靠着自己。

冷静而残酷地将艾瑞卡抛至脑后，他借着树木与积雪天然的掩映快速潜行。

王谷外的天空垂着一道灰烟，那是他与接引他的手下约定的记号。火精灵战士已等候多时，察觉到远方动静，又忧又怒，差点按捺不住要冲过去加入战场。卫队长凯兰踹醒了两个，但侍女长菲泽拉同为高级精灵，他拦不住。

火精灵们敏锐地盯着传来轻微响动的丛林，屏息凝神，弓弦已经拉满。

“唰——”的一声，松树枝头沉甸甸的雪被晃下，幽深丛林破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明亮得诡异的月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火精灵们肃穆警惕的表情瞬间松懈，几乎热泪盈眶，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迎上来，“陛下！”

“日神在上，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时楼简单安抚了一下不安的亲卫，目光一一扫过后，眉尖微蹙，“菲泽拉呢？”

凯兰单膝跪下，垂着头认错，菲泽拉不堪忍受焦灼情绪的折磨，执意前往艾斯兰德内城寻找时楼。

“多久了？”时楼问。菲泽拉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虽为主仆，但情谊更深。

艾斯雷斯及其附庸仍在追袭，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必要时……

时楼抿了抿唇，如果来不及，要像放弃艾瑞卡一样，放弃菲泽拉吗？当然了，他对艾瑞卡没有责任，但对于菲泽拉，即便放弃也只会是暂时之策。

“刚离开两个小时。”凯兰从怀中掏出空间传送卷轴，卷轴造价高昂，空间类更是有价无市的珍贵道具。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给时楼，“陛下，请您先离开吧，我带两个人在这儿等她，之后再回弗拉姆。”

时楼没有将魔族复活的事情告诉他，因此年轻的火精灵卫队长面上虽然带着对现状的困惑与不安，更多的却还是原本的勃勃生机，明亮而纯粹。

“闻到了吗，凯兰。”时楼望向艾斯兰德的方向，眼角眉梢罕见地压着阴郁与忧虑。夜色深沉，冰川崩陷，火炎化身的精灵王沐浴在月光下，也染上幻觉似的静谧，叹息有如箴言，“这灾厄纠缠不休的气息。”

离开艾斯兰德难道就安全了吗？

这只是一个开端罢了。

系统掐秒算着可以等待的时间，在凯兰等人忍不住劝说的时候，树木之间终于浮现出侍女长高挑的身影。她拖着一条瘸腿，衣襟染血，半张脸结着冰霜，附魔道具零零落落，蜜色肌肤被冻得青紫。看到时楼后双眼一亮，迸发出急切而喜悦的光芒，嘴角欢快地勾起，“陛下！您原来在这里！”

她往这边跑来，却忘了自己腿受伤，强撑着跑了几步，临近的时候身体一软就要摔倒。

时楼下意识扶住了她。

下一刻左腹之下炸开剧痛。

精灵王瞳孔骤缩，金色虹膜翕张，倒映出侍女长诡异的笑容，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眼中流下，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大。时楼不可置信地推开了菲泽拉，插入小腹的匕首已经不见踪迹，唯有剧痛和伤口彰示着这绝非幻觉。

“陛下！菲泽拉！”

其他精灵不明所以，只看到时楼突然推开了菲泽拉，忙要上前询问。

“别过来！！”

他嘶吼道，话音未落，冲天而起的高大火墙挡住了精灵们的脚步，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面上浮出冷汗，时楼咬牙，那匕首有古怪，不知是不是融进了他的血液，四肢百骸传来撕扯细密的痛，金色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他当机立断，撕开空间卷轴扔过火墙，口中快速念诵咒语，在凯兰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完成了通向弗拉姆的指引。一阵白光闪过，那些隔着火墙仍能看出焦急慌乱的面孔消失不见，只剩下菲泽拉和他。

同时火墙边缘的黑色再也压制不住，唇间逸出闷哼，火墙崩散。他喘着粗气，不死心地又在掌心燃起一团火焰，依旧炙热明亮，然而作为火元素的绝对掌控者，对每一丝火舌的控制都到了恐怖的地步，他很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侵蚀着本源之火。

他将火收起。

菲泽拉静静地倒在草丛中，远方风龙挣脱了精神控制，展翼飞向天际。月亮已西移，黎明却没有到来，海平面之上最先亮起朝晖的地方，被黑影粗壮触须挡住，如同还在午夜。

在被冰霜追上冻结之前，时楼化作灰烬顺着岩石的缝隙流入地下，顺着岩浆的方向独自离开了艾斯兰德。

*

火的特性是无尽止的发散，那一捅攻破了精灵王机体的防御，黑雾顺着伤口融入血肉，贪婪地吞噬着火焰，如同杀不尽的病毒。作为时空局员工，精神力出众是最低标准，所以时楼还能保持清醒，在躯体已为魔族俘获的同时神智尚未被蛊惑，可其他人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那位忠心耿耿的侍女长，大概就是不小心受了伤，被魔气趁虚而入，抢占了躯壳。

她的泪水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赤地灼热的温度。

体内魔气四处破坏，他遁入岩浆借力镇压。火元素最丰沛的当然是故乡，但他不能回弗拉姆，否则无异于那把匕首。

弗拉姆四周布下了密集的防御法阵，与艾斯兰德的空间通道也已被摧毁，还能再安全一段时间。

只要他不回去。

岩浆滋养了疲惫的灵魂，本源之火正全力抵抗魔气的侵蚀，于是时楼从岩浆中汲取火元素缝补伤口。治疗的过程中，伤口如同蚂蚁啃噬，暴烈者如地火，并不是疗愈的好选择，但驱逐的效用倒是刚好，只是太疼了些，系统帮忙麻痹了神经末梢。

这道刀伤，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