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渊带着涂山玉回到了之前的山洞,果然再次用清洁术给他洗干净了。
只是这一次涂山玉脏得比之前厉害得多,苍渊一共施了十次清洁术,才把这只狐狸重新变成白色的。
山洞里的火堆还没灭,在苍渊走后也一直燃烧着,好似还比之前更旺了,外面湿冷交加,山洞里却温暖如春。
涂山玉小心翼翼地跟火堆保持着一定距离,既不会让火星子崩到他身上不慎烧焦皮毛,又能享受到火焰温度,浑身被烤得暖洋洋的,骨头也懒散下来。
思绪乱飘间,他不禁猜想,这人修的术法是不是火系的。
这人之前对他的身份刨根问底,却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实在太不公平——他已经全然忘了,住进那客栈的第一天,两人交手之时,苍渊便有想要主动告诉他身份。
是涂山玉自己拒绝了,说不想知道的。
既然幻境里还危机四伏,颇为凶险,涂山玉倒也识时务,暂且作罢,不跑了。
待在这神经病王八蛋身边,也不是完全不能忍,之前在客栈住的日子他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反正不过七七四十九天,总归能从这鬼地方出去的。
忍了一次就有无数次,狐狸的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倒退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涂山玉心道,这是能屈能伸。
皮毛被烘得差不多了,黑衣青年还没有动静,还没来跟他要摸尾巴的账。
涂山玉睁开眼,试探性地往旁边瞟了眼。
他不是想被摸尾巴,只是不想欠人。这账欠着,一天不还清,就像有柄剑悬在头上似的。
反正这摸尾巴是必行的事,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涂山玉觉得宜早不宜迟,赶紧摸完拉倒。
他甩着尾巴,暗示着什么,八条大尾巴像朵白绒绒的花绽开,存在感极强,旁边的黑衣青年却毫无反应。
刚才不是他说要摸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涂山玉看过去,发现那人手中居然拿着他那条沾满泥巴的断尾,像方才清洗他的皮毛一样,正在用术法清洗。
涂山玉:“……”
这人想干嘛?
黑衣青年挽着袖子,袖口线头杂乱地飞着,是之前被涂山玉挠成这样的。
还沾了泥,是因为之前他自己把这条泥巴尾巴塞进袖中弄上的。
苍渊露出一截修长冷白的腕骨,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那根断尾,从顶端捋到末端,又从末端捋到顶端,每一根毛发都没落下,雨露均沾地被清理到了,手法细致极了。
灵光从他指尖漫出闪动,尾巴上的泥巴纷纷被搓了下来,慢慢变白。
这人之前说的摸尾巴,不会是要摸这根断尾吧?
涂山玉再再再一次觉得,这人是真的有病。
其实,对他来说,摸那条断尾当然更好更方便的——断尾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不管苍渊要怎么揉搓摆弄,他都没关系,不会再产生什么酥酥麻麻、难以忍耐的感受。
但问题是——
涂山玉看着苍渊那慢条斯理的架势,觉得仿佛不仅仅是在清洗尾巴,更像是在做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事。
他整只狐都凝固了。看不出表情的狐狸脸抽了几下,腮边长长的胡须跟着颤动。
就算这是条断尾,已经脱离他的身体了,可到底还是他的尾巴!
他都已经容忍这人摸他身上的尾巴了,但这人连这条断尾也不放过……人类真是贪得无厌!
他绝不能允许这人对他的尾巴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断尾上已经没有泥土了,被洗得很干净了,但苍渊上下打量了一番,决定再洗一次。
涂山玉:“……”
此人用心之叵测,由此可见一斑——他是想把他的断尾洗秃么?!
明明都已经洗干净了,没有泥巴了,他还洗,有没有常识啊?知不知道若要要养护皮毛,不能洗得太过勤快,他这两日连着洗了两次澡,已经是很过分了。
这个季节狐狸本就容易掉毛,涂山玉精心打理了那么久的皮毛,现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给糟蹋了。
金色的瞳孔骤然冷了下来,竖瞳呈现出酝酿攻击的趋势。
什么能屈能伸,什么十年报仇,一下子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头可断,血可流,尾巴绝对不能秃——这本该是一只狐狸的风骨。
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苍渊掌中一空,涂山玉飞快地将那条断尾衔在口中,凌空一跃,在苍渊身后稳稳落了地,滚进角落里的阴影处。
随即,他又一顿,反应过来。
他藏什么?他又不是小偷,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光明磊落,拿回自己的尾巴,是天经地义的事!
苍渊起身,脚步声不疾不徐的,慢慢走近了,黑色靴子停在涂山玉面前。
他一站起来便显得更加高大,小动物对巨物的恐惧占了上风,涂山玉往后退一步,石壁就在他身后,他不禁暗骂一声。
他干嘛要往这个角落里钻?这下好了,被堵死了,跑都没处跑。
眼看着那炸毛的狐狸往后退,背毛就要贴上石壁了,苍渊伸手拦了一下:“别动。”
他蹲下身,与那双金色的竖瞳平视:“别再往后退了,墙上脏,我刚给你洗干净的,你可别又把自己弄成花脸了。”他一本正经,以恐吓小狐狸为乐,“给你洗一次澡,也挺耗灵力的,万一梼杌又出现了,我打不过他了,怎么办?”
涂山玉:“……”
谁稀罕他给自己洗澡!手法也不怎么样!
皮毛弄脏了,可以再搞干净,但是掉了的毛发是不会再回来了的——脏是一时的,秃是永远的。
拦在他背后的那只手顺势摸了一把背毛,细软厚实,油光水滑,是上好的手感。
涂山玉往旁边挪挪,躲开那只手。
只说好了摸尾巴,他可没允许这人摸别的地方!
这是另外的条件。
但人要真想摸,一只狐狸怎么躲得了,涂山玉左躲右躲,背上的毛还是被摸得乱七八糟。
这人居然逆着他的毛发方向摸!
有病是吧?摸毛也是要讲道理讲规矩的!
他刚梳理好的皮毛!
苍渊看着涂山玉从一只毛发柔顺的漂亮狐狸变成了一只形容潦草的狐狸,没忍住笑出了声,对自己的杰作极为满意。
他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看小狐狸怒目而视还不放弃那根断尾,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你留着这尾巴做什么,难道你还能把它接回去么?”
涂山玉:“……”
当然不能。
苍渊摊开掌心,温声道:“既然接不回去,索性送给我吧?我们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别那么小气么,送我只尾巴怎么了?”
“……”
涂山玉心想,如果这也算缘分,那一定是孽缘。
他小气怎么了?尾巴对狐狸而言本来就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他一共就九条尾巴,如果见到个“有缘之人”就送尾巴,送得过来么?!早秃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送,也不可能送这种神经病!
涂山玉恨得牙痒,只想送他一记狐狸巴掌。
但苍渊表面上摆出了一副友好和谈的样子,其实也不是真要和涂山玉商量,见他不松口,直接伸手把断尾强行抢回手里。
土匪行径!涂山玉又惊又怒。
苍渊道:“我先替你收着,还不成么?”
涂山玉:“……”
他脑袋被门夹了也不会相信这话!
“呜……”白色的狐狸上身低伏下去,喉咙里挤出低沉喑哑的呜呜声,充满了警告和攻击性。
“呜……呜呜——”
涂山玉发狠地加重了声音。
“哦?”苍渊见他这样,却更加兴致勃勃,把那截断尾好好地收进袖中,“这是你们狐狸生气时的声音?”
他就像每一个刚开始养灵宠的修士一样,不管灵宠做什么,都觉得十分新奇有趣,不管灵宠是高兴还是暴怒,都觉得可爱。
“……”
他完全没被震慑到。也是,这个神经病什么都不怕。涂山玉面无表情地收起了那些虚张声势——对于现在没有灵力的他来说,不管怎么反抗,对眼前这人来说也是花拳绣腿,虚张声势。
苍渊却没看够,低声鼓励他:“来,再凶一个我看看。”
涂山玉:“……”
这人当这是在弹琴唱曲一般的表演么?想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
涂山玉才不是那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乖巧狐狸。
他冷着脸注视着眼前的黑衣青年,毫无反应。
“咕噜——”
苍渊极有耐心地等了片刻,山洞中忽然传出这么一声响,悠悠回荡。
“嗯?”苍渊扬眉,“这声音和方才的好像不一样?”
涂山玉:“……”
当然不一样了。
这根本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而是从他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他饿了。
刚才在山间迷路之时,他就隐约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个邪门的幻境影响,他平日在吃上并不留心,现在居然这么容易就饿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肚子好巧不巧就在这人面前叫了。
这也太丢狐脸了。
留不得,这人绝对留不得了……在涂山玉心中,又多了一个将此人灭口的理由。
越不想什么发生,什么越要发生,涂山玉控制不了自己的肚子叫。
很快,又是一声:“咕噜——”
苍渊左右看了看,沉吟道:“嗯?好像并不是你发出的声音啊?”
涂山玉:“……”
别琢磨了,就是他!
烦死狐了。
苍渊很欠揍:“这里还有第三个活物么?”他装模作样地在山洞里看了一圈,“没有啊?”
“闹鬼了?”
涂山玉:“……”
“咕噜噜——”
“哦。”苍渊终于缓缓道,“原来是你的肚子在叫啊。”
涂山玉:“……”
你再装!你再装才发现!
苍渊笑道:“我们小狐狸肚子饿了啊?”
这一次他是真的疑惑,苍渊以前没养过狐狸,也不了解狐狸的食谱,径直问涂山玉:“你们狐狸一般吃什么?”
因为涂山玉不能说话,苍渊便挨个报出名字,由他点头摇头示意吃或不吃。
苍渊:“山鸡吃么?”
涂山玉点头。
苍渊:“野兔?”
涂山玉点头。
苍渊“唔”了一声,荤的可以,又问了些素的:“蘑菇?”
“野菜?”
“山芋?”
点头,点头,点头。
狐狸本来就是杂食性兽类,涂山玉对吃的更是没什么执念,他从小在人间受过不少挫折,也知道食物的来之不易,有的吃就不错了,不挑食。
但苍渊一个个问,报菜名似的,把他问得更饿了,腹中又咕噜一声,涂山玉咽了咽口水。
苍渊道:“倒是好养活——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幻境中能不能找到啊。”
涂山玉:“…………”
那你方才还说个什么!
让他画饼充饥么?!
苍渊站起身,道:“我去外头瞧瞧,碰碰运气吧。”
涂山玉当真像是一只被驯养的狐狸,坐在原地不动,只目送黑衣青年往外走,等着他打猎回来投喂自己。
但苍渊往洞口方向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涂山玉:“?”
苍渊问:“这次还会跑么?”
涂山玉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人在翻什么旧账。他粉色的鼻子里狠狠喷了一口气,然后摇头。
现在这样他还跑个屁,找死啊?
苍渊看着小狐狸摇头时耳朵都跟着抖,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了,生怕他不信似的。
“乖。”他又摸了下狐狸脑袋。
涂山玉僵着,容忍了这一下。
下一瞬,身体又被大手勾着,抱了起来,苍渊臂弯里夹着只狐狸,这才大步流星往外走,涂山玉有点懵,听到头顶飘下来淡淡的一句:“但是呢,我不信你,所以,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吧。”
涂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