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总得来说有疑问,值得推敲的地方有两点:
一、死亡时间。
二、死亡地点。
关于死亡时间。
法医判断死者死因为心肌梗死,从临床医学数据来说心肌梗死从发病开始后2-6小时死亡率最高,而严重的心肌梗死确实可能导致猝死。要判断死者心肌梗死类型,是否是心源性猝死,可能还需要申请法医做进一步的病理学分析。如果芥间下介并非猝死,那么案发时间可能就要重新推算,毕竟就此案来说死亡时间并不一定就是犯人犯案时间。那么这样一来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就都要推翻重新判断。
并且死者作为一名知道自己患有陈旧性心肌梗塞的人,本身是需要长期使用抗血小板药物阿司匹林,他汀类药物阿托伐他汀或者瑞舒伐他汀口服的,以抑制血小板聚集,促进斑块消退,预防心肌梗塞的复发。同时一般也会随身携带硝酸甘油等扩冠药,以防急性心肌梗塞发作。但案现场的证物里并没有任何治疗心梗相关药物,这点就显得很奇怪。
关于死亡地点。
当前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小巷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可实际上尸体被发现的场所并不一定代表那里就一定是第一案发现场。诚然,小巷卫生条件较差,脏乱的环境很难让人判断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同样也没有更多证据来证明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还有根据拍摄的现场照片来看,死者的脖颈状态也显得有些不自然——人在死后,尸体最先出现的现象不是尸体的僵硬,而是全身肌肉的松软。假如死者芥间下介是在巷内突发心肌梗死后死亡,那么以他靠坐墙角的姿势……不是应该垂着头更合理吗?
听着浅羽守和有条不紊地逐一分析案件疑点,毛利英理的神情逐渐显得有些惊奇起来:她完全没想到一个才18岁的年轻人在面对涉及自己亲生父亲的凶杀案件时能表现得如此冷静,并且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从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案件上发现这么多的疑点漏洞。
毛利英理忍不住发出疑问的赞叹,喃喃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只不过是个被无良老板压榨的可怜打工人罢了。
浅羽守和心里如是答道。不过实际面上也只是保持微笑,没有正面作答。
而毛利英理秉持着专业的职业素养,并不会刻意去探寻与案件无关的客户隐私。简单感叹一句后她继续快速用笔刷刷记录着刚刚浅羽守和提出的几个要点。
显然眼下关于这个案件的发展,全部都要重新做规划。
浅羽守和:“我现在的诉求是,希望毛利律师能与我父亲会面,弄明白他与死者芥间下介的关系,以及案发当日那一刻钟的时间里,他究竟在巷子里做了什么。”
毛利英理:“明白,都交给我吧!”
041
这些年对于松田丈太郎来说过得不好也不坏。
每年学校寒假开始的时候,他都会送小儿子阵平去长野乡下。然后在元月1日新年的时候去长野拜年,顺便接小儿子回家。每次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么多年来从不在那边留宿。
——他的美惠子现在看起来状态好极了,每一次见她都如初见般美好。
松田丈太郎常常抑制不住想要让美惠子回来的冲动。
可看看美惠子如今生意红火到甚至增开了数家分店的西饼屋,包括浅羽家这些年的变化;再看看自己的成绩,他就觉得自己根本没脸提出想要复合的想法。
其实这些年松田丈太郎在全国轻量级比赛中排名一直稳定在前四。不管是他本人还是教练,都认为他是拥有夺取排名第一的实力的。
只是似乎他这些年的比赛运一直不太好,赛前赛中总是会发生点这样那样的意外,让他与第一的金腰带失之交臂。
——他原本是想在拿到立本第一的称号后再次向美惠子求婚的。
松田丈太郎今年已经36岁了,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就要退役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松田丈太郎有些焦躁。
四分之一决赛,松田丈太郎顺利晋级。
半决赛开始那天,他罕见的紧张到想吐。
勉强自己吃下午饭,实在坐立难安的松田丈太郎为了躲教练,午休时绕去隔壁街的储物柜。
打开储物柜后,里面是一包他从事先寄存在那里的银峰香烟。抽出其中一根夹在耳朵上,剩下的还放回了储物柜内。接着顺手在路边报刊亭买了一盒火柴,就一头钻进了体育馆附近人迹罕至的小巷内。
他当然知道运动员是不能抽烟的,吸烟会影响心肺功能。他也只是在年轻叛逆的时候抽过一小段时间,以及第一次从美惠子嘴边听到“离婚”这个词时没控制住猛抽过一次。
他手里的这包烟还是几年前“银峰”第一次上架时,在长野那边的车站纪念品商店买的。都好些年过去了,烟盒里的烟基本还是满的。
当火柴棍划过盒子侧面的红磷涂层,一点橙黄色的小火苗在阴暗的小巷内亮起。
松田丈太郎嘴里叼着香烟凑近火苗,将烟引燃后,火柴棍被他随手摇熄了焰火丢在了地面上。
他一手将剩下的火柴盒塞进裤口袋,一手将叼着的烟夹在食中两指之间取下。
他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根香烟在空气里燃烧的样子:在那丝丝缕缕的青白色烟雾里、在那烟草与薄荷混合的气息中,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宁静。
待香烟快要燃尽时,松田丈太郎捏着滤嘴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上按熄它后松手,头也不回的走出小巷、走进阳光里,去迎接属于他的战场。
而他身后的那个烟头,仅在墙面上停留了半秒,随后就被风吹落,滚进了未知的角落。
042
“所以你那天在小巷里其实是躲着抽烟了?”毛利英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反问确认道。
“我说了我没有抽烟!”会面室玻璃墙另一边坐着的男人激动地反驳,惹来门口的看守警员上前警告了一番。
“抱歉。”毛利英理临时摘了眼镜,捏了捏山根安抚道,“是我刚刚用词不准确。”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她这两天总是很容易感到疲惫,白天偶尔也会出现精神不济的情况。
而另一头的男人看上去远比她更加憔悴颓废——眼下的松田丈太郎只在看守所关了几天,就变得胡子拉碴、容貌枯槁。
他显得神经质地抬起双手挠起已经很乱糟糟的头发,银色的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用有点颤抖的语气问:“我家那边……就守和来了吧?有没有其他人来?”
松田丈太郎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女律师开口:“还有——”
“还有另一个少年,是他才上国中的弟弟吧?叫阵平的那位。”毛利英理接着说完。
松田丈太郎猛地呼出那口气,嘴里无意识地嘟嘟囔囔着“怎么不好好上学”之类的话,心里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究竟是该失落还是庆幸。
发生在巷内的事都了解差不多了。毛利英理翻了翻记载了几页的笔记内容,确认自己没有遗漏后,再次询问起关于死者芥间下介的事。
松田丈太郎:“我真的根本不认识那个人!顶多就是在崎川(另一位嫌疑人,今年拳赛的八强选手)的休息室见过一面。在他主动来找我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姓芥间还是芥见。”
毛利英理:“他主动来找你,是为了采访你吗?你们之间是否沟通上引发了什么矛盾?毕竟有不少人看到你把他丢出了休息室。”
尽管已经向警方说过相关内容,但再次一提起这茬松田丈太郎依然显得很火大:“那个家伙一点都不懂礼貌!说是采访,结果没聊几句就开始阴阳怪气,拿我从来没得过轻量级冠军说事,说我去羽量级说不定就能轻轻松松拿冠军了……就这说话水平还是记者呢!”
“哦?”毛利英理敏锐地感到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她追问道,“你能具体说说当时对方是怎么说的吗?”
“重复那家伙的话吗?”松田丈太郎皱着眉低首挠了挠头,“让我想想……他好像提到了什么药,氢气氧气之类的……唔、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反正大概就是假如我吃了就能去羽量级比赛的意思?”
毛利英理立马反应过来了:“氢氯噻嗪?!”
“……大概?”松田丈太郎有些迟疑,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毛利英理在笔记本空白的页面写下了C7H8ClN3O4S2*的化学式,并在下面划了两条杠,还标注了惊叹号——
显然这是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会面的时间很快就要结束,毛利英理先将尚未记完的笔记合上,抓紧时间对松田丈太郎说:“您且放心,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只要线索被验明是真,您很快就会被无罪释放的。”
此时的松田丈太郎已经被看守警员抓着胳膊站起身,他无措地张了张嘴没出声。
毛利英理跟着起身,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您的儿子很优秀,最近为您的事一直在外面奔走。他很有能力,相信关于您无罪这件事很快就能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