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上野杏子宣布完黄金外援的消息后，八月一日信人和医生都没有表现出高兴或激动的情绪，反而有些消极。他们一个是半面瘫没有表情，一个是阴沉惯了，所以上野杏子并没有很在意，只是以为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们脑子还转不过来，就大度地原谅了他们。
待机车声离诊所远去，沉默的两人都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发表看法。
医生首先打破了宁静：“今晚来不及做饭了，吃压缩饼干吧。”
“作为医生却过得这么不健康，嗯？”八月一日信人习惯性地阴阳怪气了一句，但也没拒绝，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法自己做饭，医生也不允许其他人进他的厨房。
“又不是天天这样……”医生对这种密封性良好的速食食品情有独钟，并一再强调压缩饼干营养丰富能量充足，并不能算是垃圾食品。
他从口袋里翻找了一番，抓出两包压缩饼干，给八月一日信人扔了一包。
“你说是，那便是。”八月一日信人接过饼干，艰难地撕开包装，将坚硬的饼干含在嘴里，一点点地用牙齿磨开进食，他还不想让自己年纪轻轻就补牙。
“相信我，等你开始上班后，压缩饼干会成为你最佳的饮食选择。”
“那可真是太可悲了。”
以阴阳怪气与互怼为调剂，两人终于结束了枯燥乏味的进食。医生为八月一日信人拿出一大把药，看着他全部吃完，再挂上点滴，调好速度，便让他上床休息去了。八月一日信人顺从地闭上眼，将意识沉入系统空间里。
一片安静祥和的白色中，一个淡绿色的小光球正上蹿下跳着，发出咿咿呀呀的嘀咕声。他不是第一次见系统这么急躁，每次系统都有新理由，次次不重样，样样都新鲜，不过很容易地就被安抚下来，然后又因丢了脸而再窜来窜去。
这次看上去难度要更大一些，都开始乱飞表情包了。
“小真，你这是怎么了？”
小光球猛地一顿，把身子转过来（虽然看不出哪里是正面），跳进八月一日信人的怀里，像只受了惊的猫咪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闹腾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它挂着流泪猫猫的表情包，弱弱地问：“我们是不是被世界意识针对了啊？”
“？”
“就是，工藤优作居然会出现，我还以为我们和主线完全不会有关联的！我们一定是被安排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不能认为这是个巧合呢？”八月一日信人直觉E-1174隐瞒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回想了一遍今天的事，却怎么也发现不了哪里不对劲，只能旁侧敲击。
“你想想啊，工藤优作是谁，是死神之父啊！”E-1174用略显浮夸的声调和宿主哭诉着，尤其在死神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工藤优作，《名侦探柯南》主角工藤新一的父亲，著名推理小说家，被读者们认为是全剧中智商最高的人。在E-1174所知的最新剧情中，就是他推理出了酒厂的BOSS为乌丸莲耶。
这个人在剧中和剧外都是绝对的重量级角色，上野杏子的父亲居然会和他是朋友？！
不是看不起上野先生，只是工藤优作这一角色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应当如此随随便便地出场。
虽然不清楚死神之父是否也有死神之力，但是如果真的请来了他，这个小小的山村是绝对遭不住如此伟力的。最好的情况就是案件顺利解决，连带一些附加的案子，最怕的是这个案子牵扯到了酒厂势力，将作为主线的某个背景板或是线索保留到柯南元年。
鬼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到柯南元年！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个小山村的神社宫司会认识工藤优作？这不柯学！
这简直就是机械降神，明明原著中有那么多陈年旧怨的绝佳案件发生地点，放着优质素材不用，挑出毫无存在感的小山村来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写我的那个作者没活了只能硬加剧情吧？
被狗作者气晕.jpg
在E-1174的絮絮叨叨中，八月一日信人勉强理清了它想表达的意思，好笑之余也有些茫然。
他盘了盘在怀中翻滚的小光球，将下巴枕在它身上，似是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总感觉我忘了什么……”
E-1174嘭的一声炸毛了。
它感到了一阵心虚，因为它也忘掉了。
毕竟工藤优作的消息实在太炸裂了，正常情况下都会被转移注意力，从而忘掉医生被修bug的事情。
这难道也是世界意识的把戏吗？
E-1174感到一阵寒意，不敢再怠慢，急忙调出保存好的影像，将医生被删除的话播放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破不了的案件太多太多了，一时的冲动、溢出的爱意、积聚的仇恨，人命只是点缀……不多这一件，不少这一件，何必要牵扯上与你无关的爱恨情仇呢？】
医生的话语被眼前的屏幕记录，可在八月一日信人的记忆里毫无痕迹，如果不是他相信E-1174不会欺骗他，他或许会认为这是由技术合成的。
八月一日信人看完后陷入了沉默。
他的情绪值疯狂地起起落落，显然是世界观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他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对于造物主的恐惧。
他很少感到如此强烈的恐惧，即使是小时候也未曾应激成这个样子。就像失控了一般，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一股股地从大脑析出，血液被冰封而凝固，四肢仿佛坏死……
他是被创造出来的，连主角都不是边角料，注定是背景板的底色。若不是E-1174的存在，他早已死去，而获得第二次生命后也必须卡在造物主的视觉死角，小心翼翼地遵循应有的人设，以免被当作故障删除。
他无法抑制地开始怀疑，自己的思想是否会惊动造物主的目光，在下一瞬间就被彻底遗忘。
而刚刚，造物主已然降临。
“别怕，还有我在呢。”
E-1174感受到抚摸着自己的手在颤抖，主动将身子再往宿主身上蹭了蹭，希望能够为其提供些许安慰。
作为曾经的高维生物（或许），现在的赛博生命，它自觉自己是比宿主的灵魂更强大的，它作为系统有责任、也有能力保护宿主的灵魂。就算是为宿主牺牲，它也有被数据还原的可能，所以……不用害怕。
而且，原本的命运不是已经被改变了吗？作为穿越者，它多少也是有些特殊性的吧？
“既然我给你看了记录后，你的记忆也未被再次消除，那就说明我的存在可以屏蔽造物主的目光。”
“而且，医生也没有被清除掉，说明那个造物主并没有那么智能，还是有漏洞可钻的。”
E-1174越说越有底气，要说服别人前就要先说服自己，它现在显然是已经把自己说服了。
八月一日信人从E-1174流过来的情绪中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温和地拂过他的灵魂，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回想着训练的内容，将异常的情绪都收纳起来，然后一点点拆解成碎片，这个过程让他感到愉悦。
当理性重新占领高地后，他又恢复为了正常的八月一日信人。
“这就是高维对低维的压制吗……”八月一日信人想起曾看过的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面的古神之于人类也是相似的情形。
人类没有理解古神意志的能力，只是接触就有可能精神崩溃，发狂而亡。相比之下，世界意识这个造物主的附庸可温和太多，只是让人无法控制地陷入恐惧罢了。
至于工藤优作，八月一日信人并不认为这是世界意识对他们的关注所致。毕竟他们已经成功偷渡，身份证明齐全，目前在世界意识眼中他只是个失忆的可怜人，没有理由去对付他。
但说是针对医生的，那也说不过去。医生已经够低调了，他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都没有暴露，就算是今天因为破防而说漏了嘴，世界意识也只是删了他的话然后就不管了。
而且……他不认为工藤优作这样重要的主线人物会轻易地受到世界意识的直接影响，或者说世界意识对角色的掌控力并没有那么大。
现在离柯南元年还有七年，他们这个时代只是一个背景板和埋伏笔的地方，作者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设定剧情。
在造物主设定好的剧情和主舞台之外，角色们拥有一定的自由。很显然，榛名神社并不是主舞台，世界意识对工藤优作的行为不会过多限制。
“不过……我觉得还是有些蹊跷。”八月一日信人整理着自己的记事本，希望从中找到线索，但很可惜，现在连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都做不到。
“比如？”
“安排的痕迹太重了。”
“你刚刚不是说这不是世界意识的手笔吗？”
“就是如此我才这么判断，因为世界意识如果要出手，是不会有让人察觉的可能的。”就像医生的话和他的记忆被无缝删除。
“但，但是除了我们两个例外，应该也没有人会察觉到不对劲吧？”
八月一日信人摇摇头：“这其实很明显，只要不是上野小姐那样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们不过是因为有了其他方面的情报所以被误导了而已。”
“工藤优作是优秀的推理小说作家，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侦探。而且他现在定居美国，要请他回日本可不容易，除非刚好他正在日本。”
“我们这个案子不一定请得动他亲自破案，只是远程指导就很好了，我记得他的推理能力是足以远程破案的。”
“如果真的很巧很巧，他能亲自来……要么是上野先生深藏不露，力量很大，要么就是有人特意引导剧情的走向……”
E-1174翻了个跟斗，伸出不存在的手挠挠头：“好痒啊，我该不会要长脑子了吧？”
八月一日信人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很指望系统能听懂他们名柯人的弯弯绕绕，这算得上是本能的东西，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来。
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嫌弃医生了。
“总之就是，如果工藤优作是远程协助，就不用管。如果他真的来了，那就要警惕起来，说不准会带来一系列的危机。”
这个危机不只是对村子的，还是对八月一日信人本人的。
以工藤优作的推理能力，加上柯学的强化，看出八月一日信人是假失忆那不是分分钟的事？顺手还能把他假死的事情找出来，然后扔进世界意识的回收站里。
唉……侦探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啊。
E-1174这下理解了，它想了想，下意识地问道：“那如果还带着他儿子呢？”
“没救了，等死吧。”
（二）
深夜，八月一日信人睁开了眼。
他在住院的这段时间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一般这个时候点滴就该换了，医生来换药瓶的时候还能顺便让医生扶他去上厕所。现在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但要自己提着点滴还是太麻烦了，还是有医生帮忙来得方便。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床边，医生一般都坐在那里，今晚也不例外。
医生已经把点滴换好，此时正翘着腿，用左手撑着脑袋，直直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他将眼镜摘了下来，淡黄的眼睛在黑夜中像灰色的玻璃，看不到焦点。
“你刚刚做噩梦了。”
八月一日信人愣了一下，思考了会才反应过来医生说的应该是他被恐惧支配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在系统空间时，外面的身体也会被恐惧所影响。
医生似乎以为他还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就再低声提醒了一下：“梦到了什么？”
“……”八月一日信人很不好意思说他刚刚没睡觉，光和系统聊天了。
E-1174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柯同主角们的众多悲惨身世，还有喜闻乐见的心理创伤发作的脆弱瞬间被好友误会，然后一堆妈妈粉大喊心疼。
看看自家宿主，父母健在家庭和睦，不是警察世家也不混黑，相貌平平成绩中等，除了遇到自己得到重生外，这一生是真的波澜不惊。
虽然人有点怪，但还能接受，称得上一句有趣的灵魂。
……好像也还不错？
这种刀起来才快乐啊！
八月一日信人瞥了一眼开始姨母笑的系统，瞬间明白它又胡思乱想了，而且他直觉还是不要细究的好。
“我……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蚂蚁，然后被人踩死了。”
“哦，那真是恐怖。”
“还有更恐怖的呢医生，后来我看到我又活了过来，我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继续往前走，又被踩死了一次。”
“你怎么知道又死了一次？”
“梦醒了，自然就知道了。”
“现在还怕吗？我看到那时候你的心率有些异常。”
“只是个梦，医生。”
八月一日信人和医生沉默着对视了一眼，齐齐地移开了视线。
[宿主，你说的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是我乱扯的。]
那你说的还那么有模有样？如果刚刚不是我在和你聊天我差点就信了。
E-1174：邓布利多摇头.gif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医生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急切，压着声音问道：“你记起来了是吗？”
“这就要看你指的是什么了。”八月一日信人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
“……你喜欢侦探吗？”
“我没什么看法。”
“我不喜欢，”医生向门口的方向偏了偏头，撑着的手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侦探所到之处充满了死亡，即使这不是他们带来的。”
一宿一统快速地反应了过来，医生这是发现了侦探的死神之力。这个世界的侦探或多或少都有点事逼体质，但在死神小学生未降临之前还不算强大，所以大伙们都没觉得不妥。
医生这么敏感的人，要是到柯南元年，不知道会不会对侦探充满仇恨。
“他们大多有着正义之心。”八月一日信人选择了较为正面的形容，多少给医生一点心理安慰。
“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我曾想过，这么多不可理喻的案件，是不是为了让正义有用武之地而诞生的呢？”
呼吸骤然一停。
[医生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E-1174现在很想狠狠地抓住医生的肩膀把他晃醒，这种超游言论今天已经说了一次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是嫌世界意识不够关注你是吧？
八月一日信人此刻满脑子都是“你没事吧”，他伸出没扎针头的那只手把枕头抽出，狠狠地砸到医生脸上，让对方物理闭嘴。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血别溅我脸上.jpg
医生突然笑了起来，他抓着枕头捂着脸，笑够后才放了下来。此时他看起来精神多了，至少没了那种爱活不活的绝望感。
“放心吧，被修改过一次后，短时间内不会再被关注的。”
“你都总结出规律来了？”
“年轻时冲动过。”
“那你怎么还活着？”
医生装出一副被八月一日信人伤到了的模样，贱兮兮地抹了抹不存在的泪水，意味深长地回道：“因为我曾经的法医后辈吧。”
“？”
八月一日信人实在没想出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倒是E-1174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又难以形容。
“曾经我也是有靠山的人，现在就只能当一个小心翼翼过日子的小医生了。”
“你以前是法医？”
“不是什么值得提及的过往。”
“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侦探了。”
医生又笑了，他伸出右手，轻轻和八月一日信人正输着液的右手握了握，没给病人反对的机会又收了回去。
“这算是达成共识了吧？”
“你看我有拒绝的权利吗？”八月一日信人嫌弃地搓了搓右手被握过的地方。
“那就是了。”
在黯淡的网中，另一条绿色的线条亮了起来，连接着一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医生。医生的角色卡上，与八月一日信人的联系只有一个词：谜语人联盟。
这种联系看起来就像个愚人节笑话，但他与八月一日信人连接的那根线却是最粗的，像几根线编成的麻绳。
医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八月一日信人也不会承认他已经将医生视作同伴，两人在虚情假意上面有着足够的默契，不知这是否也算一种双向奔赴。
医生收拾好药瓶，正要就此离开，八月一日信人却马上叫住了他。
“小家伙，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还没上厕所，扶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