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后半夜,时宇潇压根没睡着。
身边的呼吸越发均匀,自己却一闭上眼,一幕幕残忍暴力的画面接连浮现,怎么也抹不去。
所以当一大清早,英见画团队的宣传方雅雯,和化妆师田小欣拎着早点进门,看见两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黑眼圈时,两位姑娘悄悄犯起了嘀咕。
时宇潇干了碗馄饨,刚打算再来杯豆浆,手腕就被英见画拍得清脆一响。
他从一个塑料袋里翻出五瓶鸟巢咖啡塞到时宇潇怀里,以不容讨价还价的语气说:
“你今天只能喝这个。”
“美式?”时宇潇无比嫌弃地重复了一遍瓶身上的字,“这口味最难喝了!”
英见画没有理会他的抗议,一脸似笑非笑地说:“大少爷,我们今天是来工作的,你有时间抱怨,不如想想为什么今天唯独我,和你,需要喝这个。”
说实话,虽然已共事超过两年,方雅雯和田小欣对于眼前这两位冤家的曾经,只能说是略有耳闻。
她们也尝试过对两人共同的校友——担任英见画助理加商务的周亦软磨硬泡,可得到的回答始终只有四个字:年少轻狂。
“周亦什么时候到?”英见画问。
“已经在路上了。”雅雯回答,随即表情和语气一转,一脸得意地凑近英见画,“画画,今天的早点你还满意不?”
“不错,记得报销。”
英见画满意的态度,让两位姑娘松了一大口气。
她们都知道,让眼前二位共处一室,不闹出点什么不愉快,是不可能的。
但是,只要能及时给英见画投喂美食,他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
一声门铃响起,田小欣去开门,周亦的大嗓门立刻传遍屋内。
“我亲戚家请的五星特级大厨包的大包砸!来来来,都趁热吃!”
他把保温袋放上桌,招呼大家来拿:“师傅之前做国宴的,里头的肉馅,跟小孩的拳头一样大。小欣,你这么瘦,多吃点。”
说着,周亦用纸巾包了一个,塞到姑娘手里。
当他笑嘻嘻地打算给时宇潇也塞一个时,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定住。
“……我脸上有东西吗?”时宇潇疑惑地摸了摸脸。
只见周亦放下手里的东西,视线在时宇潇和英见画两个人的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嘶——你俩这脸色,这黑眼圈儿……”
说完,他用肩膀顶了顶英见画的身体,“咋了这是,昨晚动作片啊?”
听到这话,刚三两口消灭完一个大包子的英见画冷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周小少爷的眼睛,而且是相当激烈的动作片呢!”
他虽然嘴上在回答周亦,视线却狠狠刀向时宇潇。
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时宇潇也注意到英见画眼下的青紫,由于肤白,看上去格外明显。
周亦上下打量了一番英见画,在发现他手臂上的红印之后,老妈子一样用拇指轻轻摩挲,表情亦是止不住的心疼。
“你们这……哎,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早饭后,屋内众人各司其职——田小欣给英见画做妆造,周亦和甲方对接,方雅雯码文案,时宇潇调试灯光和设备。
因为酒店方的要求是晨景和夜景都要拍,所以一行人头天夜里就到了这儿,为的就是赶今早的晨光。
这里虽然是县级市,但也算是全国排得上号的富庶县,有五星级酒店不稀奇。
和英见画这样有号召力的大网红合作,酒店方十分重视,专门留了一间豪华大床房作拍摄用,而且承诺再准备两间双床房供团队人员休息,总共两晚,全免费。
可由于酒店前台的疏忽,只预留了拍摄用的这一间。好巧不巧,最近这段时间,有个人巨多的土豪旅行团入住,几乎包圆了整间酒店,酒店经理好不容易才帮忙抢到最后一间大床房。
除去被亲戚拉去自家大别墅的周亦,两个女生住一间,那么时宇潇和英见画,就只得被迫共度“良宵”了。
天知道进门第一眼,看见满屋子爱心气球,以及king size大床中央用玫瑰花瓣摆出的爱心时,时宇潇的内心堪比迁徙时节的东非大草原,上面奔腾的全是某种马。
白天的拍摄十分顺利,天公作美,早晨的太阳光既不过分明亮,也不显得黯淡。
在酒店的露天长廊拍外景时,不少住客前来围观。众人都传有明星,于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餐厅里的食客特地跑出来看的。
人多影响拍摄,他们也担心安全问题,拍完后赶紧转战室内。
就算私下再不合,一起工作时,时宇潇和英见画还是相当专业的,甚至沟通起来,比别人更加顺畅。
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会认为他们是合作许久、默契十足的黄金搭档。然而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要不是为了工作,为了挣钱,对方的脸真的一秒钟也不想多见。
夜幕降临后,一行人来到这座花园式酒店的前院拍摄。这里绿化做得非常漂亮,时宇潇对今天的出片质量非常满意。
终于,外景收工,一天的工作正式结束。
按理说,收工之后都要聚餐,可时宇潇和英见画昨晚基本没怎么睡,今天一整天,两人光靠着把咖啡当水喝续的命。
英见画这缺德玩意儿,时宇潇在心里暗骂,把苦不拉几的美式都给了他,自己喝的是拿铁。搞得他一整天嘴里一股怪味儿,yue!
“你们去吧,我回去休息。”英见画捂嘴打着哈欠,“多吃点,注意安全,打车和餐费都报销。”
“遵命!”两个姑娘开心地笑出声,旁边的周亦接上话,“今晚我还是得回亲戚家住,正好,我送你们过去。”
“我也早点回去吧,好困……”
本来还是十分欢乐的气氛,时宇潇一句话说完,气氛莫名安静下来。
周亦,方雅雯,田小欣,三个人,六只眼睛,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
位于视线中心的俩人当然知道他们什么意思,奈何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下来,两人早已精神萎靡,英见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摆摆手,拖着装好道具器材的行李箱,转身往大厅走去。
时宇潇眯起一双困顿的眼和三人告别,却被他们一把拉住,周亦做贼似地,小声道:“好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干架!”
“……”
时宇潇就是流汗黄豆本豆。
前半夜,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快速地洗漱完毕,和昨天夜里一样,分边躺下,十点不到就熄了灯。
工作时,脑子全被占满,时宇潇早已将昨夜那可怖的梦境全然忘记。
以至于当他毫无心理防备地,再一次回到那个潮湿发霉的地下室时,内心的恐惧几乎要将心脏撑到爆炸。
男人对男孩的所作所为,和昨晚梦里的如出一辙。但时宇潇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昨夜重现,而是另一场新的暴行。也就是说,这样残忍又歹毒的折磨,男孩至少经历过两次…………
直到胸口传来被掌击过后痛麻感,将时宇潇从这一次的梦境带离,一声躁狂的怒吼同时在他的耳边响起:
“啊啊————时宇潇!你给我滚出去!!”
惊魂未定的时宇潇猝然睁眼起身,结果又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声惊叫——
那人一头长发乱如鸡窝,大半张脸被遮挡,活脱脱贞子一枚;玉桂狗发帽被一根带子挂着,正吊在那人修长的脖颈上。
他的胸口快速起伏,咬牙切齿地指向门外,“你!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时宇潇手脚并用爬下床,踩上拖鞋,一路飞奔来到酒店前台。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漂亮小姑娘,被这个面目狰狞的陌生男人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问:“先先先……先生,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有没有多余的房间?我要换房,不不不,”时宇潇狠狠摇头,“我要单开一间!”
“先生。”姑娘面露难色,像是快要哭出来:“最近半个月全部满房,真的没有房间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时宇潇脑子里“嗡”的一下。他嘴唇翕动,急切地想再说点什么,却在对上前台那双惊恐的大眼睛时,变成一个被扎了针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
“知道了,谢谢……”
时宇潇只得颓然地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一低头,发现自己居然在仓皇间,把枕头也抱出来了。
身后已经开始传来窃窃私语,但时宇潇不想搭理,径直走到大厅一侧的沙发旁,半躺在厚实的靠背上。
他盯着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回想很久——从第一次走进这间酒店开始,到第一次做噩梦,到今晚再一次被英见画揍醒。
想来想去,自己的言行举止毫无异常。于是,时宇潇果断得出结论——这间酒店,不干净。
他本想在大厅沙发上凑合一晚,但人来人往,不好看。无奈之下,时宇潇硬着头皮重新回房。
神奇的是,门居然一直开着。英见画坐在床头,一副与他不共戴天的表情。
后半夜,时宇潇用问前台要来的被子在浴缸里打地铺。他没再做任何梦,甚至因为折腾太久,他入睡飞快,而且特别安稳,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