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刚上完药,穿好衣服的陆议,就听门外那熟悉的呼唤声。
“伯言——”
他眉头紧锁:璨璨,你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伯言——”
敲门声更猛烈了他拉开房门,果不其然,又是璨璨那张惹人喜爱的小笑脸。
“夜深露重,正是进补时分。”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有呀,”,她大笑不止,抽出负在背后的两只小包裹,同他分享,“我烤了两只大大大鹅腿。”
……
又过了三夜,不待阿花再送那些稀奇古怪夜宵,陆议便主动出门,敲响她房门,“桥侍卫,今夜,我要率军平叛。无法陪你用膳。”
平叛?
她拉开房门,看着身披铠甲的他,褪去了书生气,有着一丝英气,“这么快?伯言,你会不会有点草率?”
“兵贵神速。”
她返回房中,扛起一把大刀,冲到他身前,洋溢着笑脸,“伯言,我与你并肩作战!剿灭潘贼!”
“潘临虽是乌合之众,但刀剑无眼,此行还是凶险。”
“小小潘贼,又有何惧?伯言!我今日跟定你了!”
“既是如此,你必须听我安排!”
“自然,我桥璨唯陆校尉之命是从。”
根据陆议探查情况,潘临率众六千余人,五千主力占据上虞周边要塞,一千余人躲藏在山阴西侧群山中。
每逢初一、十五,潘临必定从上虞赶至山阴,视察各处营寨情况。
山阴官兵有百人,加上近日募兵五百,若是趁夜突袭,可一击即中。
再者,潘贼部众,大多为流民,无作战经验,无武器战斗,无军法纪律,一旦官府来剿,必定四散开来。
他从袖中抽出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点,“桥侍卫,这三处山头,乃是贼寇家眷,也就是老幼妇孺躲藏地。稍候,贺县令率人前去招安,将其带回山阴县城,再行安顿;你与李异率五十官兵,去这处山头。”
“这是哪里?”
“此乃潘贼收纳粮草处。你与李异,杀死看粮贼寇,驻扎此地埋伏,看好粮仓,再遣小兵快马跑至五里地外,放火为讯!我便率大军出击潘贼大寨!”
此任务不难,可是——“陆校尉,为何不在原地放火?”
“烧到粮食怎么办?璨璨,这里不是乌巢,我们还要安顿流民。”
“伯言,你真是——深谋远虑!”,昔年,官渡之战,生死之际,曹孟德夜袭乌巢,断了袁本初粮草,使其大溃,却也令大批降兵无食可吃,终是殒命地府!她飞身上马,高扬马鞭,“你放心,放火这事,我最擅长,定幸不辱命!”
.
夜色苍茫,群山沉睡。
再越过这座矮山,便是粮仓所在处。
李异激动不已,“桥侍卫,若是今夜大胜,陆校尉会招我为亲兵吗?”
“兴许。”
“俺无亲无故,若得陆校尉赏识,必生死追随”
“恩。”
“桥侍卫,为何要往旁处纵火?我们原地起火,不是更快吗?”
“他爱惜粮食吧”,已越过最后的山头,阿花翻身下马,牵着马儿,缓步慢行,降低声音,提醒众人,“你们都轻些,切勿惊扰贼寇!”
粮仓尽在眼前,贼寇已人睡去。
“上!”
阿花一声令下,李异闪身杀出,长枪一刺,当即捅穿贼寇身体,凄厉之音刺破夜空。
她再度下令,“围住左右营。”
五十名官兵冲锋向前,纷纷砍杀从营中跑出的贼寇们,“啊—— ”
须臾之间,二十名贼寇已一命呜呼,只剩最后一个活口跪地求饶,“兵爷,我投降!我投降!”
阿花长刀一横,亘于他脖颈前,“去,告诉你的弟兄们、当家们,你们的粮仓没了,再不投降,等着活活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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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燃起熊熊火光,表明桥璨已经得手,陆议率军朝大寨前进。
马蹄声声向前,惊起林间百兽。
行军至大寨门前,他朝坞壁上的十几名守卫喊道,“粮仓已毁,尔等速速投降!卯时前,凡归附者,县里可借粮三石,再按户授田,人少者十亩,人多者三十亩。”
接连惊醒的贼寇们,已处于人心涣散之境。
此刻得到陆议保证,一不怕食不果腹,二不怕官府势力,纷纷起了投降之心。
正赶来坞壁防守的潘临,“别被这狗官!官府何曾这般好心?尔等,要么祖上是山越,要么是青徐难民,还不知这帮人嘴脸?若开营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既从青徐逃难而来,便是相信江东乃是太平之地。凡黄巾起义,乱世以来,江东境内,何曾有过屠杀百姓之事?我主孙权,开阡陌,善民众,凡归附者,皆是赤诚以待。请相信,无论山越民众,还是交州人士,亦是我江东子民,我等皆会真诚相待。汝等落草倭寇,乃是世道所逼,乃是父母官失职,我今日是来接你们回城,又怎会再行歼灭?想必,你们下山劫掠事时,定听说过贺县令美名。其人,施仁政,宽民众,何曾有过失信之举?”
贼寇一一松动,有人高声呼喊,“贺县令是个好官!定会善待我们。”
“放屁!此人刁滑至极,会稽山陵众多,何来可耕之地?”,潘临怒目圆睁,一刀砍死那呼喊之贼,鲜血喷洒在众人脸上,“再有投降者,就是这个下场!”
“你找不到,不代表本将找不到!本将吴郡陆伯言,曾任海昌屯田都尉,任上物阜民丰,仓廪殷实。诸位,请相信本将与贺县令,定会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
海昌令?陆神君?
正爬上坞壁的山阴二当家陈阿,本是徐州流民,曾流亡江东各地,算是有些见识,听说过陆议美名,此刻也动了投降之心,当即使眼色,六名手下围住大当家潘临,“敢问来人,可是陆海昌?陆神君?”
陆议遥相施礼,有浩然正气,更有悲悯之心,“正是在下,请这位兄台,顾念诸位兄弟性命,开门投降。否则,若等大军到来,恕难相救。”
潘临已跟六人打了起来。
他自是勇猛,但无奈双拳难敌六人,只得趁机冲出包围圈,杀向二当家陈阿,“叛徒!老子杀了你!躲?你躲得了老子这一刀,躲得了下一刀吗?!”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来的大火点燃营寨,熊熊大火焚烧着十三处大营,使得本就害怕的贼寇们更是没了作战心思,四处奔逃,一路狂呼,“火啊……着火了!弟兄们,快跑啊!”
陈阿再次闪身,放声大笑,“潘临,十三处营寨皆遭袭击,你还不投降?”
阿花快马疾奔,奔至陆议身前,“伯言,这火,漂亮不?”
陆议又是后怕,又是欢喜:调她看粮,乃是那里安全,但她仍是这般胡闹,不顾自身安全,虽说办得极为漂亮,但——
她侧着头,又问了一遍,眼眸比火光还要明亮,“伯言,这火,漂亮不?”
哎……好吧,她既安然无恙,又何必深究?!他回眸,望着她,目光炯炯,神智呆愣,一时竟不知是她漂亮,还是那漫天大火漂亮——“漂亮。”
她得意洋洋,仰头,看着打作一团的贼寇,指着潘贼道,“粮仓已毁,营寨已焚,山下据点已拔!潘贼,还不束手就擒?!”
“想老子投降?下辈子吧!”,潘贼气势凌厉,挥手一刀,又砍伤两名小贼,怒喝道,“老子纵横会稽时,他孙仲谋还在灵堂哭丧呢!”
阿花眼神一冷,取下背后羽林弓,插入三支箭,誓要其当场殒命。
陆议大惊,“莫伤其性命!”
她食指一歪,长箭离弦,嗖得一下,飞向五十步之外的坞壁上。
潘临瞳孔大惊,横刀身前,挡过两枚箭羽,第三只箭羽再度袭来,已是避无可避,幸而箭头只是从耳边擦过,刺向潘字大旗旗杆。
旌旗瞬间落地,贼寇气势再无,几十名小贼齐齐奔向大门,欲开门投降。
劫后余生的潘贼,踹飞挡路之人,狂奔下坞壁,翻身上马,高喊,“陆伯言,我在上虞等你!”
阿花左手扯紧缰绳,右手高扬马鞭,双腿一夹,夹紧马肚,“我去抓他!”
陆议抓住她手腕,厉声阻止,“穷寇莫追!桥侍卫,出战前,你说过什么?我说了,不许追!你已然违抗一次军令,还要再违抗第二次?!本将说的话,你就这般不放在心里?!”
阿花无奈,放松双腿,放下马鞭,低声道,“…他跑了…”
陆议松开手掌,凝视着她眼眸,温声解释,“潘临在此,不过千人,又多为无地流民,稍加抚恤,便会归附。但上虞之地,其经营多年,若其殒命至此,反会令上虞部众,打出‘为主报仇,誓不归附’之名”。但若放他回去,他此番又大败,手下的当家们必会生出异心,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不出半月,必会必会离心失德。那时,你我再率军剿匪,方能事半功倍。”
她眼睛一亮,唇角一笑,“有道理啊!官渡之战后,袁氏内部便争斗不休,未等曹孟德大军杀去,已然崩溃!伯言,你可真聪明!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陆议脸色微红,正如此刻微微露出的日头。
他转身,抑住内心波澜,仍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李异,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