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兰脸色煞白,眼看官差们一步步靠近,她犹豫着,是否要亮出怀中那块保命的令牌以解危机。
却在此时,忽见一位身穿大理寺官袍之人从远处匆匆赶来,面容十分熟悉。
她认出了那人,目光一亮,这下有救了!
白芷兰脸色一沉,立即冷声喝道:“大胆!本小姐乃当朝礼部侍郎白大人的长女,德妃娘娘的亲侄女,我看谁敢动我?”
领头官差上下打量着她,见她一身朴素青衫,头发用布条绑起,并无任何华贵首饰。
他当下仰头大笑:“就这副打扮,也敢自称官家贵女?你说你姑姑是德妃娘娘,我还说我娘是皇后娘娘呢!”
随即一声令下:“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罪加一等。来人,给我狠狠打!”
他得意洋洋,准备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手下官差们正提棍欲挥,忽然被一声厉喝止住:“住手!”
——喊话之人正是急急赶来的的大理寺刘少卿。
领头官差谄媚地躬身行礼,“见过刘大人,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现场了?小的正在缉拿拒捕的嫌犯……”
话未完,却听刘少卿怒斥道:“大胆,竟敢对德妃娘娘的侄女动手?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要了!”
领头官差不敢置信地望向穿着朴实的白芷兰,“她、她真是……?”
他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今日却失手得罪了贵人。听说那位德妃素来护短,连得罪她贴身宫女的人都被抄了家,如今他竟开罪了她的亲侄女……
领头官差吓得扑通跪倒在地,高声求饶。
白芷兰仰着下巴冷冷看着他,心中冷笑:不是爱仗势欺人吗?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
一个时辰后,白芷兰已在大理寺内安然端坐,慢慢品着茶。
茶尚未饮尽,便有人来报,方才仗势欺人的官差已遭惩处,证人亦已寻得。
有几名早起开店的街坊能作证,白芷兰离开医馆的时间是卯时一刻。而验尸结果显示,死者遇害于子时前,远早于她离馆之时。
另有数人证实,凶器披帛乃白芷兰早已遗失之物,至于那香囊,更是在医馆内公开售卖,旁人极易取得。
白芷兰向一旁坐着的刘少卿行礼:“多谢刘大人,为小女洗清冤屈。”
刘少卿摆手道:“老夫与令尊是旧识了,贤侄女不必多礼。”
白芷兰之父与刘少卿年岁相仿,又皆为荫补入仕,以宫妃外戚的身份入朝为官,并非科举出身。二人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因而两家交情深厚,往来频繁。
白芷兰又敬了他一杯茶,问道:“刘大人,随我一同被带来的那人如何了?”
“那名渔夫阿沅为此案重大嫌犯,命案现场发现了他的随身之物,眼下正在审讯中。”
白芷兰急问:“可有动刑?”
“既然是贤侄女作保之人,自然不会。”
白芷兰微蹙眉头,想到阿沅看起来似乎有些呆呆的,担心他不懂得如何为自己申辩,于是要来笔墨纸砚,打算为他当一回“讼师”,也算是报答他几次相救之恩。
研墨时,她心中暗自推敲起案情。
“阿沅绝非凶手。”她喃喃道,“以他的武功,若要杀人,一只手就能拧断齐小姐的脖子,断不至于用那薄弱的披帛——齐小姐颈上多道勒痕,凶手明显力道不足,令她挣扎良久才断气。”
她又想:“阿沅是渔夫,身上鱼腥味浓重。我和他短暂接触,身上尚且沾染上了鱼腥味。若他要杀齐小姐,二人必有接触,她衣物上断不会无味。而齐小姐尸体上,竟无半分鱼腥。”
她笔锋一转,继续道:“杀人动机呢?齐小姐身体未遭侵害,屋内却丢了件贵重珍宝。阿沅若为夺宝杀人,以我所观其轻功之高,早已逃之夭夭,又何必藏身于柜,等着被人发现?”
念及此,白芷兰更添几笔,心中更有一分笃定。阿沅曾救她三次,从不主动伤人,哪怕是防卫,也不见杀招。她相信,阿沅本性善良,不会为恶。
三页纸写毕,她将之托人呈交审讯官。
申时过半,终有人前来,告知她可缴纳赎金赎人。
白芷兰心中一喜,按照本朝律法,疑罪从赎,这是要放人了。
“白小姐,如今证据不足,此人尚不能定为凶手,暂时释放。不过其身份仍属可疑,小姐需多加小心。”
白芷兰接过一册口供,展开一看,是王渔夫的供词,记载了阿沅的情况。
原来,阿沅是王渔夫本月初从河里救上来的,醒来后自称失忆,什么也不记得了,身上无任何文牒或路引,身份难以辨别。
册中提到,阿沅在王渔夫家帮忙送鱼,力大如牛,勤劳耐劳,只是饭量极大,天天吃不饱。渔夫怀疑他是逃窜的囚犯,之前被关押着一直受饿,所以现在才这么能吃。
白芷兰看完,不禁莞尔。
“你赎的我?”
白芷兰闻声抬头,见“嫌犯”阿沅正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对。”她的笑容愈加灿烂,“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不吃。”
白芷兰惊讶:“为什么?你不饿了?”
阿沅警惕地看着她,“吃了女人给的食物,就会被弄晕。”
…………
白芷兰软磨硬泡,总算让阿沅给了“女人给的食物”第三次机会。
“没吃饱,还有吗?”
两张空盘子前,阿沅抹抹嘴,睁着湿漉漉地眼睛望着她。
白芷兰无奈一笑:这人刚才还担心吃了会被弄晕,真吃起来了倒是一点不客气,竟毫无顾忌地连她的那份也一并吃了。
但白芷兰自然不会饿着“救命恩人”,索性带着他从街头吃到街尾。
夜幕渐垂,二人坐在即将打烊的面摊上。
白芷兰撑着下巴,瞧着阿沅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面,双颊鼓鼓地像只憨态可掬的小兽,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阿沅抬起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碗里一根未动的面条,问:
“你不吃吗?”
“太烫了,晾一会儿再吃。”
阿沅道:“哦,我还以为你不想吃。你要是不吃,可以给我吃。”
“……”
面条终于不烫了,白芷兰端起碗,正要喝一口面汤,却忽觉一股大力从头顶传来,脑袋猛地被阿沅按下,险些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白芷兰气得想打人,却突然听见头顶有破风之声划过。一扭头,眼前赫然见到一枚飞镖直直钉在身旁的柱子上。
她刚一起身,就见那碗一口未动的面已飞了出去,迎向空中的几枚飞镖,炸出飞溅的汤花。
——有刺客!竟然有人敢在京城大街上公然行刺!
白芷兰被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却见阿沅猛然掀起面摊的桌子,挡下了那迎面而来的大刀。桌子瞬间裂成两半,木屑飞散。
面摊上的食客们早已吓得四散而逃,而那黑衣人目露寒光,挥刀再次向白芷兰劈来。
阿沅眼疾手快,抄起一张木凳挡下,然而脆弱的木凳在利刃之下应声碎裂。
眼看阿沅两手空空,白芷兰心急如焚,猛地夺过面摊老板手中的铁勺,朝阿沅丢去:“阿沅,接着!”
阿沅接过铁勺,手中有了武器,身法更显灵活,游刃有余地与黑衣人周旋。白芷兰心跳如鼓,拖着被吓得瘫软的面摊老板,躲到一个大瓦罐后。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细细打量那黑衣人的装束与武器,确认此人正是清晨在齐府欲取她性命的刺客。她心中不解,此人为何如此执意追杀于她。
但这黑衣人既然是冲她而来,想必不会波及他人。
白芷兰当即拍了两巴掌,打醒那已被吓懵的面摊老板,指着瓦罐后通向街巷的小路,将一块御赐的保命令牌塞进他手中,推了他一把:“快,去找官兵!”
见老板跌跌撞撞地跑远,白芷兰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突闻“噼啪”两声,几枚飞镖迅猛射向她藏身的瓦罐,瓦罐瞬间裂开一道裂缝。
白芷兰脸色一变,急忙侧身一躲,瓦罐应声而碎,滚烫的汤水四溢,瓷片飞溅,割伤了她的小腿。
她咬牙忍痛抬头望去,只见黑衣人已掷出更多飞镖,锋利的镖尖直逼而来。
四周已无可遮蔽之物,白芷兰心中一沉,刚想逃跑,却因腿上的剧痛无法动弹。
——完了,别人是瑜亮相争,打得难舍难分,她却要成了那船上借箭的倒霉草人了!
正绝望之际,一道寒光疾旋而至,竟是阿沅将手中的铁勺掷出,精准地击飞了那些袭向白芷兰飞镖。可与此同时,黑衣人趁阿沅无寸铁护身,挥刀狠狠劈向他的背部,鲜血霎时溅出。
阿沅眉头微皱,却未有丝毫迟疑,反手一掌狠狠击中黑衣人的胸口,将他震得连连后退。
黑衣人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然而目光依旧狠戾,提刀再度逼向白芷兰。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巡防兵匆匆赶到,后头紧跟着气喘吁吁的面馆老板。
白芷兰见老板叫了援兵来,心下一喜,大喊道:“快抓刺客!”
可话音未落,黑衣人已然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瞬间隐没于夜色之中,转眼便消失无踪。
白芷兰目送着他逃逸的方向,心中一沉——竟然让他跑了。
…………
夜色深沉,京城西市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盏孤灯在寒风中摇曳。
白芷兰拖着受伤的阿沅回到医馆,关上医馆大门,将寒风挡在屋外,点燃一盏昏黄的油灯。
她扶着阿沅在榻上坐下,见他此刻半靠着墙,半点没有了方才的气势,只剩下为救她受的伤,和指间滴落的血。
“脱衣服。”
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男子不动声色拢紧了衣襟,幽幽看过来。
白芷兰倒也不接茬,只假装看不懂其中含义,拿了药粉和纱布走到他背后,半点没有要退避的意思.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眼前人有解开衣服的动作,白芷兰终于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来道:
“害羞什么,我是大夫。医者父母心,你就当我是你娘。”
“你的年纪……应该生不出我。”
白芷兰挑眉:“那就当你小娘。”
“……”
在白芷兰的威逼利诱下,这别扭的人终是缓缓褪去上衣,露出结实而瘦削的上半身。
她暗想:这家伙成天嚷着吃不饱,饭量那么大,怎么一点也不见胖?竟身上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无。
昏黄的油灯下,阿沅的肩胛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背上那道新添的刀伤虽不深,却仍在渗血,需得尽快止血包扎。
更让白芷兰心惊的,是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旧伤痕,尤其是侧腰处,那一道长四寸有余的狰狞伤疤。
她不禁蹙眉:阿沅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旧伤?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白芷兰忍不住问。
阿沅茫然道:“忘了。”
白芷兰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对,他失忆了。
她指着阿沅腰间那道化脓的伤疤,“一并处理了吧,不然会反复发炎的。”
先清理了背上的刀伤,洒上止血药粉,用纱布包扎好。白芷兰又拿出一把小刀,用火烤过刀刃消毒。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快速挑破结痂,看到那如蜿蜒山脉般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
白芷兰眸光闪了闪,柔声道:“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她用棉布轻轻按压,将脓血一点点挤干净,重新给伤口消毒、上药。
感觉到阿沅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她对着伤口吹了吹,看那绷紧的线条放松下来,问道:
“还疼吗?这样好点吗?”
“嗯。”
白芷兰取出纱布,“那包扎了。”
“疼。”
“那再吹一下?”
“好。”
“……”
包扎好后,白芷兰塞了颗蜜枣在阿沅嘴里——这是说好了给他的奖励。
阿沅嚼着蜜枣,含糊道:“谢谢你。”
白芷兰轻轻摇头,“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给你疗伤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长睫微颤,说:“谢谢你的枣。”
原来是谢这个。
白芷兰笑了,“还吃吗?”
阿沅点头,又吃了一颗。
看着阿沅之前那件灰衣染了血污,白芷兰翻出件干净的袍子给他,他却抓着衣裳迟迟不肯更衣。
白芷兰明白这人是又害羞了,便借口去了后院煎药,回来时他已换好衣服。
见他把那件换下来的灰布衣衫整整齐齐地叠好,又从衣服中翻出一块系着流苏穗子的玉牌,白芷兰好奇地凑过去:
“这是什么?”
阿沅拿给她看,说这是他被救起来时就在身上的,上面有他的名字。
也正是因为这块玉牌被遗落在衣柜里,阿沅才被指认成杀人凶手。
玉牌上刻着个“沅”字,坠着五彩线编成的流苏穗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白芷兰摩挲着这只穗子,总觉得这编织和打结的技法,越看越眼熟……
直到看到收口处被编成一朵梅花的形状,她才恍然
——这穗子分明是她姨母的手艺!
白芷兰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穗子和你的身世有关?”
“不记得了。”
白芷兰心跳加速,他们二人的名字又这么巧能凑成“沅芷漓兰”,难道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