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原本努涅斯没打算让大名单十六人之外的一线队成员也跟来鹿特丹,但在克鲁伊夫的劝说下,还是大笔一挥,批了这些人的费用。
瓜迪奥拉虽然还是鲜有上场的新兵蛋子一枚,但也坐在“牛棚”里,看完了比赛。
然而就在克鲁伊夫走向他的时候,猛地一阵寒风吹来,吹散了瓜迪奥拉手中的拍字纸,白色的纸张瞬间如同蝴蝶一般被吹散,于湿漉漉的夜色中四散飞扬。少年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拾。
克鲁伊夫眼疾手快,劈手便接住了飘在风中的几张字纸,随手叠好,准备交还给满脸感激与敬畏的瓜迪奥拉。
等等!——
克鲁伊夫翻看这些纸张上画着的内容,忽然惊讶地叫出了声。
好不容易将东西收拾利索的少年,脸上正写满了直面主教练时的局促。但克鲁伊夫却根本顾不上这些,直接迈步进了牛棚,往少年身边一坐,借着球场探照灯昏黄的灯光,一张一张地翻阅这些纸张。
克鲁伊夫手中的拍字纸上,事先用圆珠笔画好了球场的简要示意图,并且用无数箭头来标注攻防双方的运动。
这些在资深教练眼中看起来都不算出奇。
最出奇的是,瓜迪奥拉把整个中前场事先就切割成了无数等份,他所有的箭头标注,都在示意趋向一种完美场景,即,每个等分空间里只有一个人。
没有位置重叠,没有空间浪费。
进攻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于是乎,条条大路通罗马……通球门。
能够达成这一点的唯一条件,便是传球,无数次精准有效的传球。
克鲁伊夫手中抓着那几张拍字纸,看着身边小孩那张青涩稚嫩的脸,一时突然兴起,从对方手中抽出那支铅笔,也在纸上画起了箭头。
他指出了瓜迪奥拉的一个漏洞:“如果我这样拦截,你又该如何进攻?”
瓜迪奥拉见到教练问到了自己没琢磨过的领域,咬了半天嘴唇,忽然双眼一亮,又将克鲁伊夫手中的笔接了回来,刷刷刷地画了几笔,递了回去:“您看……”
克鲁伊夫:“但我还有后手!”
随手又把笔和本子抢了回来。
那边曼联球员和教练组正沸腾着庆祝他们重获阔别已久的欧洲奖杯。这边狭小而潮湿的“牛棚”里,克鲁伊夫一老一小却认真地在“纸上谈兵”,似乎已将失利、鹿特丹的潮湿雨夜尽数忘却了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克鲁伊夫长舒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欢喜得砰砰直跳。
虽然刚刚才遭遇了一次优胜者杯的失利,但是他感觉自己发掘了比奖杯还要重要的东西——就算他离开了,这种东西也能让巴萨延续成功,十几年,很多年……
突然,克鲁伊夫凝望着瓜迪奥拉,额头上青筋微暴,心想:后来这小孩怎么去了曼城?你都跑了,那巴萨怎么办,拉玛西亚怎么办?
瓜迪奥拉天性敏感,早已察觉了主教练的眼神严厉,现在正慌得要命,连忙小声小声地说:“先生,我……我已经开始加强体能训练了,饭量也大了好多,但是……但是体重就是上不去,好像……急不来。”
这时克鲁伊夫却也将眼神放缓,心里已经想通了:自己总有一天会从主教练的位置上走下来,自己的继任者也都一样。
如果有朝一日优秀的人都离开了巴萨,那么肯定就是管理层作大妖了。那也没办法。
于是他托起下巴想了想,回答道:“没事,你还有一个暑假。”
瓜迪奥拉:“啊?”
“下赛季首发十一人里,会有你的位置。”
这时克鲁伊夫脑中已经将瓜迪奥拉的位置全盘想通,此刻信心十足,随口问:“对了,你想穿几号球衣?”
瓜迪奥拉实在没想到教练竟会是这个反应,想了半天,终于回答:“15……15号……行吗?”
克鲁伊夫:我14你15,这也不是不行。
不过,刚才曾有那么一刻,他非常想把珍视的14号球衣留给眼前这个少年。
曾几何时,他认定这个号码该是约尔迪的。
现在?——要不把约尔迪拜托给弗格森吧。
*
巴萨在鹿特丹的雨夜里失意,一转头就在西甲赛场上找回了自信。
到了6月,战至第38轮时,球队以10分的优势笑傲群雄,将连续五年蝉联桂冠的白色巨人皇家马德里拉下马。
待到夺冠巡游时,巴塞罗那这座城市几乎完全成了红蓝的海洋。
沿途街道上,人潮涌动,彩旗飞扬,时不时有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球迷们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眼中闪烁着骄傲与幸福的光芒。
“约翰约翰,我要拥抱你!”
不知是谁看见了巴士上站着的克鲁伊夫,蹩脚地编了一段歌词,大声唱了起来。而这朗朗上口的曲调瞬间打动了周围的人。
一时间,整座街道竟都在高唱:
“约翰约翰,我要拥抱你!”
克鲁伊夫笑得眼中有泪,毕竟他带领巴萨卧薪尝胆三年,才终于拿到了今日的西甲冠军。
但是,这显然还不够,他们还能做到更多——
正当克鲁伊夫向挥手向球迷们说些什么的时候,眼角忽然闪过一抹橙色。
他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桩高大的公寓楼上,正悬挂着自己的一幅巨幅海报——海报上的克鲁伊夫身穿着荷兰国家队的橙色球衣,抱着双臂,正潇洒地望着画外。
这幅橙色的海报,和周遭红蓝交织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令克鲁伊夫瞬间一怔。
但再想想,或许有自己的“人迷”,借此机会想要表达一下敬意,也没毛病吧。
他正这么想着,视线依旧在远处自己的海报上流连,但耳边传来“砰”的一声,香槟喷洒,引开了克鲁伊夫的注意力。
等他再回头去时,脚下的敞篷巴士已经挪出好几米远,角度变幻,那张海报便再也看不到了。
隔天,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相互交流了各自休假的时间表,以便安排人员值守和做些下赛季的准备。
克鲁伊夫已经做好了去法国南部度假的全部安排,但是在出发之前,他需要先和雷克萨奇交接一下。
雷克萨奇在办公室里,手持电话听筒:“约翰,来得正好,主席在找你!”
克鲁伊夫依言接过听筒,一通电话打毕,他差点没将手中的听筒直接扔出去。
“约翰,怎么了?”一旁雷克萨奇疑惑地问。
“咱们的主席说——下赛季的预算要重做。”
克鲁伊夫闭上双眼:这抠门的主席啊……虽然那几名海外球员都是高薪,但是他们的成绩有目共睹。董事会却百般刁难,不肯批准明年的预算。努涅斯还暗示克鲁伊夫,如果一定要保留海外引援的高薪,那么他就要把本土球员的薪水压一压,总归要在别的地方把钱找补回来。
“最气人的是……”
说到这里,克鲁伊夫住了嘴,突然有点脸红——
努涅斯刚才在电话那头阴阳了一阵,说什么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说他不懂财务,否则当年退役了之后也就不会再复出了。
关键是……这都是真的。
1978年克鲁伊夫宣布挂靴离开巴萨时,正值他功成名就,连获两届金球奖,他的几个代言合同将他的身家直接推到了“富豪”这个级别。
偏偏他这时候被熟人哄着拿出全部积蓄,投给了一个畜牧业发展项目——养猪。
但是他本人自始至终,别说猪了,就连猪毛都没见到过一根。
直到岳父科斯特听说了这桩不靠谱的投资,亲自过来查账,才发现,那所谓的“养猪大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克鲁伊夫投出去的钱,绝大部分没有合约做支持,换句话说——他被人骗了。
科斯特尽全力也没能帮助他挽回损失。
得知自己被骗去了大半身家之后的克鲁伊夫,很快便重整旗鼓,毅然决然地复出,打工挣钱养家——他先是前往美国,在那里技术扶贫了两个赛季,然后又回到了阿贾克斯,最后在费耶诺德终结生涯。
现在在回想这段经历,克鲁伊夫会觉得又好笑又惭愧。
不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努涅斯凭什么这样说他?
当时克鲁伊夫直接在电话里反驳:“谁说我不懂财务的?”
努涅斯在电话那头:“哈哈哈哈哈!”
现在放下电话,克鲁伊夫想要找回场子,于是向雷克萨奇抱怨:“……努涅斯竟然说我不懂财务!”
雷克萨奇:“你?约翰?财务?……哈哈哈哈哈!”
克鲁伊夫:……
“说真的,约翰,什么财务啦投资啦,别去管他。地球人都知道,我们有你懂足球,这就够了。”
克鲁伊夫顿时将右手贴在心口:老搭档嘴真甜。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雷克萨奇桌上放置的台式电脑。那电脑外壳是米色的,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显示器,机身厚而笨重,背后拖着好几条颜色不同的线路。
这电脑屏幕表面略微凸起,屏幕上有个明亮的小光标在不停闪烁。
落入约翰眼中的,其实是这电脑上镌刻的标记:一个被咬去了一口的苹果。
“这是一台……苹果电脑?”
约翰试探着问。
雷克萨奇不疑有他:“美国货,挺好用的。是上市公司呢!”
克鲁伊夫顿时回想起那枚轻薄的“手机”。它可以打电话,可以“上网”,可以连“搜索引擎”……
看来这苹果公司就是未来“手机”的生产商。
克鲁伊夫心里顿时盘算着,回头和丹妮商量商量,投资一点这苹果的股票,总比养“看不见的猪”要靠谱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