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之前,布里奥妮试图把狼毒药剂做得好吃一些,但最终并没能成功。
狼毒药剂是一种相当难调制的药剂,任何一点变化都容易让它失去药效,布里奥妮总算是接受了这样东西不可能好吃的现实。当然,她其实并没有服用的需求,她只是想尽量让卢平好受一些。
“庞弗雷夫人,你找我是吗?”卢平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相比其他人来说,卢平是个相当疏离、相当有边界感的孩子,这些性格或许源自于他对自己身份的难以认同。
他是刚刚从分院仪式上离开的,宴会进行到一半,所有的学生都在欢庆一个暑假之后久违的见面。卢平对于重逢自然是兴奋的,在他生活中很难出现像四人组这样和谐又活跃的伙伴了;但对于重返霍格沃茨,他本能地发怵,他害怕以一种异端的身份生活在其中,每个月会离开一到两个夜晚,藏着自己的秘密又藏着自己的痛苦。尽管邓布利多和庞弗雷夫人给了他相当多的帮助,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恐惧,完全不能。
“进来吧,卢平先生,顺便把门关上。”布里奥妮抬起头,对他说道。她面前的坩埚正在被烈火炙烤,灰绿色的液体正在沸腾,浓稠的气泡和浓郁的气味一并冒了出来;与此同时,她手边还放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同色的古怪液体。
卢平下意识地离坩埚远了一些。
“不知道邓布利多教授是否跟你说过,但是在这个暑假,魔法界出现了一样相当伟大的发明。”布里奥妮看着他面露难色的表情,忍俊不禁道。
即便如此,卢平也不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潜藏在心底的期待与浓烈的未知的恐惧混杂在一起,他有些犹豫,颤巍巍地开口问道,“我不清楚,庞弗雷夫人,是跟我有关系的吗?”
“当然了,卢平先生。”布里奥妮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近一些,“这样东西叫做狼毒药剂,我亲爱的卢平先生。”
“狼毒……药剂?”卢平跟着念。
狼毒药剂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意思吗?
“它是由贝尔比先生发明的,可以在月圆夜让你保持清醒——虽然仍旧得保持狼人状态,但是你不再会失去理智。”布里奥妮搅了搅坩埚里的液体,一边对卢平说。“虽然不能彻底治愈你,但是它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
一种剧烈的震荡与惊喜冲击着卢平;他觉得这个消息如同梦境一般虚幻且不可靠。他梦到过无数次,自己摆脱狼人身份、和普通人一样在霍格沃茨学习居住;当他醒来的时候,现实的痛苦又如影随形,让他几乎无法忍受下去。他不敢再抱有期待。
“狼毒药剂需要在月圆前一周服用,因此就是下周五——”布里奥妮抬眼看了一眼日历,随即和卢平这样说道。
卢平攥紧了拳头,手心已经全是汗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庞弗雷夫人办公室的,一切都轻飘飘、软绵绵的,就仿佛整个人浸泡在棉花糖里一样,他分辨不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世界在眼前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像是能吸收进一切的光线,又释放出轻薄的雾气。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你去哪里了?”西里斯·布莱克坐在公共休息室里,看见他回来了,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拽住卢平的袖子。
直到这时,卢平才从那种古怪的虚幻中挣脱出来。他一脸诧异地看向西里斯,有些不解西里斯为什么如此急迫。
西里斯没有解释,而是一把将卢平拉回了宿舍里;詹姆斯·波特和彼得已经在窗台边坐着了,见到二人回来,詹姆斯把准备好的零食从床底下拽出来,摆在几张床中间。
“来,说吧。”
卢平有些慌张,脑袋里还在思考着搪塞几人的借口,却见西里斯一屁股坐了下来,扯出一袋怪味豆往嘴里塞,“你们先坐下来,我慢慢说——呸,这味道真难吃——”他紧皱着脸,把怪味豆吐回包装袋里,又拧开一瓶汽水,咕嘟咕嘟喝了半杯。
卢平松了口气;原来是西里斯有话要说。
“这个暑假我家出了个大事。”西里斯很擅长吊所有人的胃口,他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而后等待着众人的表情从惊讶逐渐转变成疑惑。
卢平尚且没有开始思考;彼得则是一贯的沉默。
詹姆斯露出一种自信的笑容,似乎很笃定自己猜到了西里斯想说的内容。
“我兴许已经知道了。”詹姆斯·波特说,“布莱克和马尔福订婚的事情吗?”
“切,怎么可能是这个。”西里斯嗤笑一声,强烈表示自己的不满,“纳西莎还没毕业呢,我看结婚的事还早——更何况我根本不关心他们。”他摆了摆手,坐直了身子,总算要讲到正题了。“我的表姐,被逐出家族了。”
“什么?”卢平诧异。
“哪个表姐?”詹姆斯·波特问。
“安多米达,你见过吗?”西里斯解释,后半句是看着詹姆斯问的。
詹姆斯摇了摇头。
波特家与布莱克家的交情在伏地魔势力升腾之后就变得糟糕起来;波特家族总是更亲近麻瓜,这一点在布莱克们的眼里更像是一种直截了当的挑衅。长久以来的通婚让这两个家族的关系并没有闹得太难看,但是小一辈们已经很难再熟悉起来。
“总之,她似乎要跟一个麻瓜出身的巫师结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安多米达还是离开了家。”西里斯说着,又眉飞色舞起来,“你是没看见我家里人的模样,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就连我家的家养小精灵都跟着一起骂安多米达。克利切,他竟然也学着我妈辱骂安多米达,实在是可笑。有时候家奴做久了,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觉得自己也是家族的一份子——布莱克家族瞧不起麻瓜没错,但也并不会高看家养小精灵一眼。”
卢平跟着拧开汽水瓶,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
西里斯·布莱克无论怎么跟他们抱怨,他都毋庸置疑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他拥有随时后悔的权力。对于布莱克这样的人来说,感同身受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他可以怜悯与同情,但是他无法真的感受。这一点詹姆斯·波特也是一样的。不管自己与好友有多亲近,有多无话不说,真正的感同身受却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像是隔绝在他们中间的真空地带;卢平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敞开心扉,这些话他无法跟这么亲密的人说。他害怕伤害到他们,也害怕他们伤害自己。
“总之,安多米达的名字,被他们烧掉了。墙壁上的挂毯被烧了一个洞,黑漆漆的。”西里斯说道,“我当时就站在旁边,雷古拉斯也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个罕见的个例,是布莱克家唯一一个耻辱;但是我隐约觉得,他们也在告诫其他人、尤其是我。”
讲到这里,布莱克的情绪有些低落。
“雷古拉斯看着我,他没有看挂毯。”布莱克低声说,“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想法,但我不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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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药剂起作用了。
卢平坐在尖叫棚屋的小床上,巨大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又或者他就是阴影本身。
因为清醒,他可以很清楚地看着庞弗雷夫人坐在自己旁边,用魔杖照亮笔记本,在记录魔药配方和效果。她似乎有些困了,哈欠打了好几个,到最后就连卢平也有点困了。
语言成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天堑。
卢平伸出爪子,这双毛茸茸的、丑陋的狼人的爪子,用魔杖写字:【感谢你,庞弗雷夫人。】
布里奥妮抬起头。很明显,她喝的清醒药剂并不足以让她一整夜保持清醒,此时已经困的不明所以了。“不客气,卢平先生,这是我应当做的。反而是你,一直以来受苦了。”布里奥妮迷迷糊糊地说。
卢平觉得很多人说得没错,庞弗雷夫人身上有一种令人信任的气息,安静、和谐,像是在雪地里点燃的松木。他忽然有一种磅礴的倾诉欲,与汹涌的热烈的渴望,那种被点燃的孤独忽然难以接受起来。
【我很羡慕西里斯和詹姆斯,真的。】
拿着魔杖讲话多少有些费劲。布里奥妮仔细阅读着卢平潦草又努力的字迹,尽量辨认出来,又尽量猜测卢平在狭窄的语句里包含的更深层的意思。
【西里斯和詹姆斯的家庭太优越了,我觉得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与我真正共情。】
“在我上学的时候,我也很羡慕那些人,他们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足够的依靠。我们需要奋斗很久仍旧触不可及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甚至可以弃之不理。我明白你的感受,莱姆斯,嫉妒有时候就会这样可耻地出现。”布里奥妮回想了一番自己见过的詹姆斯和西里斯,一边和卢平说。这两个天之骄子身上总有一种从未被生活打击过的天真感,而在他们这个轻狂的年纪,天真感逐渐转变成一种高高在上的狂妄。
【嫉妒……】
卢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嫉妒自己的朋友。被戳穿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有些羞恼,并且想要极力阻止布里奥妮继续分析下去。这种本能的排斥被布里奥妮瞬间捕捉;尽管此刻卢平的狼人面孔上丝毫表情也无。
“不要否认自己的情绪,情绪很重要,莱姆斯。这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布里奥妮笑着解释。
【我其实不明白,西里斯和家里的矛盾出于何处。】
卢平仔仔细细地把布莱克家的秘辛同布里奥妮讲了,有关于高贵的布莱克家族、西里斯的父母与弟弟、西里斯的堂姐们。这些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与并不和谐的态度,通过西里斯和卢平的共同视角,逐渐在布里奥妮眼前展开。卢平写得很慢,布里奥妮耐着性子慢慢读着,一边高兴卢平能对自己撤下心防。
“有时候很简单,单纯出于正义感与勇敢。”布里奥妮想了想说道,“正是因为怯懦很正常,才更让人觉得,能够勇敢离开家族的安多米达更伟大。西里斯也很勇敢,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格兰芬多,并且非常认可自己的格兰芬多身份,这一点很不容易。”
“——至于雷古拉斯,我反而觉得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会那么糟。”布里奥妮推测道,“雷古拉斯很关心西里斯不是吗?其实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兄弟俩要做一模一样的决定,雷古拉斯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但也不能彻底把他跟其他的布莱克混为一谈。”布里奥妮叹了口气,“我跟雷古拉斯接触过,雷古拉斯像是胆小一点的西里斯,他们像是硬币的两面。”
硬币的两面吗?
卢平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但仔细想想的确很有意思。
【但是,西里斯说,雷古拉斯在学习黑魔法。他觉得自己与雷古拉斯是两个世界的人。】
布里奥妮笑了,“雷古拉斯有可能很羡慕他的哥哥,拥有直接对抗家庭的勇气与抛弃一切的洒脱。他跟布莱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他并没有对伏地魔产生巨大的臣服,也从未对西里斯产生浓烈的仇恨。他甚至骨子里可能是跟西里斯一样的人,只不过他胆小怯懦,不敢冲破家庭的束缚与枷锁。”
【我有些不太明白。】
卢平一知半解。他对雷古拉斯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西里斯的一家之言,也来源于詹姆斯对斯莱特林的本能排斥。他几乎见不到雷古拉斯本人,这个男孩似乎很害怕他们,在霍格沃茨永远躲着他们走。
“没关系,莱姆斯。这些都不重要。”布里奥妮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大脑袋,“你现在感觉如何?”
【挺好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布里奥妮不再跟他讲话。夜色渐浓,卢平歪躺在床上,逐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布里奥妮把魔杖的光灭了,不再研究魔药的事情,反而站起身,远眺霍格沃茨城堡。从霍格沃茨成立起,魔法界不知道曾经发生过多少灾难与纷争,伏地魔并不会是终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霍格沃茨也不是;世界就像是一团散发着不同色彩的火焰。这些孩子,则会怀着各种各样的信念与希望,投身于这团火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