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银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准确地来说,在他思考这个问题——或者说是思考怎样回答的时候,一旁介绍自己为神乐的少女就不解地开口了。
“这是什么意思阿鲁,Ta,Ta——呃。”
她卡住了,或许是因为橘的发音Tachibana实在是太长,且只介绍过一次,让她并不能很好地记住。
但她不甚在意地直接换了个称呼。
“橘子(Orange)姐难道不希望银酱恢复记忆吗?”
“记不住人家的名字也不要自顾自地起外号啊喂……”
志村新八无力吐槽。
“没关系。”
橘芽衣并不介意这种事情,只是……
“不过,还是叫我芽衣吧,音节更短,我也更习惯。”
毕竟叫她橘子的话,总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至于神乐你问的问题,我实在是很难回答。”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他忘记我,忘记每一个他会牵挂的人。”
“但是同样的,我也不想他回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虽然我没能参与他这几年的生活,但我知晓他过去的痛苦。”
“可是现在,你们看。”
“他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像一个稚童一般有的只是对新环境的迷茫与不安。”
“他完全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以不被痛苦缠绕,不被过去束缚。”
“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我怎能不犹豫?”
“但是……”
她与坂田银时对视,心灵触碰心灵。
“银时,他人是不能为你做选择的。”
“你要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
她看见他瞳孔颤抖,嘴唇张合几次,最后说出了答案。
……
之后橘芽衣没有去关注过万事屋几人的后续。
她才刚到江户,现在都还住在旅馆,没有能落脚的住处,可谓是自顾不暇。她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重操旧业——指拿起手术刀。
虽然从商几年赚了不少钱,但那也只是为了尽量来钱快好买设备材料,而并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可她现在没背景没身份没能拿出手的资历(攘夷那段经历当然是不能说出去的),正经医院很难录用她做医生。
因此,橘芽衣决心自己开一个小诊所,奔走好一段时间才找到心仪的位置,一楼改造成诊所,二楼则作为她的起居室,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忙完设计和沟通后,她才终于在监督装修的余暇中念起坂田银时。
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上次分别过后,坂田银时开启新的生活。
准确来说,在两个孩子带着他到处找记忆,从各种各样的人那里得到的相差无几的答案之后,他对以前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因此他有些抗拒接受过去的自己。但两个孩子的急切和沮丧他都看在眼里,在为自己始终无法找回记忆感到愧疚时,他也感受到两个孩子是多么地在乎他。
而过去的自己明明那么糟糕,又究竟是怎么和这么多的人产生羁绊的呢?
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再看到两个孩子因为自己无法恢复记忆而露出的失望表情,他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急切的想法。
想要说现在的他不是失忆前的那个他。
想要与结下羁绊的人再次产生羁绊。
但不想因为过去的自己就接受来自他们的情感负担。
也不想让他们被现在没有记忆的自己所束缚。
所以思绪混乱着,坂田银时最后说:
“我需要再好好想想。”
于是他们和橘芽衣分别,三个人走回万事屋。
但是,突如其来的飞船改变了僵持的局面。
两个小孩将刻着洞爷湖的木刀递给他,无比相信着他能够砍下飞船,避免失事。
但他无法再挥出剑,无法拦下飞船,无法承担起他人的希望,最后的结果是万事屋正中靶心,被撞毁的彻彻底底,仿佛是毁掉了困住现在的他的沉重枷锁。
就好像是一个再巧合不过的契机,推动了他一把。
所以他对两个小孩说:
“不用再跟着我了。”
万事屋解散。
两个礼拜后,橘芽衣终于办理了旅馆的退宿手续,搬进了新家。
其实装修什么的早就完成了,只不过出于散味,以及添置家具的考虑,橘芽衣期间一直没有入住罢了。
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她现在可以直接实现拎包入住,并且也可以直接开店。
但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要处理,那就是关于万事屋三人的后续。
与其说是处理,不如说是因为在意而想要关注后续。
橘芽衣回忆起自己刚来到江户,就看见那两个孩子带着一脸茫然的坂田银时到处询问的样子。
怎么都不可能不上前吧?
于是她得知了坂田银时近几年开了一家号称什么都做的万事屋,并且这两个小孩姑且算是(因为没有工资)他的员工,而他本人现在处于车祸失忆的状态,因此两个小孩到处找他的熟人,希望能够唤起他的记忆。
橘芽衣一时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感受。
因为一直相信着系统,所以她清楚坂田银时最后不会有安危,但难道就应该因为这一点,就无视了他这些年来的遭遇吗?
她不清楚他近些年经历了些什么,但也不是不可以想象,而这更是加重了她的愧疚感。
这两个小孩在找他的熟人唤醒他的记忆,但他们却并不认识她,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橘芽衣告诉自己,是因为自己选择了不去参与他这几年的生活,所以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结下了心的羁绊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但失落与自我厌弃不能在这时占据她的心神,因为比起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还有更重要更优先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关于坂田银时失忆的事。
私心来说,既不希望对方忘记自己,又希望对方能忘记那些流血流泪的过去。最后尽管理智占了上风,让对方自己选择,但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借此机会重新开始。
卑劣地来说,尽管这样会完全忘记她,但他同样不记得在这些年新认识的朋友伙伴——甚至有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因此,无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没参与的这几年,他与多少人结下羁绊都没有关系,因为他们都会站在起点,大家都不得不重新开始。
当橘芽衣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想法后,她选择了让自己忙起来不再去深入思考,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个卑劣的自己。
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这两个礼拜她没再陷入那些情绪中,也没纠结坂田银时的问题,而直到一切都落定的现在,就不再给她机会逃避了。因此,想起他们自我介绍到的万事屋,橘芽衣决定去看看。
——橘芽衣发现可能有什么超出了她以前的日常认知。
在一家居酒屋的二楼,显然是有着什么人在这里居住,甚至还有招待客人的会客厅的房子,此刻破破烂烂,房顶也被掀开,看上去像是被空袭了一样,完完全全一副灾后残垣的模样。
但过往的行人熟视无睹——或者说是习以为常地不往那里投去半分视线。
是这里的人心理素质太高了吗?啊,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橘芽衣默默决定自己要向他们学习。
比起这个,橘芽衣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残垣上。
很突兀的,在一张桌子上堆满了一种红色的盒子,像是什么零食,而桌子后的主人椅轻微摇晃着。
是银时吗?她有一瞬间这么期待着,但理智让她冷静下来分析,应该是那两个小孩中的一个。
事实也的确如此。
“打扰了。”
她出声向对方打招呼,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于是添上后半句。
“神乐。”
许是因为不够熟悉,神乐并没有听出她是谁,因此转过身来看向她,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是你阿鲁。”
但她很快又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你和银酱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橘芽衣一时无法开口。
“‘旧时同窗’,当时是这样说的吧。”
不是她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替她回答,她转过头一看,是刚到来的志村新八。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从橘小姐的样子来看,应该和银桑之间没有这么简单吧?”
她勉强点了下头。
算是吧?毕竟,毕竟他们也还是战友,也可以说是不只是同窗这么简单的关系吧?啊,而且也算是青梅竹马。
倒是椅子上的小姑娘语出惊人。
“啊!该不会是银酱的乡下老妈吧!”
“笨蛋神乐!怎么看橘小姐都不是当老妈的年纪吧!再怎么说也是银桑的女朋友之类的吧!”
下意识就吐槽上去的志村新八说完才反应过来,然后神色紧张地向橘芽衣道歉。
“啊,抱歉,橘小姐,因为,不知不觉就……”
“没,没关系。”
橘芽衣体贴地揭过这一茬,知道两个孩子只是看自己支支吾吾的所以好奇猜想罢了——尽管她耳朵上的热度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我理解,不过从某方面来说神乐也是说对了呢,因为我和银时是在同一所村塾里长大的。”
“所以是青梅竹马啊。”
志村新八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又随口一问。
“和神乐说的乡下老妈有什么联系吗?”
尽管有些想否认青梅竹马这一有些暧昧的说法,但不管是事实上的确是这样没什么能否认的,还是现在突然否认都让橘芽衣感觉到似乎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呃,都来自乡下?”
不知道为什么,此话一出两个小孩奇怪地看着她,橘芽衣被看的有些发毛。
“怎么了吗?”
志村新八肃然起敬。
“只是觉得,橘小姐真是厉害呀。”
在过于天然给人递槽点这一方面。
神乐也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样的气氛搞的橘芽衣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又有新的人过来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楼下居酒屋的老板娘登势婆婆,口嫌体正直地给了他们坂田银时去向的线索,就又离开了。
两个小孩自然是坐不住,立即就准备出发,只是临到门口,志村新八又犹豫地转身看向一步未动的橘芽衣。
“橘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去吗?”
阳光倾斜,正巧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分明的分界线。
看着他们脸上发自内心洋溢出来的神情,橘芽衣忽地觉得先前的害怕,焦躁,后悔,愧疚等等等等,那些情绪一下子就沉淀了下来,她此刻平静地不可思议,或许是在这瞬间,她无意识地想通了某件事,总算是不再纠结,因此反而轻松了下来。
她也任心意而笑了笑,然后拒绝了。
“我就不去了。”
她说。
“我相信你们能带回他。”
两个孩子眼睛闪着光,咧开嘴开心地笑。
然后她向他们俏皮地眨眼。
“而万事屋现在这个样子,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高兴,但志村新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橘芽衣看出他的想法,先他一步说。
“快去吧,这也是我想做的。”
此话一出,不知道志村新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们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