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往鹿河,先渡承江,而要渡承江,就需要从翡翠河逆流而上。
凤临郡湖光水色,风景秀丽,翡翠河多轻舟快橹,能来往两岸,但能远航渡江的巨帆平船却数量极少,而敢于北上鹿河的船主那更是百里难寻。
除却背靠清源流这样的名流大宗强横势力的船主,整个翡翠河河域,有这个能耐的就只有那个名叫乌镇方的男人。
当然乌镇方是他的本名,后来在翡翠河混的风生水起的他,通常会被来往的水手和船夫称呼他为乌老大。这个乌老大,恰恰就是风剑心她们先前遇到的老船主。
乌镇方这个人,往来在承江鹿河之间,搭载船客和行漕货运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光景,他本是此地有名的船帮舵主,手下更有远航的巨帆。
但从潜龙帮执掌鹿河水运以来,天险之地自此沦为祸域,行船已经极为凶险。乌老大素来谨慎,索性选择明哲保身,退出承江河运,安心到翡翠河谋生。
这样的选择虽然迫于无奈,也被人说过胆小怕事,但也确实让他成为少数能够从承江河运全身而退的老船主。
这次要不是感念风剑心施恩解围之故,他是万万不会重操旧业,再往承江鹿河行船的。
饶是如此,雁妃晚见他神色犹豫,颇有勉为其难之相,又仿似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是不禁出言相询。
乌镇方磕扣着手中里的那根蚣蝮木杖,欲言又止,犹疑再三,终是坦然相告。
原来这承江属鹿河支流,要往江津,需借风力逆行,途经樊镇,冕郡,毕州和埙安等地,路途遥远不说,需要停靠的港口就有数十个。
所谓一港一银,一渡一税,步步艰辛。
大齐的朝廷御外无力,治内严苛,从孝成皇帝承袭大统始,纸醉金迷,苛捐无度,车船航税加成极重。上风所致,下必甚焉,既然朝廷重臣敛财无度,其下的官吏更是争先巧立名目,层层盘剥。不仅各港泊船税业繁复,更有沿途诸类护漕银,通航税,漕运帮费,甚至还有名为治河的水耗银。
所谓的水耗银就是指船只行走在江河时对江河造成的损伤,因此称之为“水耗”。
如此层层剥削到底,寻常船家多半都会不堪重负。
因而各船北上承江,除非客人出手极为阔绰的,否则这趟注定是血本无归。
允天游听到这里,不由嗤之以鼻,他气笑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难处,无非就是想索要银两吧?你尽管放心,我等出身名门,此行断断不会亏待你的!”
乌老大不以为然,仍是愁容未改,他诚恳道:“姑娘对老儿有恩在前,要为这黄白之物,乌老头是万万不敢相扰的。别说分文不要,就是血本无归,咱姓乌的也绝不会皱半点眉头!小老儿虚度五十有三,若连知恩识报这四个字也拎不清,那不是连畜生也不如啦?”
风剑心敛眉道:“乌老先生言重啦,就不知您,到底有什么难处?不妨和我们说说。”
乌镇方目视远方,长声喟叹,老眼觑向允天游,愁道:“若单是苛捐杂税,破败消灾也还罢了,船客当中,也不乏像这位公子这般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人。”
金剑游龙哼哼冷笑,姿态高昂。
乌镇方道:“这承江面上,小老儿有几分薄面,承蒙抬举,水路上的英雄还不至于和我为难。但要是出去承江,开到鹿河,那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血本无归都算好的,最怕的是有去无回啊!”
众人惊讶,雁妃晚七窍玲珑,立时就心领神会,沉吟道:“江津潜龙帮?”
乌镇方老眼圆睁,道:“姑娘也认得潜龙帮?”
经验老道,满布风霜的眼睛看向众人。这些年轻人和他这般暮气沉沉的老儿有天壤之别,她们气宇轩昂就不必说,腰间悬挂着的宝剑更是隐隐透出寒锋。
乌老大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拍额叹道:“瞧我这是老糊涂咯,诸位少侠都是江湖中人,哪里不认识潜龙帮的道理?”
乌镇方道:“各位是知道的,潜龙帮财雄势大,横绝江津,这天下三江五河,其中东南鹿河,尽归其手。漕运河道,各港诸船,都在潜龙帮的掌握之中!这方势力与州府大吏勾结成奸,俨然将鹿河,临海近域收归他们管辖治下,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这江河上下千里流域,数万的船主,那是被苫蒙荆,有怒难言呐!”
众人默默无言,雁妃晚心有所感,沉声感叹道:“一方巨阀,盖莫如是。”
正道邪道,在江湖者,都是□□。
潜龙帮横行江津,但剑宗又何尝不是霸道西原呢?正邪两道,在百姓眼中其实并无差异,所谓的江湖,就是恃强凌弱,以暴易暴。
乌老大续道:“要是潜龙帮一门独大也便罢了,大不了多加点过路的银钱。可惊波坛收纳江洋大盗,纵容宵小水寇夺财害命,欺男霸女,如此这般,我等还有活路吗?”
舒绿乔怪道:“老船家这是何意?”乌镇方回道:“潜龙帮藏污纳垢,放任鹿河的大盗水寇袭击往来船队,劫财霸女,天理难容!如今鹿河之上,宵匪横行,恶徒肆虐,这千里江河,早已成了恶土贼窝,两岸边城,也是水深火热,难以为继。如此险恶之地,诸位还要去吗?”
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心惊胆寒。不为这恶匪横行,却忧心这国力江河日下,日渐式微。
当今朝廷羸弱,四方并起,外邦蛮夷虎视眈眈久矣。潜龙帮占水为王,一方独大,压得鹿河两岸的船主渔民不堪重负,苟延残喘。
纪飘萍出身北地,本是青寮名家之后,纪氏历代忠良,协守边关,曾见边城为北贺所侵,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依的凄惨景象,如今闻言戚戚而叹:“官匪勾连,狼狈为奸,横掠盘剥之行令人发指,两岸戍江大吏欺君罔上,阳奉阴违,罪无可恕!可惜父亲……”
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他原还想,可惜纪合台戍守北地,不能干涉东南河道内政,但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反而更加无望悲哀。
当今之势如此,又岂是区区为官所苦,为盗所害而致?今上孝成皇帝素来沉湎声色,无心朝政,兼之刚愎自用,放任朝中党派相争谋权,以帝王之术平衡驭之。
然党派相争,民受其难,国力渐衰,以致苛税繁复,民生艰难。后又降旨裁削四藩,使州府自治,以致御外无兵,蛮夷蠢动,大齐已是危急存亡之时,如秋风残叶,高叠累卵,四面楚歌。
东方家的皇权已到强弩之末,更甚至大齐气数将尽……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纵使剑宗身在江湖,也不敢轻言置喙。
船主人虽念风剑心先前解围的恩义,她却不能挟恩图报,此次北上,风险非同小可,岂能让老船家舍命相随还要短亏银钱?
众人好言相劝,软硬兼施,这才使乌老大收下重酬,并且还一言为定,今日花费半日时间采购补给,明天日升之时,扬帆起航。
是夜,众人将马驹寄存在剑宗分部,打点细软,沐浴早歇。休憩一夜之后,赶到翡翠河渡头之时,竟见数十人簇拥至那艘黄帆平船之下,嘈嘈切切,在清晨的港口处显得甚为突兀清晰。
众人暗道,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些人又是何许人也?
雁妃晚一行穿过人群,登板上船,寻到乌镇方时,那老儿满脸的羞惭懊恼,不住歉声道:“唉,这次都怨我,都怨我啊。”
原来因着沿途船赋极重,兼之鹿河匪患,敢去北上的船只甚少,昨日城中有人听闻乌镇方采购粮油,贮存淡水,在旁敲侧击之下,乌老大想要扬帆北上的消息不胫而走,想要随行渡江的众人也闻讯而至。现在他们正在围在船下,央求船主的菩萨心肠能否行个方便。
乌老大满面惭色,心中虽有不忍,但饱经风霜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且他早就有言在先,只待剑宗的各位登船,他就要吆喝水手收锚扬帆。
风剑心明眸俯望,但见各张形形色色的脸上满是懊丧和失望,一双双满怀热忱的眼睛倏忽黯淡。她们之中有北上寻亲徘徊多日的姑娘,也有携子千里,寻夫投奔的妇人,甚或两鬓斑白,渴望回归故土的老妪,这些人心心念念的目的各不相同,却是相同的企求渴望。
她欲言又止,话到咽喉又倏然收住。洛清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知她生性良善,此时必是动了恻隐之心,却又不欲旁生枝节,平添困扰,洛清依体人识意,连忙叫乌老大放人。
乌船主竟也似松出一口气,料想他的本意也是与人为善的,只是没得众人应允,不敢擅作主张。此时他连声道歉,就叫船头放人。但听港口响起阵阵雀跃之声,船客们随即蜂拥登船。
乌老大的平船算是驰骋在翡翠河这带的庞然巨物。这次收容的船客甚多,人多眼杂,姑娘们不宜抛头露面,好在乌老大给她们留出的是这艘船最好的客舱。
日轮初起,云高风润,随着一声高喝,升起的三桅巨帆迎风鼓动,平船御风北上。
大齐占尽中原,号称神州,领土广袤,物华天宝。四海神州有万里江山之秀丽,兼江河流水之波澜。其中西南壮阔,东南形胜,江河湖海纵横交错,承江两岸青山绿遍,花海争拥,望之令人流连忘返,更有轻舟小女,浣衣采莲,笑语欢声。
大齐海运兴盛,其中以三江五河为要,北之玉带,西之峙水,东南鹿河,恩养万民,福泽苍生。
鹿河之下分流承江,承江支有翡翠,因而从凤临郡出航,沿翡翠溯游而上,便是承江。从承江扬帆千里,一道天堑将左右陆地一分为二,东见映苏,西临重浣,此处即是五河流域之一的鹿河。
相传旧朝七国争乱之时,重浣江津各为诸侯所据,以鹿河天堑之险为拒,但凡一方举兵,连营征伐,必在此河生死鏖战。故有言:逐鹿者,必渡之。故而这千里天堑亦名鹿河。
东方皇室早年削藩集权,四方属王如今坐拥爵禄,并无治军之权,省府州郡皆由皇权任命自治,封疆大吏奉皇命,守城池,纳税银。
潜龙帮因势趁便,勾连官军,将千里鹿河归为私治,独据一方,两岸船只行走,港渡输运皆奉其号令,莫敢不从。
四年前,剑宗北上,因当时初出江湖,羽翼未丰,还没成气候,故而选择避其锋芒,改道陆路。现在龙图山庄事败,牵连出潜龙帮这班邪道魁首居然勾结异族,阴图不轨,兹事体大,她们不能不防。
剑圣在深思熟虑之后,也赞成让风剑心和雁妃晚等人深入江津,探敌虚实的提议。她们这次就是冲着潜龙帮来的,还避什么锋芒?
平船一路北上,这艘船在翡翠河都算是庞然巨物,但在无边无垠的江面行驶时,就渺小的犹如飘零的落叶。
承江浪缓风和,平船稳稳前进,桅上当头一面红边白底的黑龙旗在迎风招展,显得分外醒目鲜明。
根据乌老大所说,这面旗帜是从潜龙帮分舵那里买来的,是他们在承江至鹿河畅通无阻,令群贼规避的通航证,平安符,仅仅是这一幡旗帜便少不得三百两纹银!只怕还是有价无市,需得门路才能弄到。
允天游嗤之以鼻,按他的意思,根本就无需向潜龙帮这班强盗匪首妥协伏低,但有不长眼的敢来劫船发难的,必叫他有来无回!
雁妃晚等人却暗暗咋舌,仅仅这一幡旗帜便值三百纹银,潜龙帮贪婪成性,可见一斑。
此行虽非绝密,既是勘察内情,总不宜打草惊蛇,许是黑龙旗果真凶强霸道,震慑强悍,剑宗此行居然平安无虞,没有遇到半只盗贼,偶然看见船影,俱是闻风远遁,逃之夭夭。
路经三城六府十一郡,航行六日之后,大船开出玉川,将至鹿角,而鹿河已经近在眼前。
鹿角是鹿河的第一个渡口,地处东岸,位临江津,遥望重浣,乃是取道北上的必经之地,大齐的水运要隘。
南来北往的船只巨帆皆要在此停泊入港,开进鹿河。或是补给,或是航运,或是转道去西岸的重浣。因而鹿角渡的漕运兴盛,交易繁荣,未至港口,已能看见码头船只连绵若山,岸上号旗如云,城中高屋大宇环港林立,行得近些,能听见绰绰约约的人声,喧闹鼎沸。
众人在江河之上漂流摇曳,早有脚步虚浮之感,已是几日不曾见着陆岸,如今乍见港口,将要停船入港,竟生出几分怀念与跃然。
到底不是东南水乡的儿女,对于生长在西南的剑宗子弟而言,还是脚踏实地的秀水明山更令人心情平静。
桅上瞭望台的水手高呼道:前方已至鹿河,将至江津遥东鹿角渡,行船停港靠岸,休整补给!
连喊三遍,众人皆蜂拥而出,奔至甲板处眺望,见到港口,皆有雀跃之色。
乌镇方的这艘船虽然体量不小,奈何客舱有限,船客甚多。这段时日,剑宗的各位姑娘住去最好的两舱,三名同行的男子住去一舱,其余人等和多数船客都只能挤个通铺,连受几日辛苦颠簸,此时出舱,真有重见天日之感。
翠色衣裳的少女关闭船舱小窗,轻轻舒出一口气,向舱内道:“总算是到鹿河啦,外面就是港口哩,这几日在这客舱里,连抛头露脸也不许,啃的全是干粮和馒头,可要把我给憋坏啦。”
舱中两名少女此时相对而坐,她们中间放置着一副棋盘,姑娘们正在雅静的手谈。
淡紫衣裳的少女跪坐在蓝衣女孩的身侧,静如处子,浅笑嫣然,观棋不语。妃衣少女听到她的娇嗔,手中黑子微微一顿,不禁失笑道:“你啊,老船家这是看在七师妹的面上,没让你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挤个大舱都算不错的,怎么还有这么多抱怨?舒小姐,你身娇体贵,这是载客帆船,可不是你家的那些彩船画舫,你就担待些吧?”
舒绿乔柳眉簇起,道:“你怎么知我身娇体贵?我怎么说也是江湖中人,走南闯北,风餐露宿皆是等闲之事,我又不是吃不得这苦。”
淡紫裙裳的少女为手谈的师姐添上热茶,抿唇微笑,柔声道:“舒姐姐若嫌干粮馒头寡淡无味,等会儿上岸之后,咱们不妨找个好酒家,点几道可心的小菜?要是这还不合姐姐的心意,我也能为你做几样糕点甜食。嗯……就做你最喜欢的糖蒸酥酪和七巧点心怎么样?”
舒绿乔眼睛倏亮,喜道:“妹妹当真?”
风剑心微微颔首,舒绿乔有意无意的瞥那妃衣少女,眼中隐有挑衅的意味,“还是剑心妹妹最疼人,真是深有我心。”
雁妃晚对她没奈何,低声轻笑,洛清依美目流转,道:“这遥东的鹿角渡繁华鼎盛,酒楼林立,美酒佳肴不知凡几,还能缺个好厨子?心儿,你身为天枢峰的主人,掌令的首座,如此热衷庖丁之技,若是让老祖宗们知道,怕是要顺你不成体统哩。”
洛清依素来温婉,如今这般言重还真是大相径庭,风剑心疑道:“可是,我以前为师姐你……”
你从来不说的……
洛清依侧眸睨她,里面隐含着三分危险,饶是天衣名声赫赫,武功高绝,在师姐面前也要低眉顺眼,噤声缄默。
舒绿乔见她们这般亲昵,温言软语间尽是情趣,不禁苦笑道:“好啦好啦,看来姐姐我是没有这个口福咯。也罢,风妹妹这些天来舟车劳顿,小女子口腹之欲,怎敢相烦?你们也莫要在这里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姐姐我光是看着就已经饱三分啦。”
洛清依置若罔闻,若无其事的抬手落子,悠悠说道:“三师妹,看来你手下的功夫到底不如我,还需要再调教调教?”
雁妃晚轻笑,觑向舒绿乔,假装嗔道:“你啊,就是片刻不得闲,你说你招惹师姐作甚?平白坏我这好局……”说罢,投子认负,输掉这局棋。
也是唯一的一局……
舒绿乔登时收声,完全作出低眉顺眼,乖巧温良的模样,坐到雁妃晚身边,立时噤若寒蝉。
这位姐姐偏是小孩气性,三人对视,摇首苦笑,倶都对她莫可奈何。
平船安全到港,降桅垂锚。舒绿乔从小窗看去,但见鹿角渡四周全是高船轻舟,码头群声如沸,人影涌动如潮。
船客们面露喜色,争先下船。等到船客们都走后,纪飘萍三人和乌船主前来相请。
四位姑娘的容颜出众,气质如华,为免节外生枝,素来轻易不肯抛头露面,此时只待船客尽去,少女们这才敢挂起素纱遮去面容,走向大船的甲板。
没走两步,就听到允天游聒噪的声音。
金剑游龙当日在天水阁被胡姬所惑,失手被擒,深觉甚是失态,简直是他生平奇耻大辱。他灰心丧气过几日,羞耻与人相见。谁知现在自认各位姑娘已竟将他当日的窘态尽数忘掉,不免故态萌发,又来纠缠不休。
允天游重整旗鼓,与纪飘萍继续针锋相对起来。若虚剑客心性宽和,步步容让,倒不能使其自惭形秽,反倒让他觉得纪飘萍服软认输,更是愈发的春风得意。
他想那日雁妃晚对他身陷险境心急如焚,风剑心更是为救他不惜竭尽真气,累至昏厥,如此还说不是她们面冷心热,口是心非?
哼,姑娘家嘛,到底是有些矜持的,差点还以为她们当真无情无义……
知道这些事后的允天游更加意气风发,洋洋得意,走到舱中,向四位姑娘邀约。
“遥东城的鹿角渡是鹿河的要隘,南下北上,往来商旅行船必经此地,这里繁华昌盛,不输东南州府。师姐师妹们这些时日以来舟车劳顿,不若先到城中打尖落脚,休养生息呢?”
舒绿乔早有此想,索性就却之不恭,其余三人也是从善如流。允天游见姑娘们应邀,更是趾高气昂,当即头前带路。纪飘萍不以为意,摇头苦笑。众人和老船主约定,先休整一夜,明日日出之时再归。
这遥东城的鹿角渡,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繁荣。放眼港岸,酒肆林立,高楼环起,多半依山近水而建,能登高望景,将江河落日一览无余。
此地南来北往,商旅如云,住食生意如火如荼,极为昌盛。这其中以听潮,望江,弄云三家酒楼最是有名,不仅坐拥山水地利,楼中的厨师手艺更是遥东城中首屈一指。
众人依循传言所说,找到听潮楼。
三名男子先进,占掉最后一桌,楼中再无余座,少女们也只能另寻他处。
本来纪飘萍三人还不放心,怕她们姑娘人家在外面吃亏。但转念想起,雁妃晚智计百出,风剑心武功高绝,哪里需要他们操心?索性约定好时间,任她们分散寻去。
姑娘们找到弄云楼时,才有余座。就因为这楼距离港口稍远,所以生意就要淡些。
酒楼小二见到这些姑娘面覆轻纱,然而衣着精致,手执宝剑,一眼就知道她们绝非寻常的姑娘,他连忙上前招呼,殷勤备至。
少女们被引到二楼的雅间。鹿角渡的客人南来北往,因而这里的菜式也兼具各地特色,品类齐全,想见没少用心。
她们按牌点菜,先点店中几道特色菜式,后来再加三道精致点心,堂中小二点头记下,喏喏告退。
风剑心倚窗而坐,从窗望去,看尽江景。时至黄昏,承江落日如轮,红火余晖,倒映着满江潋滟,远处群山巨影,层叠如幛,红江上帆舟摇曳,归去往来。天空云幕低垂,北雁南飞,这天阔横江之色,直教人心醉迷折。
风剑心生在川北,长在西南,幼年为生活所迫,不曾有过如此的闲情逸致。此时甫见,不由悠悠而叹:“赤练横江,残阳映水,想不到西南之外别有天地。”
洛清依望着她夕阳中的容颜,暖融的余晖落在她的侧颜,清绝柔丽的面庞似是蒙着一层轻薄的金纱,那双眼睛里映着细碎温暖的水光,意识之中有片刻恍惚,她轻声笑但:“半江瑟瑟半江红,承江之美,我在西原也慕名已久。但这残阳江景虽然别有天地,却还不及我心中的山水。”
风剑心怪道:“师姐说的是西南哪里的山水?”
洛清依回过神来,微笑着别过脸去。雁妃晚察言观色,心有七窍,一点即透,她替洛清依回道:“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不正是师姐心心念念的山水吗?”
风剑心闻言稍怔,耳尖肉眼能见的红透。洛清依也是一时情难自禁,被雁妃晚一语道破,不免又羞又窘,“三师妹,你,你莫要胡说。”
说着拿眼角余光看她,小师妹早已是面染红霞,酡红如醉。
舒绿乔为雁妃晚添置茶水,见她们窘迫,便出言解围道:“偏是你生就七窍玲珑心,聪明伶俐,智慧超凡,怎么说话这般直白?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的,你一语道破,叫她们这脸皮薄的怎么活啊?”
洛清依和风剑心更是无地自容,舒绿乔还道:“唉,人家的事情你是慧眼如炬,怎么不想想自己呢……”
话说半句,唉声叹气,满眼哀愁。
风剑心和洛清依相顾无言,看的真是云山雾罩,不明所以,纵然心中疑问却也没敢相询。
雁妃晚和舒绿乔之间,似亲友,似姐妹,却比姐妹还要暧昧些,但却迟迟未有进展,她们饶有疑惑和不解,到底没好说破。
以她们的立场,实在不好为雁妃晚和舒绿乔的关系推波助澜。
一时间,席间沉默静寂,恰好这时酒楼小二开始上菜,总算是能暂时缓解现在莫名的尴尬气氛。
风剑心起身为众人布筷,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喧闹响动,像是众人起哄的声音。
天衣从窗户俯望楼下,但见两个同样穿着藏青服色的壮汉将某个人挟架出去,其中一人喝道:“小叫花子!要饭的就给老子滚远点!再来坏咱们五爷的兴致,当心打断你这小畜生的狗腿!”
这两人显然手里是有些功夫的,双掌用劲抛甩,就将那要饭的小子扔出酒楼。少年脚底踉踉跄跄,连摔出两个跟头,只是闷哼着,没发出吃痛的哀叫。
街边的路人登时围过来,个个面有奇色,手里指指点点,还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被扔出来的那个人趴在地上,他穿着脏污破烂的粗布衣衫,身影矮瘦,那身衣衫套在他的身上还有些宽大,就看那破落穷酸的模样,确然就是这两位口中的“小叫花儿”。
小叫花子艰难的爬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两个男人还以为是这小子在低声咒骂,怒气冲冲的指道:“臭要饭的!你在骂什么?”
小叫花站在他们面前,挺直瘦削的脊背,在众人的指点非议中低眉着垂眼,小声念道:“……饭……”
恶汉大声嘲道:“你说什么?爷爷听不见!”
小叫花又喃喃念道:“我说,我没有……没有,要饭……”
众人这回听的真切,顿时发出阵阵哄笑,恶汉眼神鄙夷,哈哈大笑:“没有要饭?没有要饭你站在咱们爷的房外做什么?我可瞧见啦,你盯着那些酒菜,口水都要流一地了吧?”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快说!小叫花子,你就是个臭要饭的!说!你就是个爹娘死绝的小叫花儿!说的好听咯,等老爷高兴,说不定还会赏你两口饭吃,你快说!”
那道瘦削的人影瑟瑟发抖,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身子慢慢低矮下去。风剑心触景伤情,心里莫名有些难过,那人忽然抬起脸来,叫道:“没有!我没有在要饭!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没有在要饭!”
那声音清脆稚嫩,似男似女,竟是还未长成的少年音,风剑心凝眸望去,那张小脸虽然脏污狼狈,但那形貌声音,分明就是个小少年。
众人都觉这少年嘴硬,嘴里发出笑声。少年听到众人取笑,登时垂首低眸,声如蚊讷,“我,我不是乞丐,我也不是来要饭的……我就是饿,但是我没有要过饭……就算我想吃饭,但是我没有要饭……”
他怯生生的抬起脸,向恶汉道:“我不吃白食,我也不是在乞讨……我要吃的,我可以帮你们做工,但是我没有在要饭。”
两名恶汉满脸的嘲弄与不屑,“呸!臭小子,身板还没几两肉,嘴巴倒挺硬,哪个要你小子来帮工?你要是个俏姑娘,倒还能卖到勾栏瓦舍去营生,可惜你是个小叫花子。识相的,给老子滚远些!莫要打搅咱们五爷喝酒的雅兴,要不然当心你的狗命!快滚吧!”
恶汉挥舞着拳头向众人威吓道,“看什么看?也不把招子放亮点,遥东城宝塔天王辛五爷的热闹也是你们能看的吗?还不快滚!”
众人听到辛五爷的名号,俱都骤然色变。
“宝塔天王辛五爷?难,难道是那位五爷?”
“哎哟,这遥东城里还有几个五爷?快走吧,快走!”
“五爷,五爷怎么到这鹿角渡来啦?”
“这咱们可管不着,快走快走吧。那位可厉害着呢!”
他们听到那位的名号,就像听见阎王索命的魔音。纷纷如见灾星,迅速作鸟兽散去。看来他们口中的那位“宝塔天王辛五爷”,确实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舒绿乔秀眉微蹙,思量半晌也没想起来这位“宝塔天王”辛五爷是何许人也。
“晚儿,江湖中可有这号人物?”
雁妃晚略微沉吟,若有所思的道:“鹿河两岸,英雄豪杰多如过江之鲫,我见识浅薄,一时之间也记不起来这是哪号人物。”
这话确实。当今武林的绿林豪客,英雄豪强多如泥沙,就是七星顶上名门豪士,她也未必能如数家珍,这承江两岸的各路英雄就更是知之甚少。
但是,就是这些“小有名气”的各路江湖势力,在寻常百姓眼中,就已算是独霸一方的豪强,他们对这些人心存恐惧,畏之如虎。
风剑心明澈的眼眸跟随着少年失意瘦削的背影,渐渐思绪飘远,眼中隐含着哀怜。
洛清依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明白她必是触景伤情,对这小乞丐动了恻隐之心。
风剑心幼年孤苦,曾被恶人操控,每日以乞讨为生,忍饥挨饿,饱受欺凌,也是在那时,她叫人割断手筋,变成残疾。如今此情此景,定是让她想起从前的岁月,心生触动。
她的女孩,无论武功和容貌如何变化,心中的温柔和悲悯始终如初。洛清依微笑,随即唤道:“小二,这台侍候。”
二楼的伙计立刻跑到她们面前,“各位姑娘,有什么吩咐?”
跑堂的小子满脸堆笑,表现殷勤,倏然抬眼见到姑娘们美丽的面容,登时失魂落魄,呆若木鸡。
洛清依眉间稍拢,心生不虞,“烦请小二哥,将刚刚被扔出去的少年请上楼来。”
三位少女神情微讶,堂倌却还毫无反应,怔怔失神。洛清依声音略沉,“小二,小二哥?”
那小厮兀的回过神来,“啊?姑,姑娘您说,您说什么?”
洛清依颦眉,“我让你将那个人请上楼来。”
小二咦道:“不知道您说的是?”
洛清依视线投向那名脚步虚浮的少年,说道:“就是刚刚被贵店扔出去的那位。”
小二闻言,叫冤道:“哎哟,您这冤枉敝店啊,就算这是个小叫花儿,敝店也会好言相劝,打发出去,哪敢这般强横啊?”
“那两条恶汉不是你们店里的人?”
小二神情惊恐,左顾右盼,小声回道:“岂敢?那是遥东城辛五爷家的护院随从。”
“这辛五爷又是什么人?”
“哎呀,”小二神情骤变,面露惶惧之色,“这不是姑娘们该打听的事……”
来日方长,雁妃晚遂道:“那你快去将人请来,要恭恭敬敬,好言相待。”
小二为难道:“这……我看各位姑娘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副菩萨心肠,只是这么个小叫花子,拿些残羹剩菜打发去就是,何必请到这来,沾染他的晦气呢?”
洛清依柳眉微蹙,雁妃晚道:“要你去就快去!怎么这么多废话?见不着小少爷,我拿你是问!”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锭小银,轻描淡写的将它按在桌上,右掌微微运劲,银锭竟齐桌而入!
这份内力,不可谓不惊人。
“拿去。”
小二两眼发直,登时既惊又喜,惊的是这貌美如花的姑娘身怀绝技,喜的是她出手阔绰,这下他可发财不小。
贪念起来,也顾不得失礼,小二伸手就要去抠那锭银两,但雁妃晚内力何等深厚?那锭银严丝合缝的嵌进桌里,他左抠右挠,竟无处着手。
忽来剑鞘砸在他的手背,舒绿乔轻声冷笑道:“我看你还是先去追那位小公子为好,要是把人放走,你可就挣不着银子啦。”
小二幡然醒悟,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几位姑娘,你们可得等着啊。”
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急如风火,直奔下楼去。风剑心感激的看向洛清依,忽然忧道:“师姐,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洛清依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行动隐秘,不想横生枝节,但今天既然让我们遇到,那就不能熟视无睹啦。左右不过是一顿饭,不妨事的。”
“这样,就谢谢师姐拉。”忽而想起一件事来,风剑心忧虑道:“对啦,师姐,那个孩子他不是,”说着,刻意压低声音:“他不是少年……”见三人毫无惊讶异之色,似是早已心中有数,“你们,都知道?”
雁妃晚笑道:“否则,大师姐怎么会许他同席?那孩子少不经事,全身都是破绽……”
话音未落,楼梯处传来声响,“哎哟,祖宗,我的小祖宗啊,你就跟我来吧。来来来,我说这回啊,你可是时来运转,交上好运咯,那些菩萨娘娘要见你哩。”
店伙计满脸谄媚的将人引上楼来,忙给雅间的各位行礼,眼睛死死盯着那锭小银,“姑娘们,小的幸不辱命,这位小公子给您请来咯。”
雁妃晚纤纤素手在桌面抹过,那锭碎银当即落入她的掌中,轻轻抛起,小二接过,鞠躬邪道:“好嘞,您慢用,您慢用,有事还叫小的招呼。”
说罢,满脸堆笑,退出厢去。
就余个少年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站着。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着残旧发白,沾满灰尘的衣衫。低垂着面容,依稀能见鸦黑的羽睫颤颤巍巍,两手放在身前,右掌攥着左掌,瘦削的身躯在不安的抖动。
“小……小公子,你过来些。”洛清依先叫道,那少年不敢抬起脸,稍微大起胆子向桌前挪动三四步。慢慢的,怯生生的抬起眼来,目光直直的盯着满桌的佳肴,不自觉的咽动口水,腹中终于忍不住发出咕鸣。
众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禁莞尔,笑容里没有半点轻贱嘲弄之意。
少年不知所措的捂住小腹,抿着唇,显出窘迫难堪来,但又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热气腾腾的食物,耳尖充血泛红。直到见到姐姐们眼神和善,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风剑心起身,站到洛清依身侧,柔声向那少年招呼道:“小……”话刚出口,稍稍顿滞,接着说道:“小公子饿了吧?快请坐,不必跟我们客气。”
她将那少年请到桌前,按在椅上,那孩子犹自懵懂恍惚的看着她,眼中布满疑惑和不解,战战兢兢道:“是,是叫我吗?”
洛清依笑着给他递过来竹筷,风剑心便坐到她身边的位置,“正是小兄弟,你快快吃吧。”
落魄的少年两眼透亮,眼神扫过满桌的美味佳肴。席间五味俱全,菜香萦绕,早已令她食指大动,垂涎欲滴。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就要大快朵颐。慌慌张张拿起竹筷,举到半空却又倏忽收住,他抬头看向风剑心,眼中有莫名的神采。
少年停住筷,将筷子放在碗上,忽然站起身来。众人还在感到疑惑,他忽的抱过风剑心倚桌放置的霜翎。
舒绿乔惊道:“你做什么?”
霜翎本是当今摇花隐医圣南宫浮的佩剑,由魔君季涯深以神剑天悲易换所得,后来赠与风剑心,作为她出师的礼物,这其中内情众人知之不详,但那南海珊瑚金所制的剑鞘就已是极为珍贵罕见,更不必说宝剑透鞘而出的寒锋锐气,但凡识货的一看就知道,这剑绝非凡品!
难道这小子动起贪念,想要将这剑夺走?
落魄少年直将霜翎抱在怀里,抓起衣袖就开始擦拭剑鞘,一边擦拭,一边说道:“我不是乞丐,我也没有在要饭,现在我能做的只能这么多,但你们的恩情,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众人心中了然,见这少年颇有风骨,不肯平白生受别人的恩惠,不禁对他更高看些。那少年将剑鞘擦拭过后,正要拔出宝剑擦抹剑刃。霜翎锋锐,削铁如泥,风剑心恐其为剑锋所伤,连忙将他手背按住,“好啦,已经足够干净了,先吃饭吧,再晚些菜可就要凉啦,总不能让各位姐姐久等吧?”
少年这才止住,恭恭敬敬的奉还宝剑,坐回座位,两眼放光的看着饭菜咽唾沫。他其实早已饥肠辘辘,此时再受不住,向众人行礼之后,登时起筷如飞,一阵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知道他是饿的狠极。
一时不慎噎住,风剑心还为他抚背顺气,等到他咽下满腮的饭菜,这才有时间连声称谢。见各位姐姐都是小口慢咽,举止风雅,少年心怀歉意,有意放缓吃饭的速度,忙向众人道“对不起”。
众人也只道无妨,因那少年饥饿,席间并无问话,倒是一如既往为情人布菜,与平时无异。
等到一桌饭食扫荡殆尽,少年大饱口福,吃得是怀满腹圆,才算罢休。
少年吃的撑肠拄腹,舒绿乔还坏心的挑起一块糕点放到他面前的小碟之中。少年顿觉无礼失态,虽然腼腆却还尴尬着道:“我……我能,再打包一只烧鸡吗?”
众人失笑,舒绿乔打趣道:“怎么啦?你这是,没吃饱还得兜着走啊?”
少年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中还有一位老伯,他腿脚不便,不能来这城里,现在庙中已经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了,所,所以……”
他羞耻的抬眼张望,内心惶惶。要怨就怨他饥肠辘辘,一见美味佳肴就将老伯抛之脑后,如今这样得寸进尺,只怕要让人心生厌烦。
舒绿乔却豪迈道:“你别跟我客气,区区烧鸡,待会只管吩咐小二打包就是,这顿算我请的。一只怕是有些不够,两只!”
少年喜出望外,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说道:“我,我还能要一坛好酒吗?老伯他……”
“没问题。”
少年当即热泪盈眶,对众人感恩戴德。
“小子谢各位姑娘一饭之恩,惜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就先给姑娘们磕个头吧。”说罢,少年屈膝就跪。
风剑心站得最近,忙将他扶住,“不必如此,左右不过是多个人吃饭罢了,算不得什么大恩大义,有你陪我们,倒是热闹得紧。”
这落魄的少年颇有风骨,先前绝计不肯向人乞讨,上楼之后也不愿平白无故受人恩惠,但在受到恩惠后就毫不犹豫的屈膝而跪,其心不可谓不善,其意不可谓不诚。
风剑心让他坐回座位,少年拱手称谢,忽然想起什么,尴尬问道:“瞧我这后知后觉的,光想着填饱肚子,还没请教过各位姑娘的芳名,我现在虽还没办法办法你们,但也必定会捧土为炉,折草成香,为菩萨娘娘们祈福祝愿。”
舒绿乔道:“倒是个知恩不忘的小……小公子,也不枉费姑娘的一番好意。”
雁妃晚向少年说道:“你有这般已经非常难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在姐妹七人之中排行第三,”接着介绍洛清依和风剑心道,“这位是家中长姐和七妹……”
少年恭敬行礼,真诚称呼道:“原来是大姑娘,和三姑娘还有七姑娘,小子向姑娘们行礼啦。”
说罢,起身环拜。
中原礼仪之邦,大齐教化极深,纵是江湖儿女也多贤儒隐士,但他这落魄的布衣少年,却还能知礼数,识恩惠,当真使人刮目相看。
洛清依还是头遭被人叫作大姑娘,颇感有些啼笑皆非,她道:“我姓洛,洛水之洛,家中行一,你也不必这么拘谨多礼,若是愿意,叫我洛姐姐就行。”
少年慌忙拒道:“这怎么使得?小子穷酸落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怎么敢高攀众位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风剑心道:“你若真有心示好,就别这般见外。你我相逢即是有缘,称声姐姐又有何妨?”
少年低垂眉眼,沉吟不语。
众人见他默然,也不欲强人所难,正要出言圆场,那少年忽的抬起脸来,眼眶微红,隐有热意,“姑娘们既然不嫌弃我,只当是我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啦。拜见,各位姐姐。”说罢,向众人深执大礼,环拜称道:“洛姐姐好,三姐姐好,七姐姐好……”
等拜到舒绿乔时,少女狡黠笑道:“不必见外,你叫我三姐夫就好。”
少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三姐夫有礼。”
说罢,深色微怔,“嗯?三,三姐夫?”
舒绿乔诶的应声,眉眼俱是笑意。雁妃晚唇角抽动,眼眸微冷,强颜笑道:“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姓舒,与我洛家人何干?你叫她舒小姐就是。”
少年听的云里雾里,好在从善如流,“舒……舒姐姐好?”
舒绿乔眸绽莲花,笑着应承,“嗯,真乖。”
少年身体僵住,顿觉哭笑不得。他现在自诩堂堂男子汉,虽然还未到舞象之年,身量眉眼还不显,但也不能称这个“乖”字吧?
这位姐姐当真是坏心眼得很。
雁妃晚见他神情犹豫,数次三番抬起脸,似乎是有些欲言又止,踌躇不定。玲珑却还不紧不慢的悠然品茗,等待对方的行动。
稍过半晌,少年鼓起胆气,“小子不识好歹,有事情想要请教各位姐姐……”
众人闻言波澜不惊,完全就在意料之中。雁妃晚道:“不妨说来听听。”
少年道:“敢问各位姐姐,可是江湖人士?”
雁妃晚眉间微拢,不动声色放落茶杯,“嗯?小公子为何如此相问?”
少年眼神坚定道:“我看各位姐姐不凡的气度,绝非普通的闺阁小姐。而且身携宝剑,又这样仗义相助,慷慨豪迈,想来必是位江湖侠女啦?”
洛清依轻描淡写:“若是如此,又当如何?”
少年眼中微光炽亮,恳切道:“请恕小子斗胆,敢问各位姐姐,你们可有认得哪位侠客,可知道哪路高手?”
众人闻言,神色微讶,不解这落魄少年,要找什么侠客高手作甚?
“你找那些武林高手做什么?”
少年听雁妃晚并未当场回绝,只道这事还有门路,登时喜出望外,“姐姐们你们果然知道?”
洛清依和雁妃晚以及舒绿乔三人默然,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风剑心。别说什么武林高手,这孩子哪里知道?他的面前就坐着一位当世公认最惊才绝艳的天才!
风剑心年仅十七岁,已修炼至先天之境,当今武林之中,恐怕除四绝之外,当世再无敌手!
以她的武功,若是不能称为高手,那当世就没人能承当此誉。
少年眼神透亮,道:“实不相瞒,我横渡桢江,流离江津,遍寻高人隐士,就为能投身门下,拜师学艺!”
雁妃晚星眸意味深长,“哦?那这样的人,你找到了吗?”
少年眼神微黯,叹息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从川北太胥一路走到这遥东城来,已经花光身上的所有盘缠,走烂三双鞋子,跪破衣衫,好不容易见到过几位英雄好汉的面。可惜,他们不是让人将我赶出府去,就是一顿好打……没人,没人愿意收我为徒。”
舒绿乔心直口快道:“你这模样,想拜师学艺,确是千难万难。”
少年眼神黯淡,哀声叹道:“舒姐姐所言甚是,我这样的小子,一没钱财,二没出身,三没根骨天赋,哪能拜到好山门啊?”
雁妃晚了然,说道:“这么说来,你到这酒楼,想来是要找那位辛五爷拜师学艺咯?”
少年坦然回道:“三姐姐聪明,说的半点不错。我这一路风餐露宿,走到这里来时,听城西老黄陵庙的花子们说,这遥东城里最有本事的就是这位辛五爷。宝塔天王的名号在这鹿河两岸,黑白两道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惜,我还没和他说上话,就叫他的随从打出门去……让姐姐们见笑啦……”
风剑心听他处境,心有触动。她们其实出身相类,同样幼年孤苦,受尽世人冷眼,若非当年日月双剑对她的恩泽,就凭她的出身和天赋,又怎么可能拜到剑宗门下?
少年离座起身,在四人面前屈膝跪地,言辞恳切,“小子厚颜无耻,请各位姐姐,成全!”
洛清依和舒绿乔沉默,风剑心品性良善,温和婉约,以她如今天枢首座的身份,想要保荐某人去剑宗学技应当不难。
她正要张口应承,雁妃晚抬手将她止住。玲珑望着那少年,漫不经心道:“想要我们帮你也不是不行。”
少年登时喜形于色,正要朝她跪谢。
“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我想要听实话,你能知无不尽吗?”
少年神情犹疑,“不知姐姐想问什么?小子,定如实相告。”
玲珑眸色微沉,璀璨星眸里,似有看透人心的灵光。这让少年心生寒意,但听雁妃晚沉声道:“好,我想知道的是,你拜师练武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女扮男装,又是何故?”
少年面色骤变,本来脏污却娇嫩的脸庞如今居然显出苍白的病色。他惊讶的望着众人,甚至透出某种非比寻常的恐惧。
其他三人的脸色没有变化,像是早就对他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们……你们知道?”
雁妃晚若无其事道:“你的江湖经验太少太浅,但凡是有心的人着意你的容貌和举止,步态和声音,要看出你是个小娇娘却也不难。”
她们的江湖经验虽然不够老道,但这小姑娘更是初出茅庐。想要女扮男装,需要在眉眼,咽喉,体态举止以及声音这些方面伪装,绝无可能靠弄脏脸庞,再穿件宽大衣衫就能瞒天过海的。
就是女扮男装太过费时费劲,四人即使会因为容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这么做。
也就是因为看出这“少年”伪装拙劣的女儿身,风剑心她们才会对“她”特殊照顾。
要知道中原素奉礼乐,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们四个女子又怎么可能会主动跟个少年同食呢?
“少年”从震惊之中平静过来,眸光倏然黯淡,登时心灰意冷,她说道:“没错,姐姐们明察秋毫,我确实,不是男孩子……”
“那么,现在能告诉我们吗?”雁妃晚问,“你为什么乔装改扮的理由?”
少年——此时应该称为少女的小姑娘。她道:“没办法,想要拜山进门,当然是男子更佳,我要是作这身姑娘打扮,没人会愿意收我的……”
众人哑然,这番话并无明显的错漏。行走江湖,确是女扮男装更为便利。
洛清依出身名门,雁妃晚师从玉衡,舒绿乔更是直接掌管的家业,她们从来没有拜师学艺的烦恼。
但这天下武林终究以男子势众,普通的小姑娘想要投师学武确然不易,有些迂腐的家族宗派甚至有传男不传女,宁传女婿不传女儿的规定。
雁妃晚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你遍访名山,投靠宗门,如此执着的想要拜师习武,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倏然洇红眼睛,她紧咬着唇,从齿缝里迸出字来,“报,仇!我要报仇!”她忽站起身来,退后三步,再次屈膝跪地,哀哀切切,眼神悲恸道:“我本是川北太胥人士,父母早亡,家无叔伯,也无兄弟,唯有跟两位姐姐相依为命。我一家三口清贫度日,相互扶持,生活虽然艰难,也算和和美美……”
说到此处,少女眼泪潸然而下,众人心底微凉,已有不好的预感。就听那少女咬牙切齿说道:“哪知四个月前,不知从哪座山头下来一伙强盗,装作进山买药的商贩,留宿村中,我白日里领着他们进山采药,谁知……”
说到此处,少女眼眸绽出心有余悸和仇恨的冷光,悲痛道:“哪知这些强盗人面兽心,一进山,就,就原形毕露,想要……想要……若非我自幼长在深山,熟知地形,藏匿进山洞中这才躲过一劫。可是,可是……”
少女紧握双拳,咬破嘴唇,一丝血迹从她的嘴角溢出,体若筛糠,颤颤巍巍,悲不自胜。
“等我再赶回村时,我那两位可怜的姐姐们,和村中二十三口,都被强盗杀害,变成火海中一具……一具具……”
焦黑的尸体……
风剑心屈膝,手掌轻抚着少女的背,柔声道:“好啦,别说了,别说了。”
少女本能的将她抱住,在她怀中呜咽。风剑心悲天悯人,闻此噩耗,不禁心房闷痛,悄然叹息。
纵然她武功再高,也无法让人死而复生,更不能回到过去,救人水火。
舒绿乔性情激烈,拍案怒道:“这是哪路畜生?竟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行径,小妹,你还认得那伙强盗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少女从风剑心的怀中抬起脸来,已是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她摇晃着脑袋道:“我不认得,我从小长在山中,哪里见过什么绿林强盗?更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贼人。我,我就记得那个为首的恶贼,是,是个疤脸大汉……”
“疤脸大汉?”
雁妃晚蹙眉,“江湖中的绿林强盗多如牛毛,脸上带疤的少说也有百八十人,这如何查起?你还知道其他特征吗?”
少女摇头,道:“我告到官府,衙门官家却说,村庄已经被烧成废墟,死无对证,行凶的定是惯匪流寇,如今早已离开曲径地界,这件案子怕是无从查起。我几次三番去击鼓鸣冤,最后县官索性不耐烦,将我重责二十杖,扔出衙门。全靠老伯悉心照顾,我将养半月,这才捡回这条小命。”
众人心生不忍。这少女不过及笄之年,身材瘦弱,如何受得起衙役二十杖的重刑?
雁妃晚道:“所以,你知道求告公家无济于事,这才女扮男装,拜师学艺,以报这血海深仇?”
少女咬着牙红着眼道:“不错,既然没人帮我,我就自己报仇!这天下虽大,但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朝一日……我定能找到那些仇家,为我两位姐姐,报仇雪恨!”
雁妃晚沉默着,似是在揣测她话中真伪。风剑心已经将她扶起来,洛清依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半晌,玲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怔,恍惚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报上过姓名,她道:“我叫萧……萧……我叫萧千花……”
舒绿乔怪道:“嗯?这可不像普通人家会起的名字。”
萧千花道:“萧是祖姓,我两位姐姐,一名叶,一名草,我,就叫花。”
众人释然,舒绿乔看向雁妃晚,问:“这么说,晚儿你是愿意帮助她咯?”
玲珑笑容极浅。
“总不能让这位千花小姑娘这声三姐姐白叫,我玉衡收下一名弟子却也不难,只是……”
她的视线落到风剑心身上,道:“若是七师妹,愿意亲自为她引荐,必然要比我有用的多……”
风剑心是现在的天枢峰峰主,要引荐一人去剑宗,当然要比雁妃晚更有份量。风剑心心地良善,义不容辞,正要慨然答应,就听见隔壁雅间传来一声惨叫,这声音由近到远,自上而下,然后就听到椅倒桌翻,杯盘狼藉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痛苦哀嚎,接着响起大堂宾客的惊声疾呼和嘈杂喧闹之声。
四女心神凛然,连忙执剑走出房外,俯视楼下。但见一个小二模样的男人正躺倒在一堆桌椅的残骸当中痛苦的悲鸣哀叫。看那形貌装扮,可不就是先前招呼她们的伙计吗?
瞧这动静,显然是被人从二楼扔下去的,如今口吐鲜血,脸色苍白,显然受伤不轻。
两名魁伟的壮汉正昂首叉腰站在二楼雅间的回廊外,满脸得意傲慢,端的不可一世。这两条恶汉正是先前将萧千花扔出客店的辛府打手!
四女出到雅间外,恶汉们抬眼看去,但见面前四位少女各具风情,当真是千娇百媚,一时叫他们神魂颠倒,意乱心迷。全然没注意到姑娘们阴沉的怒容,就觉粉面含煞,也别有风情。
风剑心性情温婉,对可怜无辜的人都有悲天悯人的心肠。见小二哥伤重,登时翩跹降落,轻轻落到伤者身边,运指疾点,为他护住心脉,以防内伤加剧。转头向藏在柜台后的掌柜先生叫道:“快把他送去附近的医馆,还能保住他的性命。”
掌柜的和那些个伙计见她却如见煞星,闻言更是缩进柜台后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风剑心还要叫人,就听楼上的恶汉蛮横叫道:“我看谁敢?我们五爷要扔出去的人,谁敢抬走?这遥东城里,又有哪个大夫敢救他?”
两条恶汉回过神来,见她轻身的功夫虽然俊俏,但也只能算是寻常的江湖子弟,也就没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
雁妃晚星眸沉凝,冷声说道:“好霸道的人家,不知这位小哥哪里冒犯到尊驾,竟遭如此横祸?”
“他敢得罪我们五爷,”恶汉趾高气昂道:“在这鹿河两岸,还没有得罪五爷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哪怕来的是三帮四派的掌门,五庄八寨的主子,今天不留下两根指头,都别想从这里爬出去!现在要他这条小命,已经够便宜他的!”
好霸道的恶奴!但在场没有人敢质疑,敢反对他的话,他们知道,遥东城的辛五爷就是这么霸道,五爷更有这么霸道的资格!
“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的那位五爷?”
“就是因为,他!”恶汉突然伸手指向萧千花,“我们五爷扔出去的东西,还没人敢捡回来的,他敢捡回来,就是打我们五爷的脸。在这鹿河,还没人敢打我们五爷的脸。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五爷作对?所以,我们要他这条贱命,也是他罪有应得!”
萧千花没想到小二哥被打,竟全是因她的缘故,一时惊慌愧疚,她道:“五爷姓辛,我自姓萧,一非辛府的家奴,二非他的门徒,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能算他的东西?”
恶汉跋扈大笑,“哈哈哈哈!臭小子真是蠢,从你踏上这遥东城地界开始,那就是我们五爷的东西,生死买卖都由不得你!”
四女暗怒,直道好霸道的贼人!只因忤逆他意,就要伤人性命?但凡踏进这地界便归他辛家所有?再看看这堂中众人瑟缩的反应,显然这遥东辛府在这里极有势力,淫威甚重!
落魄小姑娘萧千花挺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得罪你们的人是我,跟这几位姐……跟几位姑娘无关,你们有什么冲我来吧。”
恶汉阴恻恻的冷笑道:“小叫花子你还不明白?但凡踏进这遥东城半步,不管是活物死物,男人女人,那都是我们五爷的东西。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这几个女人,也归我们五爷所有……”
舒绿乔柳眉微颦,冷冷笑道:“什么混账五爷?有这么大的脸?人是我们请上楼来的,我倒想见识见识,那位五爷要怎么发落我们?”
雁妃晚也道:“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通天的手段!”雁妃晚和舒绿乔不动声色得将萧千花和洛清依护在身后,眸中闪现寒意,吐字如冰,“他凭什么如此跋扈……”
恶汉将下巴高高抬起,鼻孔对人,扬声应道:“凭什么?哼哼,凭的是宝塔天王的名号!凭的是嘲风坛的威风!”
洛清依和风剑心不解,舒绿乔雁妃晚却闻声色变,齐声惊道:“潜龙帮的嘲风坛?”
风剑心和洛清依也明白过来,“潜龙帮?”
那二条恶汉见她们神情骤变,心中鄙夷,暗道不过尔尔。还以为她们有什么倚仗,原来都是在装腔作势。心中甚为得意,他们行走江湖,就凭“潜龙帮”这三字,已不知吓退多少草莽英豪。
不管他们之前表现的再怎么英雄侠义,正气凛然,在他们听到潜龙帮的名号后,无不心惊胆骇,屁滚尿流的逃之夭夭。
恶汉们得意起来,“不错,是潜龙帮嘲风坛。在这鹿河两岸,潜龙帮就是这东南水路的王,我家五爷的意思就是这遥东城里的王法,江津重浣无不唯命是从,怎么样,听明白了吗?”
众女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们本来就要想办法打探敌情,想不到此时竟天降良机!
心中暗喜,面色却为难起来,雁妃晚故作愁态,道:“你家主人贵姓辛?难道是嘲风坛的坛主,断江龙辛节?”
九头龙隐敖延钦座下有九子,其第三子就赐名为嘲风,唤作辛节,江湖人称断江龙!
传闻此人天生神力,内功雄浑霸烈,有万夫不当之勇!敖延钦命他镇守鹿河要隘,南来北往不知多少豪杰强手,二十年来竟也未曾听过有人能破关闯坛。此人之能,可见一斑!
两条恶汉互使眼色,忽然心生一计,“嘿嘿,既然知道我们主子是谁,还想要命的,就随我们走这遭去,否则,立刻就叫你们追悔莫及!”
雁妃晚和风剑心交换眼神,心领神会。心中打定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罢,就随他走这遭,看看他们到底有些什么手段!她们正愁找不到去潜龙帮惊波坛的法门,没想到今日却有意外之喜,索性随他们前往,去见见这位嘲风坛的坛主,再见机行事。
心中计定,四人索性摆出心灰意冷,束手就擒的模样。风剑心自投罗网,走上楼去,大有生死不弃的架势。
两条恶汉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制服四个倾城绝色的美人,若是将她们献给五爷,必能得到非常丰厚的奖赏,要是他们能见到那位“铁四爷”,荣华富贵更是唾手可得啊……
“倒还识相。”
说罢,魁伟壮汉就要过来锁人。
就在这时,“你们住手!”
身边劲风陡起,一道灰影从雁妃晚和舒绿乔之间穿行而过,去势迅疾。左右两掌拍出,恶汉们反应不及,腹中各中一掌,脚底没站住,居然踉跄跌出三步。
“什么人?”
恶汉们定睛去看,但见面前站着个少年,身量瘦削,眼神冷峻的盯着他们,像是要吃人的小兽。不是那个小叫花子是谁?
“姐姐们全因我牵累,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不要找她们的麻烦!”
少女攥紧双拳,寸步不让,眼神之中充斥着坚毅的勇气。
此举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恶汉道:“嘿嘿!好,算是大爷看走眼,没瞧出来,你这小叫花子还有三分本事。”
“可惜学艺不精,拳脚没劲,这三脚猫功夫,是跟你师娘学的吧?也敢在老子面前显本事?爷爷毙了你!”
说罢,抢身近前,出手就是一招“大开碑手”!这种功夫在横练功夫中极其霸道,大成后,掌可开碑裂石,招出后,巨力难挡。
这恶汉的狂妄确是有些倚仗。
这掌来势雄浑霸道,女子力弱,少女如今虽然体能充沛,到底不敢硬接。就在掌风扑到面门时,脚步微错,身体旋转,将将躲闪过去。
雁妃晚和舒绿乔眼眸倏亮。
这是?
那恶汉自负武艺高强,现在对上个小叫花子居然一击不中,顿觉颜面尽失。他怒眼圆睁,两条臂膀撒开攻来,浑似两条铁鞭扫荡。
萧千花眼前忽花,所见之处尽是掌影。她不敢大意,更将脚步身法运用到极致,在方寸之内闪转腾挪。那恶汉一连打出三十二掌俱都无功而返,反是劲力消耗极快,出掌越来越慢。
少女见他打出三轮掌法后,现在招式已然使老,见他露出一点破绽,当时一拳打向他面门。
嘭——
那恶汉登时口鼻流血,眼冒金星。少女反唇相讥道:“嘿,我看你这四脚猫的功夫也不怎么样,也敢来笑我?”
如若不是她修炼内功的时日尚短,刚刚一拳就能将人打晕过去。
恶汉怒向同伴叫道:“混人,还不来助我?”
两条恶汉同时围攻过来,一人使掌,一人使腿,左右夹击,长短结合,攻守兼备,少女登时就感觉压力陡增。
这两条恶汉惯用联手合击之术,他们两人出手,极有默契,招式威力要绝非相加那么简单。
少女的身形大受限制,已经不如初时灵活多变,虽然偶尔能反击出一拳半掌,奈何她内功造诣太浅,拳掌力道不足,打在两个男人魁伟的身躯上,最多就像小锤般。
舒绿乔悄然凑近雁妃晚,道:“怎么样?”
玲珑心领神会,道:“问道贤居的‘自在乾坤’身法……”
舒绿乔颔首,“似是而非。”
“这小姑娘的来历没那么简单。”
萧千花终究是以一敌二,身法虽有优势,内功和体能到底落在下风。再战十合后就已是捉襟见肘,显出败象。
舒绿乔暗暗踏出前步,就等她再退三步,自己就会强破战圈,接管战局。
突的一道呜啸声响起,犹如恶鬼嚎叫,万蛇吐信,使人毛骨悚然。
一座玲珑宝塔破窗而出,旋转着直奔萧千花的面门!
此物势若雷霆,驰卷疾风,触之就可令人粉身碎骨。一看就知道,这远非少女所能抵挡。
眼见萧千花娇俏的脸庞就要被这宝塔砸个稀巴烂。
“小心!”
舒绿乔身形后动,后动而先至。她立刻将萧千花护在身后,合鞘以剑去抵挡宝塔的撞势。
但听巨响,舒绿乔感觉剑鞘之上一股巨力轰至,直如破城之槌,落地雷霆,心中诧异。此人内功修为之高,当世也属罕见!
舒绿乔掌中暗劲倾吐,将那宝塔击回。她有意示弱,因而退后三步有余,正好被身后的雁妃晚接住。
玲珑明知故问,“是谁?”
“哈哈哈哈!”
一声长笑响起,回荡在酒楼之中,当真如雷贯耳。萧千花登时眼花耳胀,心跳滞闷,呼吸紊乱,险些晕将过去,正让风剑心扶住。
洛清依不适的颦眉低眼,天衣轻拢住她的耳朵,让她倚靠在自己肩窝,顺便给萧千花暗输真气,助她抵御魔音。
来人明显是有意显摆内功。
但这样的下马威让风剑心极为不悦。她内功之高当世罕有,这在旁人看来的震耳发聩之声在她这里直如泥牛入海,古井无波。
她倒无所谓,但若是让洛清依有个什么胸闷气短的好歹,那就别怪她不顾什么大局,将来人一掌拍飞出去才是正经。
只见两扇房门破碎崩出,犹如纸糊般,一人从厢房当中昂首踏步出来。
那人身量不高,形貌寻常,浓眉短须,衣着华贵,手托一座银光宝塔,双眼精光闪烁,直如两点飞刀,一见就知其狠厉阴毒。
“潜龙帮嘲风坛托塔手辛毅在此!哪个敢在我的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