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城乃大乾国边陲,每逢春季,青黄不接之际,邻国蛮炎族人常至白龙城外诸村寨打草谷,劫掠一通后扬长而去。
大乾国与蛮炎国,两国边境常年摩擦冲突,以往蛮炎族人难以攻入白龙城内,城内士兵亦无法尽剿蛮炎族,仅能被动防御。
此次谢予臻主动前来戍守白龙城,实怀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之壮志雄心,立誓必力挽狂澜,改变大乾一直以来的被动局面。
四月份,侯府密探传来消息,蛮炎族人正在准备粮草兵马,似有南下劫掠之意。
白龙城外有个龙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蛮炎族人想要劫掠,必须先打破龙门关。
谢予臻得知敌兵要来,调兵遣将,增援龙门关。
特命侯府暗卫担任亲兵,齐上战场。
武岳川带领三百名侯府暗卫作为先锋部队,先一步赶往龙门关。
谢予臻不放心,又叫来宁知远。
“远哥,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初来乍到,底下兵将难免阳奉阴违,必须用一些自己人才放心。
为了战局,为了保护白龙城百姓,我只能叫你去守龙门关,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可是兵凶战危,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
“蛮炎族人来进犯,我辈理应奋勇当先。”宁知远一脸坚毅之色,“于公,我是大乾国人,于私,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我理应参战,绝无推脱之理。”
“刀兵凶险,你若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向晏青云交代?”谢予臻有些犹豫。
宁知远洒脱一笑,笑容中透出豪迈和豁达,阳光般灿烂。
“侯爷无需多说,你叫我上战场,我上就是了,青云一定会理解我,如果我有什么意外,”宁知远顿了顿,“那你替我好好照顾青云。”
宁知远直视谢予臻,目光宛如清潭,平静而透亮,没有丝毫闪躲与隐藏,毫不作伪,一如他的为人。
他拍了一下谢予臻肩膀,“兄弟,我愿意去,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你不要有负担。”
谢予臻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心虚,然而没过多久,他便抬起头,眼中变作一片赤忱之色。
“远哥,多谢,”谢予臻信誓旦旦地说,“这次回来后,我将亲自为你主婚,以后随你去过隐居山林自由自在的日子,侯府的事再不会麻烦到你,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说这些干什么?什么最后一次,只要你有事叫我,我一定会去的。”宁知远洒脱地笑道,“不用担心,我很快会回来,你准备好庆功酒等我吧。”
“那,青云那边……”谢予臻露出为难之色。
“放心,我跟他说,他也会支持我的。”宁知远转身就走,“我这就回去告诉他。”
宁知远出了门,谢予臻目送他离去。
屋内只剩他自己。
谢予臻长出一口气,坐下来,弓着背,目光游离不定,时而凝视着远方,时而凝在一点,似乎在权衡沉思。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节奏时缓时急,仔细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让人意味不明的笑容。屋里烛光飘摇,谢予臻的脸半明半暗,笑得阴沉沉的。
宁知远回到家,叫来晏青云,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要上战场的事,晏青云第一反应是,这件事有鬼。
凭他对谢予臻的了解,谢予臻赶在他们要成亲的这个节骨眼上调离宁知远肯定不对劲。
蛮炎族人年年开春都来,龙门关已有不少守军,为什么偏偏要宁知远去驻守?
“侯爷以前经常派你出去打仗吗?”
晏青云问。
“那倒没有,这是第一回。”
宁知远回答。
他是个杀手,步下单打独斗第一,战阵冲杀却一般,暗杀之术与行军布阵是两回事,论打仗,侯爷手下很多将军远胜过宁知远,以往宁知远从来不参与侯府的军事行动,只负责做暗地里的影子即可。
“那为什么侯爷这次叫你去做你并不擅长的事?军营里那么多人,难道他们都比不上你?”晏青云一下问到关键地方。
“侯爷说他新官上任,对本地兵将不熟悉,只能用侯府暗卫,武叔已经先去,我随后跟上。”宁知远不疑有他,“我回家来跟你说一声,收拾下行李,明天就走。”
“这么急?”
明天就走的话,就算有其他转圜办法也来不及。
晏青云眉头紧蹙,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虑,两只手搅在一起,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
宁知远知道他担心自己安危,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安慰。
“青云,相信我,我一定会没事的。
凭我的功夫自保总能做到。就算打不赢,逃命我总能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一口气在总能报复回去,我绝不会一味蛮干的,我是快要成家的人,我心里有数。
下个月你生辰,咱们就成亲,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回来了。
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对不对?”
晏青云还能说什么。
但凡谢予臻用别的理由调走宁知远,晏青云都有办法阻止,唯独这种理由,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以宁知远的为人,用家国大义绑架他最有用。
除非他对宁知远说前世的事情。
可是宁知远能信吗?
晏青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前世今生之说,无稽之谈,信则有不信则无。
宁知远会不会以为晏青云为了留下自己,特意编造出前世故事来?
就算前世是真的,这一世的谢予臻还没作恶,宁知远眼里,谢予臻仍是那个最单纯的弟弟,宁知远凭什么相信这是谢予臻的调虎离山之计?
谁规定谢予臻上辈子爱上晏青云,这辈子就一定还会爱上晏青云?
谢予臻和晏青云目前为止只见过一面,一面而已,他就能为了得到晏青云而设这么大的局来害自己亲哥?难道他如此昏庸不顾战局了吗?
宁知远不会相信谢予臻是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晏青云死在谢予臻手里一次,晏青云自己都不信。
这种情况下,晏青云说谢予臻多坏,哪怕他说的是实情,听起来也像是血口喷人,小肚鸡肠,为了不让恋人离开而故意抹黑他人。
所以晏青云选择咽下涌到嘴边的话,像宁知远希望的一样,说:“你好好地去,我替你守好家,你多多杀敌立功,不必记挂家里。”
宁知远抱住晏青云欣慰地说:“我果然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青云,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成亲。”
凡是说“等我回来”再干什么的,从来没有干成的。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一条毒蛇般,紧紧缠住晏青云的心脏。
晏青云极力想平静下来,试图转移注意力想点好的事情,不好的预感却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心直直坠了下去,落入无底的深渊。
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会等你的,我还记得你说,等到我们洞房花烛夜,我会成为你的人,你不在的日子,如果有人想要我,”晏青云紧紧揪住自己衣领,微微颤抖,“我死也不会给他!”
这句话让宁知远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常年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涯让他拥有野兽般的灵觉,敏锐的直觉几乎成为生存本能,在宁知远遇险时多次出现,现在晏青云这副样子,让他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逻辑上毫无问题,但宁知远就是感觉不对劲。
而在以前,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曾救过他无数次命。
这使得他也郑重对待了起来。
“青云……”
晏青云却已经有所决定。
既然宁知远这边无法阻止,晏青云决定从谢予臻那边下手。
他要亲自去镇安侯府求见谢予臻,请求谢予臻收回成命,并且这件事一定要瞒住宁知远,免得宁知远不让他去。
“宁大哥,事不宜迟,你赶紧收拾行李吧,看看有什么需要带的,尽量都带全了,战场上可不比家里。”晏青云不知道宁知远其实内心有所松动,反而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先睡吧。”
晏青云很怕宁知远问他出去干什么,两人分别在即,最后一晚,晏青云还要出去,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宁知远要是问了,晏青云不知道该编什么才合理。
好在宁知远并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他看得出晏青云不愿意说,既然如此也不勉强,他对他全然信任,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必问。
“好,你去办事吧,五月初三,不见不散。”
五月初三是晏青云生辰,是他们约定好成亲的日子。
“五月初三,鹰嘴崖前,”晏青云仰头凝视宁知远,眼中充满柔情,唇瓣轻启,许下诺言,“矢志不渝,不见不散。”
晏青云留下宁知远一人在家,自己快速下山,独自赶往位于城东的镇安侯府。
谢予臻来白龙城上任后,购买了一幢大宅子扩建成侯府,举家搬了进去。
夜幕如墨,笼罩着白龙城,晏青云骑着一匹快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独行。
明月被乌云遮掩,仅透出一丝黯淡的光芒。
四周寂静无声,被无形的压抑所笼罩。
狂风悄然吹起,卷起尘土与落叶,在街道上盘旋。
街上静悄悄,没有一个行人。
两排灯笼在风中摇晃,发出黯淡的红光,街道两边民居门窗紧闭,从窗纸透出一灯如豆,格外孤独。
一只猫咪夹着尾巴悄无声息地从晏青云面前掠过,黑色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一闪即逝,仿佛是危机来临前的警告。
晏青云骑马驶过一个拐角,回头望了一望。
阴暗的角落里,隐隐有身影晃动。
这必是谢予臻安排监视自己的探子,看见晏青云离家,要回去禀告给侯爷。
晏青云回过头来,继续打马疾驰。
侯府内。
谢予臻躺在第七房小妾的腿上,吃着小妾剥好皮的葡萄,手里拿着一根银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银质酒壶,对面前穿着暴露妩媚动人的舞姬视若无睹。
听完探子回禀,谢予臻随意地挥挥手,斥退探子,一口吞掉小妾递上来的葡萄,惬意地闭上眼睛,似醉非醉。
宽敞的大殿之中,灯火辉煌,舞姬们身姿婀娜,衣裳如彩云飘逸,长袖轻拂,似翩翩蝴蝶。
乐师们坐在一旁轻抚乐器,丝竹之声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大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与悠扬的乐声和曼妙的舞姿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梦幻狂欢的氛围。
谢予臻旁若无人地在小妾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鱼儿终于要上钩了……”谢予臻闭着眼睛说。
“侯爷,”
下人进来禀告。
“晏青云距离侯府不足十里。”
“侯爷,晏青云到达五彩坡,还有五里。”
“侯爷,晏青云还有三里。”
……
一个个人轮番进来。
谢予臻一直假寐,不理不睬。
直到,
“侯爷,晏青云就在门外!”
谢予臻眼眸猛然睁开。里面蕴含着一片浓郁的黑暗,如同黑洞一般,能将人陷进去。
“侯爷,是否打开大门迎入?”
“不,等他主动求见。”
天空中,乌云愈发浓密,翻滚凝聚,如同巨大的黑色海浪,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