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星简没理她,放好垫子静默离去。
崔月吟站在原地,手还没收回来,尴尬的都快不知道该怎么摆了,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牵住指尖。
“可以去用饭了呢,月吟。”
崔月吟转过头,陆氏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到她身边,单眼正笑盈盈的看她。
“啊......嗯。”崔月吟点了两下头,和陆氏阴一起出去。
刚出院门,她便紧紧皱起眉。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本该无人的门口,正四下扫视着,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愣愣看着她,那种眼神很难以形容,看的崔月吟心里很不舒服,就听人健步过来,但视线在触及二人紧牵的手时,男人蓦的停住脚步。
陆缘崎傻站着。
崔月吟皱起眉,“你认识他吗?”
陆氏阴摇摇头。
她也不认识。
崔月吟抬步就要走。
“六女!”男人忽然挡在她面前。
崔月吟肩膀下意识一缩。
她怕这种身型,生成这幅样子的男人。
健壮的外表,小麦色的皮肤,英气的五官,裹满肌肉的身材,除他身上古代装扮,长发系在脑后外,这一切都让她回想起上辈子喜欢欺负她的男同学。
但,原身好像是认识他的。
崔月吟细细打量着他的脸,陆缘崎愣愣看着她的眼神,六女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虽然这个时候,六女确实还未心悦他......
毕竟他清楚记得,自己与六女,是因为他某次被赶至后山中,九死一生,外出闲逛的六女听到他的呼救,进山林中寻他才真正熟识起来。
如不出所料,契机原本是昨夜,他重生之夜,但他呼救了,并没有人过来。
是因此,六女才像这样,看陌生人一般打量他吗?
这一切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陆缘崎感觉自己心如刀绞。
崔月吟微微眯起眼,仔细想着,原身心思纯善,山神宫很多奴仆都受过原身帮助,崔月吟认不大出来,但又觉得有些眼熟,此人怕是山神宫中曾受过原身好意施舍的奴仆之一。
“你是......?”想不起来,崔月吟开口问。
“我——”
陆缘崎刚开口。
便见崔月吟身边,那样貌奇怪到令人不舒服的孩子靠在崔月吟肩畔,单眼弯弯打量着他。
陆缘崎紧咬着后槽牙,察觉到对方视线中含有挑衅之意,“六女,他是何人?”
“哈?”崔月吟皱起眉,陆氏阴便罢了,人家是龙傲天,这是哪蹦出来个长得一点都不可爱的龙套居然还敢质问她,“关你屁事儿?”
陆缘崎听到这句粗俗话语,也傻了,“什......什么?!”
“神经。”崔月吟拉着陆氏阴,抬步便走。
林中阴风掠过,惊起一片蝉鸣鸟叫,耽误这会儿功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陆氏阴转过头,树林摇摆间,被遗落在原地的孩子还在愣愣望着他们。
这样啊。
那个孩子,恐怕才是小丫头和祂说过的,此世间的“主角”。
祂总觉古怪,今日才确认,这蠢丫头怕是认错了人,将祂当成了那劳什子龙傲天,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真正的龙傲天,竟还用尖锐话将人推了出去。
虽然陆氏阴不太知晓龙傲天的意思,但这场误会着实有趣,祂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你忽然笑什么啊,怪吓人的。”崔月吟忍不住看祂,漆黑森林,夏日蝉鸣,揽着她手臂的手冰冷如寒雪,少年忽然在旁边低低笑起来,崔月吟后背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笑捏不行?”
“你嘴巴一破,说话越来越奇怪了,”崔月吟眯眼盯着祂,森林里太黑了,只能看到祂漆黑的脸在黑暗中形成的轮廓,脸上的一切都融化在浓烈的黑暗里,崔月吟料想对方也是两眼一抹黑,反正祂也看不见,崔月吟报复心起,狠狠瞪了祂好几眼,嘴上温柔似水问祂,“氏阴啊,你的嘴还疼吗?”
陆氏阴:......
陆氏阴清晰地看着面前崔月吟又瞪眼又吐舌头的稀奇鬼脸,祂手摩挲着下巴上的布条,往上一点点捂住嘴。
低闷的笑声无法控制,从颤动的胸腔中泛出。
祂居然一连数次被她逗笑。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好一个世间难寻的蠢丫头。
“什么啊?”崔月吟慌忙止住表情,料想对方大概也没看见,如果看见了,就龙傲天这小性子肯定要生气,崔月吟更不高兴了,“你总是在笑什么啊?”
“你好奇?”祂声音很轻,兴许是因为嘴里的伤口,这会儿四下安静,崔月吟更能听出祂咬字古怪。
“反正就是看我笑话呗,我还不知道你?”
“美有啊,”祂声音轻的好似叹息,忽然靠近,拽着她的衣袖带着她停下脚步。
夏夜蝉鸣声阵阵,崔月吟能感觉到汗濡湿她黏在领口脖子上的发丝,陆氏阴抓着她的衣袖靠近了她,铺天盖地的清茶香自旁侧包围过来。
祂无声无息靠在她面侧,忽然开口,冰冷的气息打到她裸露出的耳廓。
“吾在笑,方才没杀掉月吟,真是太好了呢。”
这人连吐出来的气都是清茶香味,冰冷的,激起她颈侧一片鸡皮疙瘩。
崔月吟猛地抬起手护住脖子,一摸,腻着汗水,皮肤热的厉害。
耳畔,少年又低低笑起来。
崔月吟恼怒挥开祂的手,没再和祂说一个字,陆氏阴也像是识趣,没再主动和她说话。
只在出树林,崔月吟看不清石阶时,陆氏阴揽过她的手,带着她一级级下了石阶。
*
她出了一身汗,这样去饭厅是会被赶出来的。
崔月吟先回青羽堂净身,正从屋里抱了换洗衣裳出来,便与廊檐下从房里出来的崔日寻打了个照面。
“阿寻!”崔月吟蹲下来,一看到崔日寻她心里就暖烘烘的,“你怎的没去饭厅?”
“嗯......”崔日寻闻言挠了挠脸,“阿寻想留在此处等阿姐回来的。”
“你不用等我呀,要吃饭先去吃便是,阿姐今日去参与巫祝学业了,你知晓的吧?”
“知晓的。”
“那之后便不必等阿姐,先生说了,也就体谅我今日第一天才准我早回来,往后怕是一日留的比一日晚,所以阿寻不必等阿姐,到了时辰,该吃饭便去吃。”
崔日寻踌躇片晌,点了点头。
“还有话要跟阿姐说?”
他欲言又止的。
“阿寻觉得,往后阿姐该与那些奴仆们......保持些距离才好,那些奴仆不守规矩,今日那姓陆名缘崎的奴仆,竟还跑到青羽堂来找阿姐,他一奴仆,又是男子竟还敢如此,简直是败坏阿姐名声!”
崔日寻想起来就生气。
崔月吟却有些没回过神,“陆.....你说,陆缘崎?”
原身记忆时常模糊,但知晓了人名大概都能回想起来,陆缘崎,不就是今日跑到后林来挡她去路的男人吗?
原身与他的交情浅淡,也就是偶尔原身关照奴仆,过去送饭时,曾注意过那名为陆缘崎的少年一声不吭,慢条斯理的坐在角落吃她带来的饭,每次将饭盒递还时,都会对她道句谢。
除此之外,便没大有交情。
但崔月吟的心却忽然乱成了毛线球。
某种第六感使然,崔月吟净身时都魂不思蜀,出来一见等在外头手提灯笼望金鱼池的陆氏阴,一时心思更为复杂。
祂坐在金鱼池旁侧的石凳上,夜风拂过,短发犹如蜘蛛之丝般渡着一层浅薄的亮,露出祂被布条包裹的脸。
“陆——”
她刚喊出一个字,对方便转过头来。
蝉鸣声刺耳。
崔月吟咽了下口水,一点点放下正要挥动的手。
对方一只手撑在金鱼池边缘,另一只手朝她招了招,浑身给人感觉慵懒又透着颓艳,好似人叹出的一缕缭绕烟雾,迷人视线。
崔月吟停顿片晌,到祂身边,还没靠近,便觉两侧真的有烟雾起伏。
原本尚且安静的山神宫好似一下子沉入水中,再也听不到丁点声音。
崔月吟抬眼,眼前人身上的衣服好像换了,又好像没换,这种感觉非常古怪,就像是白日路上做梦,根本分不清这世间是真的还是假的。
崔月吟盯着他黑色衣襟上缠绕的紫蟒纹路,烟越发浓烈,她忽然听到“嘶嘶”声,低头,原本养着金鱼的金鱼池里滚着腻着一堆黑到泛着紫的蟒蛇。
“嘴里疼的厉害,不愿说话了,但凡肉身便是脆弱不堪呢,磕了碰了便像是瓷器出裂痕,真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祂嘴里的话像是抱怨,忽然瞥她,笑眯眯的,“月吟也可以说话哦。”
随祂话落,崔月吟的胸腔里登时灌进了氧气,但大脑还是有些神志不清。
“你这丫头几次三番惹吾不悦,偏偏又惹人怜爱的紧,自那小畜生走后,吾已不知多久没寻到过乐子,你比那小畜生都有意思的多。”祂手里架着一根红木镶金蛇的烟袋,随着清茶味,还有一股子复杂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