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拥簇小院儿的红梅受灵气眷惠，缱绻绵延，密密丛丛的怒放到了极致，恍若缭绕的艳红云雾，蛊惑得皎然自在的清风痴缠作陪，卷扬起了花雨纷繁的如画景致。

就和树下那都泛着青色的人和非人，很不搭调。

洛翊刻意改变的青色外貌到底奇不奇怪？

站在小院儿里同洛翊就此争辩了两句，洛时笙便专横地命令道：“快点！”

“……”

洛翊紧抿着唇，低眉敛目，不情不愿地运转灵力，顷刻，便恢复了雪玉般的白净肤色。

冬日柔和的光线穿过红梅打落在他深邃清隽的眉眼间，浸润出了些许暖色，那双锌灰色的狭长凤眸，更似融了一汀烟雨般冷凝清浅。洛翊生得姿容极美，乃至眼角眉梢总顽固地缀着似有若无的艳色的媚，漂亮的不像话，惹人赞叹，又惹人绮思。

洛时笙满意了，她转身走向里屋，宽博的衣袖拂过飘散的点点花瓣，“阿翊，去见妙真仙子的事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好。”

洛翊有点儿小沮丧，温声应下了。

屋内，洛时笙径自盘膝而坐，和在马车上时一样，不拘于境地，和周遭环境，轻易便凝气炼神，进入了虚极静笃的入定状态。

道法自然，众生平等。

洛时笙信也不信，她自觉比不得受天道眷顾的人修，那做尸的，自然就要勤勉些，才能早日踏进筑基入道的境界。

漫溢而出的阴煞之气，止于方寸之间，缓缓缠绕着仿佛化作石像静坐的洛时笙，道无寂境，精纯的地气和灵气灌聚在尸身，相汇交融，周而复始，复相合阴煞流云似的吞吐收缩，流泻出森冷阴寒的死气，便是置身幽冥黄泉，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方寸之外，倾洒在屋里的阳光依旧是暖的，被清风送到窗前轻探的花枝也依然舒展，尽态极妍的随风慢摇轻晃。

仿佛有无形的壁障将方寸内外分割成了两个独立迥异的世界，纵然苍川城内遍布诛杀邪祟的符文法阵，也未惊动分毫。

城主府势力更是任何异状都未发现，甚至还在见过洛翊去如意仙坊售卖丹药、证实了他是丹修之后，愈加宽心，意思意思地余了一分心神，只觉稍作留意也就行了。

丹修在炼制丹药时出些稀奇古怪的岔子很正常，有喜欢亲自驾着棺材似的马车赶路的怪癖更正常。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那些坊间流传的有关仙长们的二三怪癖的传闻，倒也确有其事。

很不必稀奇。

自古就受归元宗庇护的苍川城已经和平了近千年，洛翊也不意外城主府势力的懈怠，且正合他意。

洛时笙想见的妙真仙子如今在苍川城没什么名气，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她在身受重伤、修为全失后，嫁进了苍川城的城主府，成了城主李令时的第三任夫人。

洛翊想，以他和洛时笙之间，她杀人他递刀的默契，洛时笙想要的安排，显然不是让他去送拜帖，那就只能换个符合邪修作风的办法了——

从无涯客栈到如意仙坊，来回都要经过城主府。

熟练地借着售卖丹药的便利，洛翊状若平常地路过城主府，步履悠闲，在绕过长街拐角时他指尖微动，一边将潜入城主府的符箓化身悄然销毁，一边慢悠悠地回到了小院儿。

皓月高悬，夜色清寒。

洛时笙从入定中醒来，先凝神细察了遍尸身，见颇有进益，才推门走了出去，“阿翊，有好消息吗？”

“有。苍川城的城主府很好进，妙真仙子也很好见。”

正在院中凭空绘制法阵，排演阵法的洛翊收回灵力，循声看向洛时笙，又有些犹豫地续道：“只是，妙真仙子的处境很不好。”

“猜得到。”

洛时笙走上前，雷厉风行地道：“走吧。我们去见她。”

洛翊从储物袋里拿出黑色斗篷，披在了洛时笙身上，“是，小姐。”

城主府。

洛翊带着洛时笙闲庭信步似的往偏院走。在他已然弄清楚了城主府的防卫布置的前提下，夜探城主府委实缺乏难度，以至他们很快就在偏院见到了曾经的妙真仙子。

位置极为荒僻的偏院寒意森森，杂草丛生的院落里是一片破屋漏瓦，又正值寒冬，屋里却连盏灯火都没有，整座偏院都荒寂得似静默的黑色。

洛翊守礼地等在了院外，洛时笙则没有任何遮掩地走了过去。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提醒着偏院的主人有了来客。

洛时笙看见了妙真仙子。

曾经娇丽宛若雍贵牡丹的妙真仙子，此时的面容已经不太年轻了，她裹着破旧的棉衣，沉默地走到窗前站定，神情阴郁，眼神却静而冷。

洛时笙走近，隔窗站在了廊下，“妙真仙子。”

“已经不是了。我姓苏。”苏沅茜冷漠的视线扫过一身宽袖黑衣，兜帽遮面的洛时笙，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谁？”

洛时笙一派坦荡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日岩城，洛家，洛时笙。”

“是你？！”

苏沅茜微一错愕，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她还记得洛时笙。

那个跪在雨中，衣裙染血，眉眼间的憎恨戾气，疯狂到连修士都觉得的心悸的女孩子。

淋着雨的女孩子很狼狈，却还是美的勾魂摄魄，而她身上爆发出来的仇恨，愈发将她燃烧得明艳热烈，像暴风雨中倾斜不熄的野火，张扬又震撼，见之难忘。

“你怎么会……你怎么进的城主府？我记得你应该毫无修炼的资质才对……”苏沅茜手指攥紧窗沿，骨节泛白，旋即又松开了，“不，是谁在帮你吗？”

“除了城主李令时是金丹真人，剩下的都是些筑基期的修士，和练气期的武者的城主府很难进吗？”洛时笙故意卖了个关子。

苏沅茜沉默半晌，才问道：“为什么来找我？”顿了顿，她又道：“我的凡名，叫苏沅茜。”

“洛家人从不亏欠别人的恩惠。”洛时笙停顿片刻，缓缓开口，“我来，是为了还你当初出手搭救并修补了我家人的残魂，送他们轮回往生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