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闻人偃的话在席玉耳边响起,“你是为了他。”
席玉看了扶楹一眼,圆溜溜的眼睛明明很大,却又很小,小到似乎只能装下一个他。
而他……并不属于这里。
他做完任务很快就要走的。
席玉闭上眼睛,而后再睁开时,刻意避开了扶楹的眼神,他重新拾起筷子,而后夹了他右手边的一道菜。
只见季青洲露出欣喜的神情,将军还是选了他做的菜,这么多年,自然是他更了解将军的口味。
扶楹垂着头,瞥向地板的眼神有些许落寞,记忆里好像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席玉他好像,每一次都不会选他。
只不过再抬起头时,扶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咧了咧嘴角,装作并没有因此而受伤。
可是,他做的那道菜,席玉从始至终就没有动,甚至一口都没有吃。
扶楹觉得很难过。
席玉因为他的难过,也觉得有些难过,但是他应该这么做的不是吗?
他们虽特地不说明两道菜分别出自谁之手,但对于向来细心的席玉来说,分辨两道菜分别是谁的手艺,并不困难。
光是食材的选择上,便能看出巨大的差异。季青洲向来在行伍之间穿梭,他选择的原料自然也会是军营里惯用的肉类。
至于扶楹,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又没做过什么粗活,肉类那种复杂的食材他处理不来,选择的自然是精致的糕点类。
席玉一下便将情况分析得明白透彻,只是聪明人最不该生出私心。
“将军,看来你今天胃口很好。”季青洲高兴地说道。
席玉却觉得每块夹入口中的菜肴都有些苦涩,他避开了扶楹看向他的眼神,那种强装无事的眼神。
……
季青洲一出来便被扶楹吓了一跳,他静静地站在拐角处,像是特地在这等他。
季青洲做好戒备,生怕扶楹因为刚才输了比赛,恼羞成怒突然和他动手,虽知道对方一定打不过自己,但扶楹好歹是皇子,自己总是不能和他动手的。
然而扶楹抬起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能不能教教我?”
季青洲有些迷茫,教什么?
若是换了常人,向一个刚刚赢了他的对象求教,必然显得难为情,然而扶楹虽说六识不全,却也有六识不全的好处。
他丝毫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席玉刚才一直品尝的是季青洲做的菜,想来季青洲比自己的厨艺更好,也更了解席玉。
他也像季青洲那样一般,能够照顾好席玉,让席玉哥哥开心。
所以,此番他将季青洲拦在这里的目的便是这。
季青洲听完他的来意后,有一瞬间的滞愣,而后看向扶楹的眼神颇为复杂。
他自然知道,此番若是答应扶楹,自有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风险,比起衣食无忧的扶楹,他才是更需要待在将军身边的人。
只是,对上那样一双纯粹的眼睛,季青洲似乎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他在扶楹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扶楹看向席玉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
并且,扶楹的情感甚至可能在自己之上,他一个皇子,想要什么没有,但是他却愿意为将军洗手作羹汤。
季青洲忽然觉得自己大抵是败了,扶楹或许才是赢家,他赢在纯粹和勇气。
而自己……有太多犹豫和计量,以至于让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变得黯淡许多。
“好,我教你。”季青洲不是向扶楹妥协,而是在向自己妥协,因为他从没有自由选择的立场。
他的感情,像他这个人一样,太擅长隐忍,以至于或许早已变得拿不出手。
……
席玉坐在房间深深叹了一口气,“系统,你在吗?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把剧情线走偏了。”
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看到有些迷茫的宿主,他适时地发挥了他知心大哥的功能,“宿主,或许你把这场穿越看成一场必须闯过的游戏关卡,但你确实真真实实地在这个世界里生存着,因为这份真实的体验从而产生相应的情感,这自然无可避免。”
系统看向席玉的眼神很柔和,像是安慰,“宿主,或许你不必那么抗拒,就让事情顺其自然发展。”
席玉摇了摇头,“可我终究不会留在这里,我是要走的。给人希望后再让人绝望,实在太过残忍。”
系统正打算说什么,外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席玉猛地站起了身。
出了门,才发现是厨房,这么晚了,谁在那?
席玉借着月色走进一看,只见一团被炸得黑漆漆的小麻球,唯独那双小鹿眼在月色下,被衬得愈发明亮,是扶楹。
“席玉哥哥……你怎么来了?”扶楹刚将厨房炸了个彻底,本想在席玉面前好好表现的,可如今又只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笨的一面,扶楹颇有些紧张。
“这么大的声响,我很难不过来。”席玉只是看着他。
见他这副表情,扶楹下意识地就想道歉,然而又想起席玉,最不喜欢他说抱歉,于是一时愣在那,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似乎……又搞砸了。
“说说你这么晚了还在厨房的原因,是饿了?”席玉问他。
扶楹摇摇头,被席玉训练了几次后,他在席玉面前总是异常实诚,从不会对席玉有任何隐瞒。
“我在练习厨艺,席玉哥哥,我也想做出能让你喜欢的菜肴,我也想让你觉得,我不仅是需要你保护的扶楹,也是对你有用的扶楹。”
席玉的心一下变得很软,只是他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扶楹,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事。”席玉对他说道,也许是月色昏暗,让人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以至于连带着语气,也变得难以辨别起来。
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抗拒。
“席玉哥哥,你是因为觉得扶楹蠢笨吗?所以才不让我为你做这些事吗?”扶楹显得既失落又难过,一双又亮又圆的鹿眼也逐渐变暗淡。
席玉却是下意识地否认,“怎么会?我从来不觉得你与他人有何不一样。若要说有,那亦是你胜过他人,你的情感如此纯粹,纯粹到珍贵,这些都是他人不能具有的。”
可是扶楹还是依旧觉得难过,“那席玉哥哥,为何我觉得自冷宫出来后,你却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从前在冷宫时,只有我们俩人,我们几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就算只有一份食物,我们俩个人分着吃也不觉得难过,可现在,席玉哥哥,我总觉得我再也无法走近你了。”
扶楹的一番话又让席玉想起刚进冷宫的那段日子,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对扶楹上了心呢?
或许一开始是同情和愧疚,而到后来,便不是这样了。
就算只有一个馒头,扶楹也会留给他,他的世界只围绕着席玉转,席玉开心他便开心,席玉难过他便感到难过。
这样满心满眼被在乎的情感,给了自小便一直是第二选项的席玉,巨大的安全感,甚至让他觉得,他似乎也可以完完全全拥有着一样东西。
因为纯粹,有时往往最吸引人。
席玉知道扶楹伤心了,他或许不懂很多事,他甚至听不明白自己话语中的深意,可他却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疏离。
“扶楹,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若你知道后,你便不会再这样总想着我了,你会怪我的。”席玉有种托盘而出的冲动。
要是让扶楹知道,致使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席玉不敢想象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一直抗拒面对这一点,可此刻,面对扶楹的感情,他忍不住想要把这一点告诉他,纵使这样很有可能会将他推离自己。
可是他不愿扶楹以为,自己是因为嫌弃他愚笨。
“席玉哥哥,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是我小时候落水的那一次吧。你和五哥当时也在那,自那次落水后,我便发了高烧,人也变得不甚聪明。”
扶楹突然开口道,“旁人都以为我不记得这些事了,可其实我都记得的,包括你赢桂冠那一次,你将花环赠给了五哥,我都记得的。”
这回讶异的倒是变成了席玉,“那你知道……”
是我推你下水的吗?
扶楹只是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
“那你不怪我?”席玉后退一步,眼里是罕见的茫然。
“一开始是怕的,旁人都说你是个君子,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对我?”
扶楹顿了顿,而后继续说道。
“可是在冷宫的时候,席玉哥哥,你太好了,好到我不忍心怪你。不止是因为你对我好,是除我母妃外,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更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好到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席玉忽然想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给过自己力量和安慰的眼睛。
“席玉哥哥,我对你是,母妃对父皇那样的感情,你能明白吗?”扶楹天真地开口。
此话一出,席玉感觉好似有一支箭直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