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上湾村，乔家堂屋。

李秀芬难为情的接过乔芷递过来的钱，“小芷，婶不该来的，我借遍了所有亲戚和能借的朋友还是差点，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

乔芷忙打断她的话，“婶，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三叔把钱借给了我爹，他也不至于没钱治病，听丽丽说三叔已经在咳血了，他这病不能再拖了得赶紧送医院治。”

李秀芬叹息一声，“小芷，我知道你已经够困难了，如果三叔知道我上你这里来了，肯定会怨死我的。”

“婶，看病要紧，这钱有些少，后面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乔芷惭愧，自父母走后，这半年来她就挣了这么点钱，本是攒来给大弟和二弟交学费的。

李秀芬长叹一声，她对这孩子是又同情又无能为力，如果有办法她也不会要这孩子的钱，这孩子已经够苦了。

“我听说有个叫李向前的条件很不错，他爸是肉联厂厂长，媒婆说只要你和他结了婚，给你安排工作，你家的债也帮着还清，四个弟弟妹妹还一并抚养。”

乔芷面露窘色，咬咬唇没有说话。

李向前这人她打听过，快三十了，是个鳏夫，前媳妇是喝毒药死的，留下个二个女儿。

“李向前年纪虽大了些，是个二婚头，但条件好啊，你过去生个儿子，地位就稳了，年长些的男人会心疼人……”

劝乔芷嫁人李秀芬一半私心，一半真心为乔芷好，如果乔芷嫁了，有了依靠，有了工作，就能养活弟妹了。同时她家也能收回欠款，她家男人就不缺钱治病了。

乔芷她看向三婶，眉头皱了下，她才十八岁，没想过这么早嫁人，更没想过去当人后妈。

“小芷，听婶一句劝，还是找个人帮你一起扛吧。女人家嫁人就图两样，一是条件，二是人材，不说李向前的人材咋样，就看他条件你嫁过去都是享受福的，你认真考虑看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乔芷没有应声，眉头紧锁。

李秀芬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乐意，也没好再劝。

送走了三婶，乔芷心情又沉重又难受。

刚刚给三婶的钱本是给大弟和二弟攒的学费，现在乔辉和乔俊的学费没了，欠三叔家的钱一定要还上，那是治病救命的钱。

可是，上哪里找钱？她觉得她已经用尽全力了。

怎么办？

她还能该怎么办？

她不想嫁给李向前。

脑袋一阵抽痛，乔芷撑着头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踏实能干，妈妈温柔贤惠，她家是大队里算得上富裕的家庭。她18岁在省里念高中，大弟乔辉13岁在镇上念中学，二弟乔俊9岁在村里念小学，四弟和五妹是一对5岁的龙凤胎。

就在半年前，她的父母想开养鸡场，带着家里的积蓄和向亲戚朋友借的钱在去买鸡苗的途中乘坐的船翻了，两人双双遇难，人没了钱也没了。

乔芷是家里唯一成年的，只能掇学撑起这个家。

她起早贪黑，能挣钱的活她都干，可是连乔辉和乔俊的学费都攒不齐，还让弟弟妹妹经常饿肚子。

“小俊，你姐在家吗？”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刚刚乔俊一直在门外偷听，然后一个人闷闷的蹲在墙角，用树丫戳泥巴玩。

乔俊抬头看了下来人，来者是一名穿着红色碎花上衣盘着发髻的中年妇女，她身边跟着一名干瘦又矮的男子。

这大婶他认识，这段时间来了好几次了。

他知道她是媒婆，是来给大姐谈婆家的。

“我姐不在家。”说完拔腿就往家跑，进家就想关门。

秦媒婆快速上前就拦着乔俊想关上的院子门：“小俊，你这皮孩子，我们是来看你姐的。”

小孩子的劲比不过大人，秦媒婆很快就把门扒开了。

乔芷听着院外的声音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秦媒婆带着个男人时脸色变了变。

“哎哟，小芷在家呢。” 秦媒婆熟练的进了门。

“向前同志，快进来，小芷在家呢。”秦媒婆热络的招呼着男人。

男人穿着新式的西装，眉宇间有几分轻浮，他提着一袋子苹果和一块猪肉，从见到乔芷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李向前从未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姑娘，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也难遮住曲线玲珑，皮肤仍白皙细腻，模样儿水灵娇俏，杏仁的黑眸似能勾魂似的。

一年前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了，一直打听着她的消息，以她家以前的条件肯定不会嫁给他，但现在她家落难了，他能够上了。

他现在提出娶她，可是雪中送碳。

可她好像没想明白，明着暗里拒绝他，他觉得她肯定没有想明白想通透，所以，这次他亲自来再说服她。

秦媒婆赶紧的介绍：“小芷啊，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李向前。"

乔芷皱着眉拉着身边的乔俊回避的退了一步。

她没敢正眼看李向前，她讨厌他看她的眼神，赤果果的，像一条毒蛇，让人心底发毛。

李向前心花怒放的看着眼前青葱豆蔻的姑娘，就连蹙眉都这么好看。

她低着头：“秦婶子，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哎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秦媒婆打着圆场，慈爱的拉着乔俊：“哎哟，小俊，你怎么瘦得跟皮包骨了，上次来还没这么瘦的。”

“小芷啊，这些孩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下去可不行，身体都要耽搁了。”秦媒婆怪嗔的看着乔芷。

“乔芷，我给你们带了些水果和肉。”李向前赶紧将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眼里的施舍的神情显而易见。

苹果和肉都是稀罕东西，平常人家吃不起，李向前拿出来，就是要显示他的优越感。

乔芷退了一步：“我不要，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

“女孩子家就是容易害羞！”秦媒婆笑着调侃道。

她笑眯眯的接着李向前手头的东西，怪嗔的瞪了她一眼：“小芷啊，你不吃，这娃子还要吃呢，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不补充点营养，可会害了他一辈子。”

秦媒婆将东西递给乔俊：“小俊，拿着。”

乔俊双眼戒备的看着媒婆：“我不吃，我不要吃。”整个人躲到乔芷身后，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水果和肉，悄悄的咽了咽口水，虽然他们家已经半年没吃过肉的，但他知道这东西拿不得。

“你这孩子，还讲起礼来了。”秦媒婆也不尴尬，自来熟的拿着东西就往乔芷屋里面走。

乔芷赶紧的将她往外推，但一个小姑娘的体力那敌得过身强体壮的中年妇女。

“乔芷，我是真心想娶你的。”李向前这时叫住她。

“如果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把你弟妹当成亲弟妹一样对待，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还让他们读书，他们成年后工作我也都包了。”李向前说得诚切。

今天看到乔芷他更心动了，承诺张口就来，至于能不能做到，那是以后的事了，先得到人再说。

“哎哟，小芷啊，你嫁给李向前，是嫁进蜜罐子里啰。这样的人上哪里找啊。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弟妹想啊，你看你弟都瘦成啥样了，李向前还说了，结婚后可以接你弟妹住在一起，方便照顾呢。”秦媒婆在一旁打边鼓。

秦媒婆这几句说到乔芷心坎上了，乔芷抬眼看了下李前进。

李向前见状立即点头附和，真诚的看着她：“小芷，我不逼你马上做决定，给你几天时间考虑考虑，你下周给我答复，如果你仍是不愿意，说明咱俩没缘，我不再纠缠。”

说完转身就走了。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他很擅长，他有把握乔芷会答应。

乔芷现在家里窘困的情况他一清二楚，如果一二月前她还能傲气的撑一撑，但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了，他觉得乔芷的性子应该磨得差不多了。

就算还有男人看上她，但别人肯定开不出他给的条件，对于乔芷他感觉十拿九稳。

秦媒婆把东西放到地上，来到她身旁。

“小芷，李向前家里给他相了其它姑娘，女方也同意了，但李向前还想争取一下你。他这么好的条件，错过了就没了，你考虑清楚。”

“有时候做人不能只想到自己，想想好心好意借你们家钱的人他们说不定能等钱求命，想想弟弟妹妹他们需要吃饱饭和学知识。”秦媒婆说完大步跑走。

“等等，东西你们拿走。”乔芷提起地上的东西追了出去。

“你们留着吃吧，好好给孩子们补补，李家不缺这点。”

秦媒婆和李向前的脚程都很快，乔芷硬是没追上。加上村子里人多嘴杂，她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追，惹得人看笑话。

*

乔辉挑着两桶水回家，刚好看着乔芷提着东西追着前方的两人。

“小俊，刚刚家里来的什么人？姐为什么追了出去。”

乔俊道：“是秦媒婆，带了个男人来。”

乔辉把挑着的担子怒气的放地上一放：“那秦媒婆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来了。”

乔俊仰着头担忧的看着二哥：“哥，姐真的会嫁人吗？姐嫁了人是不是家里就剩我们了。”

乔辉沉默。

“那媒婆说，姐如果愿意嫁，会给我家还债，给我姐工作，会让我们吃饱饭，让我们继续上学，我们长大后还会给我们安排工作。”乔俊道。

乔辉深沉的问着他：“所以，你希望姐姐嫁吗？”

乔俊迷茫：“哥，我不知道。但刚刚三婶来了，三叔需要去医院看病，把姐给我俩攒的学费拿走了。这都期末了，我俩还没交学费。”

乔辉叹了口气：“小俊，现在日子虽然难，但总会好的，姐的幸福也很重要。”说着乔辉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乔芷无奈的提着东西回来，看着瘦得根竹竿似的大弟和二弟，她决定将肉煮了吃了。

秦媒婆说得没错，弟弟们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

乔俊看着乔芷在厨房洗肉，忙凑去过问道：“姐，我们今晚吃肉吗？”

乔芷点头：“今晚咱们吃回锅肉。”

“也，太好了，终于有肉吃了。”乔俊兴奋得跳了起来。

“这苹果你先拿去和你哥分着吃。”

“好。”乔俊喜笑颜开的跑了出去，找来刀切成了三份，给乔芷拿了份来，自己咬一口，一边给忙做饭的乔芷嘴里递一口。

“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苹果了。”乔俊高兴的道。

乔芷内心有些发酸，如果父母还在，他们家不会过得这个样子，都是她没用，挣不了钱。

乔芷做的是回锅肉炒泡豇豆，她把一半的菜用一个小坛子装起来，这是给乔辉上学吃的。

乔辉住校，周日晚去，周五晚回，平时是自己带米去学校蒸着吃，菜就是咸菜。

“姐，我不想念书了。”乔辉道。

乔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关心的问：“小辉，为什么？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乔辉摇头，他站到乔芷身旁，用手比了比俩人的身高，“姐，你看，我都有你高了，我是家里的长男，我应该担起家里的责任，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上工挣钱还债，还有养活弟弟妹妹们。”

“小辉，你才13岁，还是个孩子，你的责任和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有姐呢。”乔芷就算再难再苦也没想过让乔辉放弃学业。

乔辉急道：“姐，我真的不读书了，我有力气，我可以下地干活，这样可以减轻你的负担，我们俩一起挣钱，可以尽快接回小龙小凤。”

说到小龙小凤，乔芷一阵内疚，但这几月来她又要忙自家地里的庄稼，得空就去山里找药材，根本没办法照顾两个五岁的孩子，三个月前城里的小姨来到家里，说可以帮忙照顾小龙小凤，乔芷答应了。

乔芷将乘好的稀饭递给他：“小辉，别说了，赶紧吃饭，吃完快去学校。”

乔辉接着饭碗，认真看着乔芷：“姐，我是认真的，你可以放弃学业，我也可以，我们一起好好将弟弟妹妹养大。”他想着他不上学了就可以和姐姐分担压力，这样姐姐就不要急着嫁人。

乔芷心痛大弟的懂事但更气他不知她的苦心，沉声道：“小辉，我再说一遍，只要有我一天在，你就给我上学去。”

乔辉看着大姐拳头紧握，不甘的叫道：“姐——”

乔芷声音严厉，“吃饭，吃了快去。”

乔辉梗着脖子，还想争取什么，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坐下来低头吃饭，没再说一句话，饭后他拿起的书包和粮袋，沉重的出了门。

“小辉，给你们余老师说一下，你的学费再欠着几天。”乔芷艰难的道。

“嗯。”乔辉没有回头，他大步朝村口走去，他气自己没能快快长大，帮不上家里的忙。

乔芷牵着乔俊的手站在门口看着乔辉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眼里一阵酸涩，半年前她也和他一样，每周在这个时候去学校……

*

当晚，乔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三叔需要钱救命，二个弟弟需要钱交学费，小龙小凤的生活费需要钱，外面还欠着很多债，可凭她一人，凭她的双手，她挣不来很多钱！

乔芷内心又痛苦又绝望，难道真的要妥协嫁人？

但想到李向前那双阴狠的眼神，想到他喝药死了的媳妇她心里就发毛。

次日，乔俊去上学后，乔芷就在家里翻找起来。

想着爸妈还在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足，或者家里面某个地方还藏着钱呢。

盼望着能找到一些钱，不求多够还三叔家的就行了。

她仔细的找着，没放过家里的每一处地方，终于在一个装衣服的木箱子底下找到一枚古铜钱，正面刻着山鬼，后面刻着八卦。

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她泄气的看着手心处的铜钱，心里滋生一种想法，要不，听天决定吧！正面熬下去，背面嫁人。

怀着悲壮的心情，将铜钱往天上一抛。

铜钱没有落地，而是直直飞向一旁的墙壁，墙壁瞬间虚浮着一幅画，明亮的高楼大厦，美丽的霓虹灯，宽阔的马路，飞驰的汽车，繁华的街道……

乔芷震惊得合不上嘴，她看了良久。

小心翼翼的上前，伸出手指忐忑的在那画面上碰了下，一股吸引拉扯着她，瞬间整个人被吸进了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