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拖在院子里青石板上的声音吧嗒吧嗒,由远及近,木门被推开,胡四娘一只萝卜腿踏在屋内,圆润小巧的脚被一双粉色的布鞋包裹着,隐约能看见脚趾的轮廓,水绿色的罗裙上系着深绿色的丝绦,上着身藕色的短褙子,雪白色的绣着春燕衔柳图,她生得削肩细腰,偏偏丰胸厚臀,腿上粗下细,且直,便常常是罗裙不离身,不肯穿裤子,不过她家经营一家客栈,她用不着下地,穿裙子不碍事,一双眼睛琉璃色,眼珠子总浅浅的折着光,难得有专注看人时候,一进屋总滴溜溜的瞎转。
陈妞儿紧张的跟在后面,望着自己的母亲,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胡四娘凑着蜡烛的方向抵了抵头顶上松动的发簪,那只发簪是县城里最新的款式,在烛火月光下尤其闪亮了,说道“梅娘,这都进屋了,连杯茶都不请我喝?”
姜梅娘僵了一僵,正在奶孩子的人不能喝茶,胡四娘这句话明摆着就是揶揄她,又瞧着她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姜梅娘心中明白她不泡这茶是吝啬,一句你不能喝茶缩回了嗓子眼。
陈田田一时间忘记了这件事,搓着衣角道“婶子,我这就去给你泡茶!”
胡四娘抱着手臂四处打量了一眼,选了个凳子仔细擦了擦,坐下来。陈田田跑去厨房里,现烧水煮苦丁茶,陈妞儿也不敢坐,只能站在边上,胡四娘瞧着她缩头缩脑的模样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梅娘,你知道大嫂子昨儿个生了隔女儿罢?昨儿个城里的大夫过来,这不我来找你了么?咱得带点什么去看看吧,表示点心意罢?”
姜梅娘听罢,低着头哄怀里的孩子,半晌才抬起头来,窘迫的说道“诶,诶!”心中却发酸发苦,一时间想自己生孩子时就自己两个半大的娃娃同接生古阿婆,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头,慢慢的拍着怀里的小人儿,避开胡四娘的目光。
胡四娘翘起二郎腿,接着说道“不晓得梅娘打算送些什么,我这做弟媳的也参考参考!”
嘴角微微翘起,眯起眸子饶有深意的扫了屋子,真真称得上家徒四壁。
她端起茶杯唉了一声,并不喝,其实她出身富贵,娘家殷实,哪里贪图一杯白水沏的茶,不过是找事情给陈田田忙活罢了,若是姜梅娘家中炖着鸡汤排骨,她倒是还肯赏脸,只可惜看这个样子是没能有什么吃的了,胡四娘心中有痛快有嫉妒,痛快姜梅娘即便是生了个儿子,从现在家中冰锅冷灶的情况看,老婆子定然是没来过,连好吃的都没送点过来,这让她嫉妒的是姜梅娘生了个儿子的心理稍稍平衡了点,认为姜梅娘就算是生了儿子也照样死透了的王八翻不了身。
查探到的这个消息叫她相当的满意,然而她的声音又尖又长“来来来,我抱抱我的小侄子。”
姜梅娘只能将孩子递抱着立起来,剥开襁褓,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
胡四娘见这孩子虽然五官还未长开,却隐隐可见美人的模子,确确实实气色红润,精神头十足,长得十分地可爱,果真如林华娘说的那般,像个熟透的红桃子,又似个挂在枝头上的人参娃娃果,仙气爱人得紧,心中也没了抱的心思,阴阳怪气的抬起腰来,笑着道“哟,小侄子长得珠圆玉润,梅娘你奶水足得很呐,倒是我,整天鸡汤黄豆猪脚的轮着补,这奶水跟清汤似得,你不晓得,我家胜儿都吃不饱,长得面黄肌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她儿子陈晈胜今年一岁半,整天泡在药罐子里,不是咳嗽就是闹肚子,好几次差点就没了。
姜梅娘没敢接话,偷偷的将双腿并拢了些,
“嫂子,你这是吃了什么催奶好东西,也教教我!”胡四娘并着她坐下来,抬头望着陈妞道“妞儿,告诉婶婶,你娘吃什么好东西了?”
陈妞儿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揪着衣服。
姜梅娘勉强的笑道“家中也无什么可以吃的,之前枸杞的爷爷送来些米面,凑着野菜吃了些!”
“哟,梅娘,你我都是女人,吃那些东西你还能有这样好的奶水?”说着将眼角往下一挑,“怕是藏了什么好吃的罢?”
说着就往床底下看去,姜梅娘挡了几下,她气呼呼的从床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道“梅娘你这是做什么,就这么见不得我家胜儿好?别以为你生了个儿子,就步步高升了,我瞧着你生的是个短命的,你天生就是个下赔钱货的母鸡,不就问你点催奶的法子么?还藏着掖着!”
“你,你说什么!”姜梅娘终于忍不住,她被骂习惯了,但忍不得别人这样诅咒她的孩子。
陈晈本来都睡了,被胡四娘这一把尖嗓子给吵醒了,初初听见的就是这句话,那个气哟,她差点就背过气了。
他喵的,陈娇真想抄鞋底板抽死她!
陈妞儿也替弟弟抱不平,呜咽着反驳道“我弟弟不是短命的,我弟弟不是!”
胡四娘抱着手臂斜斜的看了她一眼,
“哟,梅娘,你教的好女儿,大人说话,她还学会插嘴了她!”
梅娘只得勉强板着脸,厉呵斥道“陈妞,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婶子道歉!”
陈妞被她厉声呵斥,顿时就哭起来,一个劲的哭道“我弟弟不是短命鬼,我弟弟好好的,才不像胜儿弟弟,一天就吃药,呜呜呜……”
胡四娘双眼圆瞪,柳眉倒竖,一个巴掌扇过去,她的指甲又尖又长,陈妞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还带着五个血印,陈妞儿忍不住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却揪着她脸上一坨肉,气呼呼道“短命的小贱蹄子,我叫你诅咒我儿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梅娘赶紧放下陈晈,一把抱住胡四娘,胡四娘长期站在店里养尊处优,自然是比不得她身强力壮,梅娘心疼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她又是个柔弱的,只觉得腰腹被姜梅娘箍得疼,只管用手肘用力戳姜梅娘的背,姜梅娘像一头牛似得,就是不松手。
胡四娘打够了,撩了一下额头的发丝,喘了口气,道“行,梅娘,你欺负我,我没话说,你等着,我找大伯哥评理去!”
说着揪着姜梅娘的头发将其扯开,鼓着眼睛夺门而去。
陈田田来添茶来的时候,就看见姜梅娘抱着陈妞儿坐在地上揩眼泪,床上的陈晈乖得很,没哭也没闹——主要是已经气糊涂了,前世陈晈自打记事,就没干过吃亏的事情,小学换了六个,初中换了三个,高中换了两个,前一段她出车祸时,陈泓那个老狐狸已经被学校请了三次,其中第二次和第三次是委婉的求着他带着陈娇退学……陈娇挥着小短腿使劲的蹬着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心想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还不如一条狗,草!
这种场景陈田田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了,热辣辣的眼泪滚落出来,她顺着门框坐在地上,忍不住的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十指捂住小脸蛋,小声的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