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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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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崔仙芝的面色一下就更严肃起来,问道,“什么细节?”

李世民走过来,指着卷宗,“他们约定的借款期限,是一个月。”

赵子瞻疑惑地看着弟弟,“对,是一个月啊!”

李世民点头,“按常理,有人欠债不还,债主最迟会在最后一日上门讨债,也就是说,薛寿本来该在二月初七去讨债的。他既然能为了两贯钱断人腿脚,可见并非善类,那么,为什么又会好心的推后几日再去讨债呢?”

崔仙芝立刻顺着他的话头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同时,脑中也冒出了一个更深的疑惑:

赵家二郎一个毫无涉世经验的少年,为什么会对这些断案证据如此的轻车熟路?

赵子瞻倒没想太多,正一脸自豪地看向侃侃而谈的弟弟。

很快,崔仙芝又问,“好,假设王阿四确实在二月初七还了借款,这借条,又是怎么回到薛寿手中的?”

赵子瞻飞快回神,抢答道,“抢的,偷的,捡的。”

崔仙芝摇头,“薛寿经常放贷,如果从借款人手中偷抢借条,名声早就坏了,民众哪敢再找他借钱?至于捡,他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知晓王阿四的借条会掉落?”

李世民斟酌着开口,“如果是旁人无意间捡到,再还给他这个债主的呢?想要证明这个推测,就要找到第三个证人。”

崔仙芝若有所思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袍,

“好,我回去再仔细想想。”

顿了顿,他又饶有兴致看向李世民,

“我听子瞻说,你今年不打算参加宗正寺的科举,往后也不想回书院读书了?”

李世民笑得一脸乖巧,“是的,学生荒废学业已太久,暂时有心无力,想再等等看。”

他前世,从唐国公府的二公子成为大唐的太尉、尚书令、天策上将,后来又在长安当了二十三年的皇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偏偏,还真没参加过科举。

一开始,他本来还颇有兴致想挑战一下,但仔细一打听——

在大宋朝,宗室成员不能参加面对天下读书人的科举,而皇室为他们精心设计了一种“特供科举”,这种被阉割了一半题目的科举,相比前者,录取机会大大提升。

但作为代价,宗室子弟要面临另一重尴尬:考上了也不得领兵,不得拜相,不得入蜀为官,不得沿边差遣,不得参预枢密院等机政....

总而言之,比起“唐时名臣,多出宗室”,大宋朝对宗室的防范十分严密。据说,就算皇帝至亲的兄弟子嗣,也只能被任命有职无权的闲职,更别提他们这种旁支远亲了。

也就是说,就算他耗费大量时间筹备科举,最多只能跟兄长一样,被派到县衙当个从九品的职事小官。

崔仙芝闻言,立刻就笑着接话了,

“我身边还缺个文吏,时明敏捷聪慧,性子又稳重,可想进衙门历练一番?”

如今县丞和主簿年事已高,又有些明哲保身不想沾事,对崔仙芝很多决策难免不满。

除了干劲十足的赵子瞻,他还急需一个聪慧明理的幕僚心腹,看来看去,赵家二郎是最合适的。

李世民和赵子瞻同时眼睛一亮,崔仙芝又补充道,

“放心,不会耽误你筹备往后的考试,每日只需保证上值半日即可。当然,俸禄也只能领一半。”

在本朝,朝廷在县衙任命的最低官职是“从九品县尉”,至于衙役、狱卒、弓兵、文吏等人,都是由地方官员自行聘雇的临时工,没有编制,通常只发基本俸禄,也不能领取茶炭衣裳物料等朝廷各项福利。

但执掌过人间至高权力的李世民哪在乎这个,他正发愁无法尽快为百姓做点事呢,立即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崔仙芝把欣赏的人才收入觳中,同样也很高兴,叮嘱他明日就去正式报到。

说完,他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王阿四虽有“欠债不还”的嫌疑,但他伤了一条腿,还需要尽快医治以免贻误了良机,不然王家以后生计堪忧,这是他一个父母官应当管的事。

至于追究薛寿纵凶伤人一事,今早既然已传唤对方确认过此事并画了押待审,倒可以先放一放。

李世民好像一下就猜出他要做什么,忙出声提醒,

“崔官人可是要去清水巷?学生今早顺便问祖母讨了些钱,请广济堂最擅接骨的李郎中去看过了...”

崔仙芝愣了下,暗赞一声后急忙追问,“王阿四伤情如何?”

李世民摇头,“左腿废了,筋脉全断,李郎中说,就算华佗来了也接不上。”

不管对方赖没赖这两贯钱,他天然就更同情处于弱势地位的底层百姓,一个大户子弟,为了两贯钱就要打断穷人的腿,着实太过分。

崔仙芝目光倏然一厉,抬腿疾步朝院外走去,李世民和赵子瞻忙跟了上去。

几人还没走出多远,就碰到有个值班的衙役气喘吁吁跑来,

“崔官人,赵官人,方才巡逻的壮班来报,清水巷的王阿四和他婆姨都死了!还请崔官人尽快拿个章程....”

李世民心头一凛,率先冲了出去。

赵子瞻怔怔站在原地,怎么就死了?

崔仙芝飞速伸手拍了拍他,沉声道,

“子瞻,你即刻带仵作赶往清水巷。陈才,你再去传薛寿来衙门!”

...

第二日这事就查得水落石出了,是王阿四的母亲陈大娘主动招供的。

王阿四当日看着血肉模糊的左腿,就已经生出了死意。

治是没钱治的,他一个不识字又废了腿的人,以后是没机会再挣到钱了。

于是,趁着女儿出去买菜,他悄悄告诉老母亲和妻子:

这腿要是去找薛寿赔钱,恐怕一文钱也拿不到,还要被对方再报复一回。

就算崔知县肯帮忙出头,他要真对上薛家背后的靠山,八成也讨不了好,就不用去连累人家了。

先前还了债,如今家里拢共只剩700多文,除了吃饭还要交租,多他一人就要多张嘴,还是他去死了最好。

哪知他妻子一听,立刻就说既然要死,不如两人一起死最划算,反正她病恹恹的也挣不到钱。

两口子嘀咕着合计了一番,竟然真打定了主意要去死。

原来,蔡相公上台后出了个新政:无亲可依的孤苦老人和双亲俱亡的贫寒孩童,可以找衙门申请进居养院,朝廷不但提供食宿,生病了还给请郎中。

两人不顾陈大娘的阻拦,叮嘱她进了居养院要替他们多吃几口饭,要好好照顾芳娘,就吞了买来药耗子的药粉。

陈大娘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官人,老婆子我是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去啊!可我家芳娘还小,不能没人管啊....”

李世民在文书署办好了任职,换上了统一的直缀衣裳,出来一看,公堂早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了。

他挤在人群里听了一会儿,心口堵得发慌。

这地处东南的小县城,街市比贞观时的长安城更繁华,可是,就是在这样一个繁华的县城里,只需要两贯钱,就能逼死两条人命!

他正暗自愤然着,却听一旁的围观百姓高兴嘀咕起来,

“还别说,王阿四两口子的法子真不赖!一家只用死两个就能救两个,是很划算的呀!”

另一个百姓也压低了嗓音,

“哦哟,你们都听说了吧?年初那会儿,朝廷让衙门来收分摊的税粮,隔壁的钱塘县临安县多少人被逼得跳了江哦!可惜了,他们当日如果也用这个法子,兴许还能留下个血脉。”

一个中年妇人拿手揩了揩眼角,

“是有这回事!我小女儿就嫁去了钱塘,年初那趟全家都没了...”

有个矮个汉子费力挤进来,

“唉哟有这么惨吗?我看哪,是你们这些妇人家净瞎胡诌乱想!我就不信了,替北边分摊上一回税粮,还能把人给逼死喽!”

另一个老汉听了直瞪眼,

“呸,不信就滚犊子!哪个有闲心胡诌给你听?人家多交的只是这一回税粮吗?老汉我也有亲戚在钱塘,他家二十亩农田全被县里的官人给占去了!说好的只交三成租子,等把地契签好了,人家就改口要五成,不然就让他们赔钱,你还敢跟大官人斗不成?一年到头下来,哪有多余的钱粮帮北边?”

中年妇人立刻又红了眼睛,

“去年夏税的绢匹折变钱才刚涨,秋税又涨了运粮脚力钱,这回帮北边分摊税粮也是要多交一份运粮钱的...你们说说,我家五娘平时多机灵一个人,怎么事到临头了,偏还不如王阿四脑子灵光呢...”

场面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很快,又有人庆幸着,

“还好富阳是块风水宝地,来了个敢跟上头硬顶的崔官人,不然呐,年初那会儿咱们县里,指不定也有多少人要跳富春江!”

李世民静静听着,眸光渐渐结成了冰。

占地的官吏,五成的佃租,动辄上涨的税赋,王家的两条人命,跳河的苦命百姓....

这还是富庶的江南之地,那么,其他地方的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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