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降下,照亮了横在地上,被扯去蒙面巾的鲜血模糊的尸体的陌生男人的脸。
沈清枝皱着眉看了会儿,站起身,肩膀上落下斗篷,他回头看向沈明言,问:“另外一个呢?”
“没有找到。”
沈明言摇头,随后持灯带他走到假山后靠墙,灯笼一路照过去,只见栀子花丛里清晰看到一连串拇指盖大小的血滴,蜿蜒曲折,直至消失在院墙。
“二哥!”
这时,本该睡下的沈青云披着件衣衫却急冲冲出现,见到地上的刺客尸体,他立马露出怒惊,拉住沈清枝的手,问:“二哥,你有没有受伤……”
可沈清枝却挣开,离他走后一步,“我没事。”
沈青云脸色苍白,咬了咬牙,随后转头立马质问沈明言:“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来。”
他也不过是被侍从喊醒,被告知沈清枝这里出了刺客才匆匆爬起来的。
沈明言头皮发麻,头愈发低下:“六爷,今晚有两方人马潜入本家,且恰好在此地狭路相逢,随后双方发生了冲突,其中一死一失踪。”
沈青云十分惊愕,可马上就反应过来,大骂道:“你们都是搞什么吃的!”
沈明言心里叫苦不迭,只好把今晚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为了应对即将为少主举办的比武择师大赛,本家最近半个月都加强了巡夜,却还是让刺客溜了进来,关键还是还是两波刺客。
其实最开始他们只发现了一名刺客,可对方逃窜时,他们发现沈清枝竟然就在此地,遂第一时间选择大声喊他保护起他,而在继续搜查刺客时,才发现了这刺客已经咽了气的尸体,以及第二个刺客的存在。
而沈青云则完全不管,“这若传到江湖,我们沈家会被其余各家各派嗤笑!沈明言你如果不抓到另一个刺客,我——”
“好了。”
沈青云转头看向叫停的沈清枝,却见对方俯身折下一支栀子花,花瓣上滴落的血液滚入花蕊,已凝固发黑,宛如长在死亡地里花,而手持染血栀子花,身形单薄的他在月色下愈发显得清冷诡魅。
沈青云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下,哑声喊:“二哥。”
沈明言那边道:“而另外一人虽去向不明,但从现场发现的带血匕首以及血迹,我们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应该也受了不轻的刀伤,想来是逃不远。”
听到这里,心尖没来由地一颤,沈清枝暗暗吸了口气,面上冷冷道:“继续追。”
“是。”
沈明言带人远去,沈青云轻声问:“二哥,已经是子时了,你今晚太累了,追人的事我替你看着,你要不先去休息……”
“阿愚呢?”沈清枝却问一旁的沈明月。
“奴婢方才去看了,少主还安睡着。”
沈清枝点点头,垂眸,望着手中沾血的栀子花,鬼使神差低下头嗅闻。
馥郁的栀子花扑鼻而来,一起袭入鼻腔的,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清枝还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
一刹那,他的头竟有瞬间的眩晕。
是今天太累了吗……
沈青云见到沈清枝微蹙的眉头,想要伸手去扶,却又被躲开。
“青云,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仍旧一贯的疏离的关心。
“……嗯。”沈青云悄悄握紧拳头,最终还是只能不甘心地目送沈清枝离开。
但对方从他面前经过时,沈青云鼻尖掠过一股格外清甜入骨的栀子花的香气,让他下身一阵燥热,但沈清枝一走远,那香气便又消失。
但回到自己房间前,沈清枝脚下已经有些虚浮,身体也开始热起来,而最关键的是,他察觉到自己的后颈隐隐也烫起来。
意识到自己可能怎么了的沈清枝,不仅没有让任何人进屋服侍入寝,还将所有人屏退到屋外三丈距离,不许靠近。
随后才用力捂住自己的后颈,晕乎乎地推开了眼前黑漆漆的房间,自己一个人颤颤巍巍地扶着门走了进去,再从里面重重关上。
而被紧闭上的门前地上,一枝沾血的栀子花坠地。
–
“今夜一定要找到那个刺客,不然我们就完了……”
“为什么?不是说其中一个刺客死了吗?也没人受伤吗?”
“你难道不知道,花园当时就只有家主一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沈家怕是要出打乱!”
“啊这,那我们还是真好运气,那两个刺客竟然打起来了……”
“可不是,这里已经检查了一遍,我们去桥那边看看,走吧……”
“走,不过今年府里的栀子花开得好盛,全是这花的香气……”
脚步声从头顶匆匆踩过,交谈声再渐行渐远,桥下贴在桥洞内壁,半身没入水中的越长明终于可以呼气,可下一秒,他就“嘶”地一声,低头看向捂在腰间被鲜血染红的手。
他咬着牙满满爬到岸边栀子花丛里,在夜色里,抓了一把栀子花,塞进口中嚼碎,随后吐出在手中,再一把摁向腰间。
额头上登时冒出豆大的汗,从男人失去血色的脸庞滚落,越长明粗粗呼了好几口气,又将尚未打湿黑衣下摆塞进口中,用力一扯,随后艰难地将撕下的黑布缠住伤口止血,随后无力靠在假山后垂头喘气。
而相较于肉.体的痛苦,此刻更让越长明痛苦的,是他一时失神,以至于被腰间猛地一痛打断,三拳反杀对方后,再跌跌撞撞跑到假山处往原处投去的,只有水色波光的空荡水榭长廊的一眼。
胸腔里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乎把他碾碎,在无数侍卫冲进园子搜查时,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要逃,要怎么逃,要往哪个方向逃。
想到方才搜查的侍卫的话,越长明的心更是越坠越深。
方才那里只有沈家的家主,也就是阿愚的爹爹一人,那他刚刚亲眼看到的他的栀栀呢?
越长明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那一眼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可越想,他越是头痛欲裂,眼昏脑胀,血是止住了,可身体里面却突然开始有团火猛烈地烧起来,尤其是后颈的腺体,也开始滚烫起来。
他闻到了云樟的气味。
——那是他的信香。
越长明很快意识到,他的情期竟然如此不合时宜地提前了。
更别说还是在现在这等险境。
他颤抖着从袋子中掏出大把抑阳散,直接咽下。
抑阳散并不能真正抑制天乾情期,只能稍微推迟些许爆发的时间。
越长明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离开,独自躲起来,否则不等天亮,他就会先因为自身失控的信香暴露所在。
届时,丧失所有抵抗能力的他,就真的逃不掉了。
甚至还会当众暴露天乾情期宛如只知交.媾的野兽的丑态。
虽然他现在有伤在身,情热焚身,可他的身体本能,以及他的身法功力,如若不是他自己主动暴露自身,沈家抓他的侍卫仍旧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越长明此刻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地,眼前模糊不清,意识也愈发不清醒,他只能凭感觉逃窜。
而就在落地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晃,之后便是眼前一黑。
等到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他恍惚之间察觉到,自己仿佛正躺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之中。
可他马上就发现,自己体内的情热不仅没有消退的痕迹,还愈演愈烈,烧得他蜷缩起来。
除此之外,他还能闻到鼻尖属于自己的,正在房间内肆意冲撞暴虐的郁云樟木香味。
而让意识不清的他感到迷惘的,是他还隐约闻到一缕分外清甜入骨的栀子花香,引得他体内情热愈发汹涌,信香也跟着愈发疯狂地想要与之纠缠。
这香味,怎么可能,莫不是自己死前的回光返照……
意识被烧得支离破碎的他忍不住想。
而这时,越长明隐约听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他果然还是没有逃出沈家,并被抓住……
越长明不甘心地攥起拳头,他不是怕死,他只是怕他被杀了之后,此刻再也见不到他的栀栀,怕他的栀栀正在某个地方苦苦翘首等他带他回家……
可就在越长明不甘心地得出这个结论,紧接着,艰难转过头去看的他,模糊摇晃的视线之中却出现了一道,从他脑子记忆深处直接抽离到眼前现实的纤瘦身影。
而此刻,对方却跌跌撞撞朝自己走来。
与之一起扑鼻而来的,是对方身上馥郁到糜烂的,瞬间就能让他陷入发狂着魔的清甜入骨的栀子花香。
–
沈清枝觉得自己快要被体内那团火给烧融化。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怎么了。
——是幼年种在他体内那只虫子又在作祟了。
明明出生便是中庸,却偏偏被人强行用蛊虫二次催化成半个坤泽,却又因为催化不够成功,无法释放信香,而被随手抛弃。
于那些人而言,这不过随手搞废一个小猫小狗,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可于他而言,那只虫子却永远活在了他体内,会毫无预兆地突然发作,逼迫他一个中庸经历坤泽才有的潮期,并与坤泽一样露出丑态,在强壮高大的天乾身下摇尾乞怜,只为对方能大发慈悲地降下恩宠与雨露。
何等羞辱。
何等不堪。
这一夜,谁也帮不了他,即便是视他如半子,知晓阿愚身世的三娘七伯,也不行。
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咬牙熬过去。
走到床边不远处时,沈清枝却像是模糊在地上窥见了一道高大身影。
是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