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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吾儿阿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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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一阵急促马蹄声止于灯火通明的府门前。

“家主……”

不等侍从搬来脚凳,马车内的人便先一步跳下马车,连头上帷笠都来不及摘,脚步急促,径直往府内走。

明明天还未大亮,府内却奴仆尽出,皆面露不安,见到那大步而入的白色身影,纷纷俯身退让。

“家主你可算回……”

守在宁安院前的沈明言一见来人,便立马凑了上来,可还不他说完,对方便当头便是一句:“阿愚他怎么样?”

沈明言立即回禀道:“少主是昨天傍晚发的烧,但所幸今早寅时已经退烧,现在刚睡着……”

房中三四位侍女端着水盆和巾子,正守在床边,见进来二人,她们纷纷起身退至两侧。

可在看到对方摘去帷笠而露那张出昳丽面庞的瞬间,她们都不由脸色微红。

沈清枝坐在床边,在伸手摸到床上小人脸颊仍有余红,但温度已然脱离危险范畴的小脸时,心里悬了一宿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沈明言看着一身尘土的沈清枝,心知他肯定是得了消息昼夜奔驰才赶了回来,遂轻声安慰道:“少主昨晚迷糊之时,一直在喊家主您……”

沈清枝一边听,一边看着床上睫毛还沾着泪,心中一片柔软又心疼,道:“我昨夜已到仙品行拍来了寒山水莲子。”

他们三日前一得到那寒山水莲子的消息,沈清枝便立即准备了五万金,亲自奔赴,只为能拿到那可能挽救

沈明言:“家主为少主如此奔波,少主服药后定会身体康健起来……”

五官明艳稠丽的中庸低下头,眉眼间的伤感为他更添几分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周围偷看的侍女眼神愈发痴迷。

他却未有察觉,只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爹爹……”

一声稚嫩却枯哑的童声打断二人的对话。

沈清枝循声一看,床上本来睡着的孩子此刻已经睁开了眼,正脆弱迷糊地看着他,脸颊有着病态的微红,眼底还泛着脆弱的水光,让人看得心疼极了。

周围所有人纷纷噤声。

沈清枝也赶紧收起脸上的悲伤,换上笑容,凑过去,小声问:“爹爹吵醒阿愚了?”

“不是爹爹吵醒的。”阿愚却轻轻摇摇头,压在被褥下的小手也抽出来,抓住他腰间的木狗吊坠,说:“是阿愚自己想爹爹陪我玩了,然后阿愚给爹爹做的小狗就在梦里告诉阿愚,爹爹已经回来了,阿愚才醒的。”

阿愚懂事乖巧的模样让沈清枝的心越发疼了,心中暗恨,这老天爷为何就如此不长眼,如此磋磨他如此懂事乖巧的阿愚。

眼眶都不禁酸涩起来,沈清枝声音有些带鼻音低声哄道:"阿愚是爹爹的好孩子。"

阿愚轻轻握住沈清枝的一根微凉的手指,柔软又温暖,虚弱地求道:"爹爹,阿愚生病是自己不小心,你别伤心,别难过,也不要怪明月姐姐以及其他姐姐们,好吗……"

沈清枝神色微变,但极快恢复如常,随后俯下身,又亲了亲阿愚的脸颊,哄道:"爹爹知道,爹爹不会罚她们,阿愚好好睡一觉,睡醒了,爹爹就陪阿愚玩,好吗?"

得到许诺,阿愚乖巧地点了点头。立马就合上眼

待阿愚沉沉睡了过去,沈清枝起身离开,沈明言和沈明月也跟了上来。

沈清枝一边走出房间,一边头也没回地问,声音极冷,“明月,你老实告诉我,昨日阿愚发烧前,发生了什么?”

沈明月犹豫了下,想着昨天她答应阿愚不会把白天的事告诉沈清枝,最终还是跪下,愤恨道:“家主,你一定要为少主做主,昨日三长老的外孙昨日来,经过安宁院,正巧看见少主的小木雕,便向少主索要,少主不愿,那孩子便撒泼把水泼到了少主身上,还对少主说……说了很难听的话,傍晚时分,少主便……”

沈清枝袖下的拳头立马攥紧,冷声道:“明言,取我鞭子来。”

沈明言一怔,紧张地张嘴再说什么,可在看到沈清枝冷若冰霜的脸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而彼时的莱彰院,天已大亮,三长老沈学文大清早起来,刚问了自己昨天把他外孙送回去的奴仆回禀已平安到家,正松了口气,一边逗着笼子里的青鸟,一边端起新沏的茶,打算浅饮一口。

突感耳边袭来一阵破风之声,还不等沈学文起身避险,只能稍稍偏头,在笼中青鸟的惊鸣声中,手中瓷盏便嘭地打飞坠地,茶水瓷片顷刻摔了满地。

若是他方才偏头再慢一点,怕是他脑袋便如这瓷杯一般下场,

沈学文惊魂未定地偏头一看,看见手持长鞭,面若寒霜的沈清枝,一时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沈清枝,你竟敢对我挥鞭子!我可是你三叔公!你竟如此目无尊——”

“沈学文,我若不是敬你还是我三叔公,刚刚那鞭子定都往你脸上抽去了!”

沈清枝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握紧掌心鞭子,寒声道,“你最好给我管好你那外孙,你不管的话,我不介意让我手里的鞭子替你好好管一管他!”

分明此刻沈清枝一脸怒容,可他此刻脸上极盛的容貌却不仅丝毫未损,反倒映出惊人的美貌,耀眼夺目,整个院子都压不住他脸上的光彩。

沈学文似乎还从未看过沈清枝发如此大火,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等他从刚刚的惊恐中回过神,见周围下人都偷偷瞅他们,一时间气得脸红脖子粗,尤其是涉及到他命根般的外孙,他暴跳如雷道:“沈清枝,你敢!我孙儿不就是往你儿子身上泼了点水吗?你竟然如此蛇蝎心肠!你儿子阿愚不过区区一个天天喝药续命的残弱天乾,还是个连娘都不知道是谁的孽种,怎比得上我孙……”

话未说完,沈学文脚边瞬间又响起风驰电掣地啪啪两声,他顷刻间吓得连连往后退,可还不等他彻底躲开,脚已经踩空。

扑通一声,沈学文已经四脚朝天摔进身后的浅水荷花池中,虽无生命之忧,可却浑身泥泞,狼狈极了,哪里还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恶毒模样。

而站在岸上的沈清枝居高临下,冷眼望着池子里的老人,声音森然地发出最后通牒:“沈学文,你须得记好,整个沈家都靠我才稳有今日之荣华。我今日最后一次警告你,如若下次我的阿愚再因为你那宝贝天乾外孙掉一根毫毛,我必定要亲手剖了你那外孙的腺体,给我儿入药!”

说他又转头看向沈明言,交代道:“三叔公年事已高,理应去更加清净之地颐养天年,我听闻眉山风景宜人,远离市井,明言,你今天就派人送三叔公去那儿!”

说罢,在池子里沈学文惊愕愤怒的目光中,沈清枝转身扬长而去,将身后池子里喷涌的骂言,彻底甩开在鸡飞狗跳的院子里。

沈明言识相地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直到快走到安宁院,才接了他手中鞭子,使眼色让人拿来一块干净的巾子,再递过去。

沈清枝伸手接过,擦去脸上的汗,深呼吸几口,这才换上一副笑脸,走进院子里,柔柔喊了声:“阿愚。”

此刻已经阿愚已经睡醒,脸上虽还有病气未散,却乖乖坐起身,努力仰起头漱口,好不让盐水流出嘴外。

听到爹爹的声音,阿愚之前还有些没睡醒,眼睛登时亮起来,嘴里含着盐水,模糊不清地朝沈清枝喊了声:“爹爹!”

沈清枝柔柔地笑着从侍女手中接过重新洗了遍的巾子,待阿愚吐了水,仔仔细细,轻轻柔柔地给他擦干净白生生的小脸,然后又在他脸上亲了下,夸道:“我们阿愚身上可真香。”

沈明言看着眼前声音柔之又柔地哄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的父亲沈清枝,联想到刚刚在莲花池旁毫不留情鞭斥长辈的家主沈清枝,一时间眼前有种迷幻之感。

对自己的父亲方才在外表现一切全然不知的阿愚摇摇头,贴了上来,“阿愚没有爹爹香,爹爹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阿愚好喜欢……”

沈清枝笑了声,刚想说自己一个中庸,又从来不用熏香,身上怎么会有让天乾喜欢的香气。

可话未说出口,眼前却闪过一道宽阔身影从后面笨拙而亲昵地拥住他纤瘦腰身,头轻轻靠在他颈窝的破碎朦胧的画面。

他耳边又响起自己模糊而遥远的不含丝毫杂念的笑言:“又说我身上香,我一个中庸,不用熏香,又无腺体,哪儿来的香……”

“爹爹,你怎么突然发起呆……”

阿愚伸出手在沈清枝面前晃了晃。

沈清枝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接过侍女拿来的擦脸霜,岔开话题:“阿愚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今天又不用上学,这么急着要起?”

阿愚毫无芥蒂地开朗道:“三曾祖父生辰马上要到了,阿愚听说他最喜欢小鸟,便想给三曾祖父雕个小鸟,当做寿礼送给他!所以想要早点起!”

听完门外传信,正又往里走的沈明言闻言脚步一顿。

沈清枝亦是动作一顿,随后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用挖了点擦脸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阿愚的鼻尖,笑着说:“阿愚有孝心,是个好孩子,但我听说三叔公今天就要搬去眉山住了,以后会常住那里,不回来了。”

阿愚啊了声,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看了眼一旁桌上一堆木屑里,已经小鸟轮廓初现的小木雕。

沈清枝心中不忍,“你先雕完,到时候爹爹便派人送到眉山去。”

阿愚听了,立马高兴起来,“好!”

给阿愚抹好脸,抱他下床让侍女服侍穿衣的间隙,沈明言附耳到沈清枝耳边,低语道:“家主,去接溪兰先生的队伍回信了,上面说他们上午就会到云湛。”

沈清枝正点头,听到阿愚喊自己,转头便看到已经乖巧在桌边坐好的阿愚。

沈清枝落座,侍女沈明月上好菜,便退至侍从沈明言身侧,没有如寻常富贵人家用饭,需要奴仆伺候布菜,只因这对父子俩吃饭,从来不喜有人打扰。

阿愚尚未完全病好,颤巍巍夹起只虾饺,说:“爹爹,这个虾饺很好吃,你也吃一个。”

眼看那虾饺要掉,还好沈清枝及时伸出碗接住。

沈清枝将虾饺送到嘴边,咬了口,随后笑起来,对满眼期待的阿愚说:“还真和阿愚说的一样,这虾饺很好吃。”

阿愚听了,登时笑得左右脸颊各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好看极了。

沈明言看了眼正在笑得艳丽非凡的沈清枝的脸,不仅想,阿愚的那位不知姓名身份的母亲,脸上应该也有这两个可爱的酒窝吧……

阿愚五官长相随了沈清枝七八分,但眉眼间少了些艳,更多的是种平易亲人的开朗,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笑起来更是显得真诚安心,教人想主动亲近,而这些,想来应该是来自阿愚的那位平凡的母亲。

也是,沈明言想,他们家主的长相是男女通杀的那种明艳昳丽,所以想要让他家家主动心,那人肯定是不能靠长相,而当是有种特殊的,让从小就习惯各种勾心斗角的沈清枝能够卸下心中防备,全身心去信任去依靠的气质。

“咳咳咳……!”

正吃着的阿愚突然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小脸登时就憋得通红,似乎马上就会窒息。

沈清枝面色骤变,赶紧给阿愚拍胸口。

在场顿时乱一团糟。

但万幸,阿愚最后把喉咙里的半颗虾饺给吐了出来。

“阿愚,慢点喝……”侍女急急端来水,沈清枝接过便小心喂给阿愚喝,另外的手轻轻给阿愚抚胸口顺气。

“阿愚没事,是我吃得太急,害爹爹担心了……”

明明阿愚脸上还有红晕未消,可却先一步安慰身旁面上惊惧未散的沈明枝,还伸出手,去摸他紧锁的眉头。

不想阿愚难过,沈清枝只能假装自己已经放下心,可实际他的心间还迟迟余悸未消。

“我们阿愚真棒!不仅能一口气喝完一大碗药,爹爹为阿愚骄傲!”

吃完早饭的阿愚又皱着鼻子喝完一大碗乌黑的药汁,跑过来让他喂他吃蜜饯散口,沈清枝一边喂他甜甜嚼着的阿愚,一边夸道。

可实际上,他心中不可自拔地想,如果刚才阿愚真的发生意外……

他甚至不敢细想下去。

等阿愚吃完蜜饯,沈清枝暗中悄悄做了个决定,握住他的肩膀,笑着说:

“阿愚,待会儿和爹爹玩个游戏,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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