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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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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宁凝视着小奶狗,想起梦中几个零碎的画面。

她在梦中第一次见九公主,是撞见她躲在花园中烧纸祭拜。

宫中行祭拜之事乃是大忌,江辞宁当时被吓了一跳,正欲走过去提醒,不料被离她更近的丽妃先一步发现。

九公主慌乱之间用脚去踩火堆,却不小心让飞溅的火星烧到了丽妃的裙摆。

丽妃当时怀着龙裔,受惊回去之后便见红不止,虽说胎是保住了,但却记恨上了九公主。

一个寄人篱下的不受宠公主,要使点绊子给她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于是九公主在宫中行祭祀之事被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连太后都听闻了此事,当着皇帝的面斥责她不孝,竟在宫中行祭拜之事。

好在皇帝虽不悦,但到底念及她年幼失母,并未加以责罚,只是越发厌弃九公主了。

九公主从此在卧荷轩的日子便更难熬了,江辞宁依稀记得她病死在了自己和亲之前。

风荷还不知是打哪儿听来一个消息,说当时九公主祭拜的并非逝世的孙才人,而是她的爱宠,叫什么葫芦。

葫芦……原来就是它啊。

江辞宁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奶狗的脑袋:“葫芦?”

小奶狗动了动耳朵,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她一下。

江辞宁伸出手,小奶狗不知躲避,反倒亲热地凑上来。

江辞宁抚摸着它的脑袋,感受着它柔软的毛发,垂眸道:“带它回毓秀宫吧。”

她机缘巧合救下葫芦,九公主或许也就能避开梦中的命运。

风荷还试图劝说:“殿下!”

江辞宁脸上露出些果决:“风荷,你我并非阎王爷,生杀予夺,不在于你我。”

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着小奶狗:“而在它自己。”

她面上露出些笑意:“只要它想活,为何我们不试着帮帮它呢?”

主仆二人抱着葫芦离开了。

夜风摇动月见草,满地月色如霜。

谢尘安摊开掌心,采撷一抹月光。

生杀予夺,不在你我,而在它自己。

少女清音犹在耳畔,谢尘安唇角浮现一抹淡笑。

分明是怕狗的,却非得要将麻烦领回宫里,一旦此事被赵婕妤发现,岂不是惹得一身腥。

谢尘安道:“走吧。”

走了两步,他又开口:“赵婕妤已经回卧荷轩了。”

归寒琢磨了下,立刻抱拳:“是,属下去帮九公主。”

归寒到的时候,九公主果然躲在墙边,瑟瑟发抖。

她方才是趁下人不注意,从偏门跑出来的,现在赵婕妤已经回宫,宫人把门都锁了。

免不了要挨一顿打了,但至少救下了葫芦。

九公主这么想着,又开心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抱住她顺着宫墙一跃而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轻飘飘落了到了卧荷轩里。

归寒难得打量了一眼九公主,没想到她胆子还算大,竟没叫出声来。

他足尖一点,兔起鹘落,消失不见。

九公主愣愣站在原地,片刻后,她弯着眼睛笑起来。

那位长宁姐姐……真是个好人。

***

第二日清晨。

华京春日多雨,谢尘安闲闲翻完了一卷书,外头便又落起雨来。

他抿了一口清茶,起身走到窗边,随意望进雨雾连绵中。

雾气氤氲间,他瞧见一袭黛色衣衫出现在碧竹尽头。

江辞宁下着月白团花长裙,步子迈得极小,一把藤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覆,雨落如珠。

她走了几步,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看,微微抬起伞面。

清透雨珠顺着窗棂的云纹花格滴落,谢尘安着一身天青色直裰,墨发以玉冠高束,此时正立在窗边。

淅沥雨水揉湿他的眉眼,那双黑沉如夜的眼越过雨幕,定定看向她。

江辞宁的呼吸凝滞了片刻,她不由自主想要往后退,身形刚一晃,冰凉雨珠便顺着伞面噼里啪啦溅落在她手背上。

冷意霎时让她清醒过来。

她背脊绷直,一点点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朝着谢尘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谢尘安淡淡颔首。

江辞宁垂眸,悄无声息用伞面隔断他的视线,快步走向上书房。

直到坐在桌案前,江辞宁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她用绢帕一点点压着手上的雨水,恼自己胆子太小,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旋即又想,会做预知梦的人又不是谢尘安,而是她,怎么算来都是她处在上风。

她是怀疑谢尘安与大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如今此事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只要她不引起谢尘安的注意,谢尘安说什么都是怀疑不到她头上的。

她压着自己一点点恢复冷静,但一想到昨日被她捡回宫中那只小奶狗此刻仍气息奄奄,又忍不住淡淡叹了一口气。

这边诸位贵女都陆陆续续落了座,青藤斋中,谢尘安还在问归寒话。

“昨夜长宁公主身边的内侍流溪悄悄去找了一位会看猫狗的宫女。”

“恐怕是长宁公主捡回去那只小狗不大好。”

谢尘安想起她眼底脂粉都压不住的青黑,淡淡道:“之所以是麻烦,便不要惹为好。”

归寒点头:“是。”

从青藤斋的位置能看到上书房一隅,他扫了一圈,没见着那袭黛色衣衫。

他唤了归寒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往日里上谢尘安的课,他都是早早便在讲堂上侯着了,今日却久久不见他人,几个贵女闲不住,开始凑在一块说话。

这个夸赞那个发簪好看,那个说这个指甲样式新鲜。

谢尘安踏入上书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景象。

唯独江辞宁规规矩矩坐在桌案前,似在低头看书,却半天不见眼睫眨一下。

他唇角勾出一丝极浅的弧度,收回视线,走到讲堂上。

眼见先生来了,诸位贵女霎时作鸟兽散。

江辞宁却像是慢了一拍似的,愣愣抬起头来。

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视线只是一瞬相交,江辞宁便飞快垂下了头,装模作样翻过一卷书页。

谢尘安倒也面色如常:“翻开第三卷。”

台下瞬间响起窸窣之声。

这位谢先生,虽说生得一副欺霜赛雪的谪仙模样,家世又好,但却可惜了是个病秧子。

听说曾有大师替他算过,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

谁都不想年纪轻轻当寡妇,因此暗中肖想他之人是有,却无人敢真正出手招惹。

加之圣上偏宠此人,于是大家对他便都敬畏有加。

他的课上,众人向来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偷懒的幼安公主也端起了正形。

也不知是不是江辞宁心里有鬼,她总觉得今日谢尘安讲课之时,目光时有时无落在她这边。

一眼两眼或许还是巧合,多几次后她的心不由高高提起。

因着紧张,握狼毫的手指都捏得指尖泛白。

偏偏今日还要考教随堂小默,谢尘安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闲闲握着白玉戒尺,在堂中慢悠悠地走。

每每经过江辞宁身边,他身上的清苦药香便夹杂着清寒的雨意,一阵一阵袭来。

江辞宁神思恍惚间,不由又想起那只鎏金镂空百寿纹香熏笼,要是当时不去给他送东西就好了。

管他是大燕细作还是什么人,若是不知道,便通通与她无关。

就这么想着,一片暗色忽然投映在洁白的宣纸之上。

她不用抬头,光借着味道便知道这人是谁,江辞宁眼睫微颤,笔下速度又快了几分。

哪知一把白玉戒尺旋即轻轻敲在桌案之上。

谢尘安用的这把戒尺宽不过寸余,长不过小臂,通体温润光滑,只在尾端雕着一只孤鹤,孤鹤振翅欲飞,纤细的双脚正被一人握在掌心。

那只手竟比白玉还要冷上几分。

江辞宁握着笔的手指一顿,墨汁在笔尖聚集,啪嗒一声滴落。

好在戒尺没有停留太久。

待到人已踱步离开,江辞宁这才凝神看向自己方才写的内容。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短短八个字,她竟写错了两个字。

江辞宁的耳尖霎时染上薄红。

一堂课很快过去,眼瞅着谢尘安离开,幼安回过头来,故意对江辞宁说:“方才谢先生为何要在你桌前停留?莫不是你错得太过离谱,连谢先生都看不下去了?”

几个贵女也朝她投来好奇的视线。

这位谢先生平日里看上去似乎不近人情,但于学问考校上向来会给她们留几分薄面,从不会当面指出错误。

方才谢先生动作虽轻,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长宁公主向来用功,几乎每个先生对她都是赞不绝口,怎么今日会惹得谢先生这般动作?

面对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江辞宁露出微恼之色:“今日的确是长宁的过错,昨儿个我在毓秀宫外捡到了一只小狗,为了照顾那小东西一宿没睡好,难免课上分了神。”

孙蔓怡最先露出讶异之色。

长宁公主十分要强,往日先生布置的课业力求做到最好,旁的琴棋书画甚至于刺绣女红也样样拿得出手。

太后曾在自己面前赞扬她是个能吃苦沉得住气的性子。

但她却明白,长宁公主处处都做得太好了,像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反而无趣。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男人喜欢呢?

这样耽于玩乐误了课业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她说。

幼安听她这么说,发出一声嗤笑:“哟,难得见你这般玩物丧志,倒是跟我们说说捡了个什么样的小玩意儿?”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长宁捡到了什么?”

众人闻声回头,顾行霖眼眸含笑踏进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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