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正对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幽幽暗暗地望着我,薄唇抿着,被我涂抹得乱七八糟的脸看上去有些滑稽,却不觉得好笑。
我抬起手,将他发间的尘土轻柔地弹去,扶着他站起身,刚想行礼,那人拦道:“国师不必多礼。”
天边幽蓝,晨曦至,一道红光破云而出,光洒大地,目所触及是一片汪洋的金银花海,土是黄沙土,往下挖不见新泥。
这片花海中,数十个乱葬岗,每一个岗头上的黄土坟冢看上去几乎都一样,找不到玫瑰花拱门,也不见任何旗杆。
黑夜里的金花鬼市犹如梦一样,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
回到玉丘城中,街头巷尾,百姓们议论纷纷。
我带着九霄入了一间茶楼,还未坐下,就听得内里人三五一桌,聚在一起,道:“大梁的小皇帝死了?”
“死了!”
“三军挂白,退到守望城了。”
“这样突然?”
“不突然!听说那小皇帝是个痴情种,他心上人死了,他也无心活。”
“也是个可怜人啊……”
“……”
我拉着九霄从茶楼出来,到了一个隐蔽处,急声道:“陛下,你怎么……”
九霄淡淡地看着我,道:“国师不是想坐山观虎斗吗?将朕的死讯传出,李鳍和李啻就可以放心窝里斗,不再担心朕从背后杀来。”
这条计我虽然有想过,但九霄仍一国之君,此等不详之事,纵有万利,也不能做,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先我一步,将局摆好。
回到官驿里,还未坐下,外边一阵车马喧腾,十几个穿着锦衣铁甲的士兵破门而入,冲上楼来,从内到外,将整个驿馆团团围住。
“哈哈哈!”
伴着狂笑之声,一人灰发鹰眼,一身漆黑锦绣蟒袍,头上戴着七彩宝珠王冠,踏梯上楼而来。
我笑着施礼迎上,道:“贫僧恭贺大王。”
李鳍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大笑,道:“恩公真仍神人,前些时日言道:孤有喜事,这还没过两日,果然喜事来!”
说完之后,又一阵狂笑,道:“那短命的小皇帝竟死了!”
我笑道:“这都是大王洪福齐天,天命所归。”伸手请他坐下,道:“大王请坐。”
李鳍笑道:“恩公也坐。”
一番寒暄后,李鳍道:“恩公愿不愿意随孤入王堡内,伴孤左右,出谋划策?”
我谢拒道:“大王盛情相邀,贫僧本不应该拒绝,但,贫僧是方外之人,不欲沾染红尘俗事,还请大王见谅。”
李鳍叹息道:“恩公知道天文,懂得地理,通晓阴阳,不能伴孤左右,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
我道:“大王过誉了。”
李鳍临走时,又命人赏赐了许多东西。
过了两日,李鳍带着聘官之礼又来相请,我依然回绝。
又过了几天,我和九霄正在街上走着,一群人马迎面而来,二话不说,将人掳上马车,一路往王堡里去。
到了王堡门口,李鳍笑面来迎,道:“可算请的大师来。”
我无奈道:“大王何必强人所难?”
他拉着我的胳膊引我入内,殿里文武两排,见我后,各上前行礼致意。
我一一回礼。
不多时,侍从端着珍馐美味,摆开宴席,我和九霄在李鳍的右手边坐下。
诸臣连连敬酒,酒至半酣,一文臣斜视我道:“不知大师有何能让我家大王扫荡四海,成就帝业?”
我笑道:“帝王者,非人力可为,仍天之命。”
他冷哼道:“不过饶舌谄媚而已。”
我站起身,望着殿外一树繁华,指着北面,道:“大王居北,背靠莫塔部落,若能夺回王城,将两股力齐上,趁机攻上大梁,不出一月,便可一战攻城,挥军直捣天子脚下,帝王京师。”
李鳍听了两眼放光,道:“大师有办法?”
我笑道:“贫僧略施小计,但不知大王敢不敢采纳?”
众人皆上前,侧耳聆听。
我笑道:“大王可差一人到守望城吊丧,借吊丧之名,探查虚实,查看那小皇帝是不是真死了,以免上当受骗,二来,送上求和议书,言道:两家修好,不再言战。
再封金银百箱,牛羊百只,送往楼兰王城,交给楼兰女王,与之结盟,待订盟约之时,出其不意,将其斩杀,夺得王城,再攻向大梁。
如此一来,大王平定天下,需要一月吗?”
李鳍听完,拍手叫好,众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人冷言冷语道:“说得好听,哪里来的炮火军械?”
我笑着扔出一块玄色令牌,上印着青龙图腾,诸臣拿着王玺看了又看,大为惊异。
有认识的立即惊讶道:“这是楼兰王城亲卫军的腰牌,你怎么会有?”
我笑道:“贫僧路过天水河,遇到一人被一货响马劫杀,他临终前将此腰牌交给贫僧,还有一封密信。”
我将信掏出,放在桌上,众人一看,各都吃一惊。
原来上面写的是:
朕命虽将逝,但念夫妻情谊,特赠军火器械千余,以抵汝叔李鳍。
李鳍邪鬼,若朕走后,带兵来欺汝,恐汝受辱。
愿汝记当年之好,为朕守三年孝,若能如此,朕虽死无憾。
李鳍观罢信,脸色铁青,目露凶狠,拔了腰上宝剑,插在桌上,大怒道:“好一个贱妇!竟敢串通大梁谋害孤!孤势必杀你!”
众人皆怒!
李鳍说着,就要点兵,我上前拦住道:“大王,为什么不将计就计?”
李鳍疑惑道:“如何将计就计?”
我道:“大王,为什么不按信中所写的交汇之地,让士兵换上衣服,伪装成女王的人马前去劫持军火?”
众皆赞同,连声附和。
宴席散罢,李鳍将我和九霄安排在王堡内的偏殿,带着人马前往天水河。
夜晚,我等九霄入睡,换一身黑色衣服,遮住头脸,攀越墙上,踩着瓦片,到了一处偏院。
院中一女子,紫色长裙拖地,粉黛峨眉微蹙,一双如玛瑙一样的乌黑眸子掭着担忧,似在为某人伤心,又似乎在为自己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