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曜准备前往西苑。
已是秋末，夜晚气温越发寒冷，她在衣袍外加了件素色棉布披帛，围在肩头当做坎肩。
“等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还没迈出门，云曜突然觉得，自己不该空手前去。思忖片刻后，她从郭子越送来的竹筐里拿出几包金丝党梅，准备当做伴手礼。
哗啦啦——
此时，油纸碰撞的声音，吸引了陆丹若的注意力。
“……？”
从云曜她质问“你真的守男德么？”起，陆丹若就失魂落魄般坐在圆杌上，不发一语。
见云曜准备出门，他才回过神来。
“你要去哪里？”
陆丹若急急从圆杌上站起来，眼眸依然湿润，沾着清凌凌的水光。
有点像是一只怕被她抛弃的小狗。
但小狗只会可爱地“汪汪”叫。
不像狗男人还会讲人话，让人头痛。
云曜不愿解释许多，看了他一眼，随意从怀中取出一包金丝党梅扔给他。
“喏，给你。”
——确实是给他的。
反正这些蜜饯，本来也全都是沈令仪买给陆丹若的。
说完，便趁陆丹若怔愣时，脚下抹油，匆匆离开了。
待云曜走后。
陆丹若打开手中的油纸，闻到一股过分甜腻的扑鼻香气。
他不自觉愣神。
“这是……”
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打小吃的都是自家厨子做的精致糕点，什么细如龙须的龙须酥、工序繁复的红绫饼等等，因而对甜食格外挑口。
就算真想吃蜜饯甜果，也都是现摘的新鲜水果腌渍而成。
绝不会像眼前这包金丝党梅一样，散发出如此廉价的气息。
但这一刻，陆丹若吸了吸鼻子，竟从蜜饯冷腻的甜味中，感受到了一股隐晦的欣喜。
……她心里有他！
如果不是在意他，怎么会特意给他爱吃的甜食呢？
“虽是粗糙了些，却也能入口。”
陆丹若望着这包油纸蜜饯，忽然又想到，闺房儿郎们私下里传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
书生与儿郎情愫暗生，却碍于女人的面子，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宠爱儿郎。
但在一处处微不可察的小细节中，却能窥见那一抹隐藏在大女子外表下的温柔情谊。
——就像现在这样。
乍看是冷漠跟粗暴，但是……
只要用心去品，就能感受到来自女人的特殊对待。
想到这里，突然间，云曜先前种种行为给他带来的委屈，全都如同飞鸟在空中留下的痕迹一般，迅速消失不见了。
甚至，她的身影，还开始跟话本上让陆丹若痴迷过的女君模样重合。
“……锦绣前程非所愿，唯愿与卿共华发。”
他轻声念了句话本里书生对情郎吟过的诗——故事里，书生刚在众人面前嘲讽过情郎，但转头，她便在私下里与儿郎相见，用这句诗对儿郎表了心意。
那么，云曜她……
是怎么想的？
思及此，陆丹若微垂眼帘，将蜜饯送入口中。
甜味在口腔弥散开来，竟让他一瞬间想通了许多关窍。
“是了，是了。”
他眉头舒展，眸子一亮。
“如果不是我在那仆从面前高声呵斥，驳了玉镜娘子的面子，她怎会突然脸色大变？”
在家里，爹爹也曾告诉他：男子偶尔骄纵也就算了，但如果真是自己做错，也不能总是仗着儿郎身份，消磨妻主的好意。
毕竟，女人的面子比天大。
儿郎的脸，豁出去丢一丢也就算了；女人可是家中的顶梁柱、擎天石，怎能颜面扫地？
陆丹若越思考，越觉得自己想得对，心脏砰砰跳起来。
“玉镜娘子方才那样对我，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无意识攥了攥拳，清冽凤眸中盛满了决心。
“……好。”
“待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跟她道歉才行！”
*
“阿嚏——！”
路上，云曜无端打了个喷嚏。
“天气这么冷？”她揉了揉鼻头，咕哝道，“还是说，有人在背后念叨我呢。”
【宿主，刚才你的[顶级白月光]特征突然发动了。】
“啊？”
云曜连忙左右张望，然而，此处偏僻幽静，并未看到人影。
【本项特征来自某位之前已见过面的人，但由于时间过短，无法追溯到源头。】
“嗯？”已见过面的人？
根据[顶级白月光]的描述，这项特征，应当是只会作用于初次见面的人才对。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身上这项[顶级白月光]从最初获得起，就跟其他拥有两项效果的特征不一样，只拥有一项特征效果。
莫非……
是要有新效果了？
正如云曜猜想的那样，她耳畔传来一声电子提示音。
滴！
【[顶级白月光]特征效果2已解锁。】
【特征效果2.挥之不去：
白月光总是那样朦胧，令人遐想。当别人在脑海中想到你时，更容易对你进行记忆美化。（补充：该效果受对方想象力影响有较大波动。）】
记忆美化，也就是脑补。
这是什么万人迷必备技能？
“是不是对方脑补能力越强时，越容易发作？”云曜问。
【是的，可以这样理解。】
“阿嚏——！阿嚏！”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后，云曜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天气怎么转凉得这么快？”
她随口嘟囔了句，没放在心上。
*
不知不觉间，云曜已经顺着小路来到了西苑。
只见此地三座凉亭红瓦飞檐，由石板路相接，围在湖边——西苑中央有一片小型湖，如今，平如镜面的湖水倒映出天上的下弦月，别有一番诗意。
“谁让你也带肉菜来的？不是说好了让若水带么。”
凉亭中不断传来跟白天如出一辙的吵嚷声，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可惜，可惜。再多拿点小菜就更好了。”
“嘘，你们别声张，我悄悄从酒坊打了点米酒。”
“明天再攒个局呗？”
各种声音碰撞在一起，明明各说各的，却诡异地十分和谐。
云曜：“……”
不用想，这肯定是所谓的“迎新宴”。
视线所及之处，凉亭中人影晃动，能看出来都是年轻女郎，只是人数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十指之数。
“哎呀，那是不是云曜？云小娘子——！”
这时，有个熟悉的身影自凉亭内向外张望，发现了云曜。
此人正是嬴若水。
没等云曜回应，嬴若水已经急吼吼地从凉亭内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对着她喊。
“快来，小曜，正要把你引荐给其他几位同门呢。”
云曜：“我……”
还没说完，她就在嬴若水一声声热情的催促下，跟随着她往离二人最近的凉亭里走。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快过来呀。”
此时，凉亭内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年轻女郎，正在闲谈。
中间的小型圆石桌上摆着吃食跟杯盏，正中央是个硕大的猪头肉，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嬴若水站在她们面前，拍了拍手。
啪——
等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后，嬴若水指着满脸懵圈的云曜，对着众人说：
“这就是我新认识的好姐妹，云曜，云玉镜。”
“她跟着师尊千里迢迢从盛京赶来的，今天起在学宫读书，大家可一定要多帮衬她啊！”
闻言，女郎们都友善地笑了起来。
齐声说了个“好”。
云曜：“我……”
等一下，她不是千里迢迢从盛京赶来的。
没等云曜澄清，嬴若水已经迈开步子，往下个亭子走去。
云曜也只好跟上她的步伐。
跟之前一样，这个凉亭内也坐着几名年轻女郎。
石桌上同样摆着吃食，品种虽较前桌有所不同，但那格外醒目的猪头肉并没有变化。
嬴若水又大喊。
“姐妹们！这是我新认识的女君，云曜，云玉镜。”
“人不可貌相，别以为她看起来不近人间烟火，实则她还是个蹴鞠好手，之后放学大家一起蹴鞠时，可得带她一起玩啊！”
云曜：“我……？”
等一下，她怎么就成蹴鞠的好手了？
再往后——
虽说事不过三，但当云曜继续跟着嬴若水带着往下个凉亭拐时，她已经有预感了。
等到了地方，不出所料，硕大的猪头肉依然摆在桌面上。
嬴若水也继续在年轻娘子们面前高喊。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云曜，云玉镜！”
“她初来乍到，有些怕生腼腆，各位可不能欺负她。谁要是欺负她，就是不给我嬴上善面子啊！”
云曜：“我……唉。”
心好累。
现在想想，她最初怎么会认错人呢。
沈令仪口中那个“不好相与”的官N代，分明跟眼前这个自来熟半点关系都不沾。
“好了，小曜，这就是全部人了，她们的名字，等会儿再一一跟你介绍。”
嬴若水转头，看到云曜复杂的神情，纳罕道。
“咦，我没看错吧。到底是今夜月光如水，还是你脸色确实有些发白？”
云曜深吸一口气：“若水啊，你……”
实话实说，这原女主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忽然间，系统的声音在云曜耳边响起。
【宿主，并非如此。因为沈令仪的缘故，你接下来会在艮山学宫内门借读。当前学宫内门学子共有三十余人，今日到场十二人。】
【而内门的入学门槛是——[文学]4级。】
【也就是说，在场每个人，包括嬴若水在内，最低的也拥有4级文学技能。】
云曜的话语，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
不是吧。
这些看上去跟平常女孩子没什么两样的人，居然都这么有才学？！
她还记得系统曾说过，如果一项技能达到5级，那么，这个人在该领域内便能被称为专家。
也就是说——
在场的人里，只有她一个是真·笨蛋？
系统又温馨补了一刀。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必须要超过这些人，才有希望考取郡试魁首呢。】
见云曜一下子失语沉默，旁边的嬴若水关切询问。
“小曜，你刚才想说什么呀，我怎么了？”
云曜深吸一口气，真情实感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君。”
嬴若水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我？不不不，你就别编排我了，我郡试都接连落榜三年啦，谈何聪明？”
闻言，云曜大脑一阵宕机。
什么？落榜三年？
拥有至少4级[文学]的原书女主，已经连续三年郡试失败了？
“倒是你，这么小的年纪能拜沈令仪为师，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嬴若水面露佩服之色，“那可是‘琅嬛三仙’沈远鹤，差点中了三元的天才娘子。”
“哈哈哈——”
正当云曜怔愣时，有笑声自身旁的凉亭传出。
“是呀，我郡试也连着落了两年了。”
“在场的都是落榜生啦。”
“好日子别提伤心事，来，反正人都到齐了，喝酒，喝酒。”
云曜：“……”
不、是、吧。
好可怕的信息量啊啊啊！
这时，嬴若水好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曜，这次应当不是我看错了吧。”
“你的脸色，怎么又惨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