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枪了吧?”
“嗯哼。”
“那你先。”
蒋徵乜了陈聿怀一眼,后者却面无表情地回视向他:“再不下去,一会儿有人发现就晚了。”
“所以你把我叫过来当垫背的?”
“嗯哼。”陈聿怀故意学他的语调。
“……那你跟在我后面,”蒋徵摸出枪,双手握住枪柄垂在身侧,“要是出了事,我这个腿难保能跑出来。”
那不正好?
蒋徵仿佛能读心似的,扭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到时候你也别想跑。”
陈聿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一脸真诚:“放心,就算是为了时佑那孩子,要是底下出了事,我背也得把你背出来。”
脚下的暗道黑洞洞的,潮湿又逼仄,石阶延伸下去,手机照过去,几乎完全看不到底。
“你拿着手机,打开录像。”
“好。”
晃动的镜头里,只有手电筒能照出来一隅的光亮。
两人背贴着墙壁,肩膀抵着肩膀,一前一后地拾级而下。
蒋徵每踩出去一步之前都要先向前探一探,这暗道非常曲折,越往下走就越觉得阴冷,空气中都能嗅到一股霉菌的味道,陈聿怀觉得眼镜片上都被糊上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加之光线昏暗,他的视线里只有蒋徵宽阔的后背是清楚的。
“你闻到什么没有。”蒋徵脚下突然一顿,怂了怂鼻子。
陈聿怀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新鲜的瓜果蔬菜的味道。”
“你确定这不是他家储藏东西的地窖?”蒋徵有些怀疑起了这暗道的作用。
“不可能,”陈聿怀却很笃定地说:“普通的地窖深度最多也就两三米,我刚才估算了一下,咱们从地面下来走了这么久,十米肯定都是有的了,有这功夫,为什么不用冰箱。”
蒋徵打小就是城里长大的,有这种知识盲区倒也说得过去,略作思忖后,还是决定是骡子是马先下去看看再说。
他一边继续往下走一边说:“我记得你是南方人吧?你档案上写的是云州,南方村里也会用地窖么?”
“算是吧,”陈聿怀说,“但很小的时候在北方生活过几年,所以见过不少。”
“北方哪儿的?”
“这跟今天的事有关吗?”陈聿怀突然关掉了手电筒,四周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蒋徵一只脚差点踩空,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陈聿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然道:“你想套我话也得分时候吧?”
蒋徵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人有被害妄想症吧?”
后面的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了,陈聿怀觉得现下的温度起码比地面上低了三四度,再往下走估计都能看到地下暗河了,也不知这地道是怎么打出来的。
“到了。”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扇比他俩身高还矮一些的木门前,与上面的入口不同的是,这扇木门是紧锁着的,蒋徵弯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才对陈聿怀摇摇头。
陈聿怀说:“用枪打碎门锁吧。”
“你疯了?在这种地方开枪,子弹从墙壁上反弹回来咱俩都得死。”
“那你说怎么办?”
“撞吧。”
“……还不如开枪来得实际,”陈聿怀叹了口气,这地道实在是太过狭窄,一次只能单向通过一个人,他拍拍蒋徵的胳膊,往后一偏头说:“你过去,我来。”
两人紧贴着对方交换了个位置,后背蹭到蒋徵胸口上时,陈聿怀下意识地浑身瑟缩了一下。
他蹲下身来,拿起门锁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是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那种老式机械挂锁,铜锁身上都已经锈迹斑斑了,从拎在手里的分量来判断,用枪还真不一定能一次就打断。
陈聿怀说:“你有铁丝之类的东西么?”
蒋徵从身上的大小口袋里摸了个遍,最后还真掏出来个东西:“铁丝没有,这玩意儿行么?”
陈聿怀定睛一看,竟然是只一字夹,他一脸古怪地看着蒋徵:“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估计是我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留我这儿的吧,我这件外套给她披过,”蒋徵把一字夹递过去,“能不能用也就这个了,赶紧吧。”
这溜门撬锁的手艺活还是很小的时候,陈聿怀跟着村里的混小子学的,但那时候的他是个性格孤僻的孩子,这手艺也一直没用上过,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关键用场了。
陈聿怀将一字夹掰成一条直线,然后从锁芯口插/进去,他一边试探着往里戳,去拨动锁芯内部的弹子,一边歪过头听里面十分细微的动静。
不多时,只听里面咔哒一声脆响,门锁应声而落。
两人背贴着背,一人举抢,一人举伸缩警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吱呀——
可在看清周遭环境的时候,却皆是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对方一眼。
没错,这里还真他妈是个菜窖……
四周堆满了大白菜,土豆,萝卜和大葱等蔬菜,一箩筐一箩筐的,堆得最高的地方都快赶上一人多高了。
蒋徵:“……这怎么说?”
陈聿怀依旧不信邪,他拎着警棍,这边敲敲那边打打:“时家满打满算也就三口人,其中两个还是半大的孩子,这么些菜放到明年都吃不完,所以……要么是咱们走错地方了,要么干脆这地方就是用来打掩护的。”
“那你找吧,我这废腿是真走不动了,一会儿怕是爬都爬不上去了。”
其实刚下来才十多分钟的时候,蒋徵就能明显感觉到这地底下的湿气在往他伤腿的骨头缝里钻,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几乎让他整条小腿都失去了知觉,后半程路全靠他死撑着才走下来的。
说着,蒋徵便自顾自走到了一边,然后靠着墙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身旁高高摞起来的竹筐本就放得不怎么稳当,冷不丁受到了点儿外力,便整个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里头的土豆滚落了一地。
陈聿怀举着手机往他那个方向一照,竟猛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我℅@#……!!”
只消一瞬,那种恐惧发毛的感觉就跟过电似的,从他脊椎骨一路往上窜到了每一个神经末梢。
陈聿怀觉得头皮都炸起来了,手上一抖,手机就这么被甩了出去。
地窖再度陷入黑暗,可陈聿怀却还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他。
不过少顷,蒋徵便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到陈聿怀煞白的脸上,皱眉道:“你见鬼了?”
就算不是鬼,也可能是比鬼更可怕的东西……不对,如果是活人的话,刚刚被他的强光一晃,应该会被刺得闭上眼才对。
陈聿怀使劲儿掐了掐眉心,抬手指向蒋徵的后上方:“那,有个人影。”
听到这话,蒋徵立刻警觉起来,喀哒一声,手枪上了保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跃起,飞速转过身用枪口指向自己的身后,可当电筒的光凑近照过去才发现,这面墙后面竟然还别有洞天!
洞口不大,但足够两个人爬进去了。
甫一落地,灯光四下一照才发现,这小小的十几平的空间里,竟然与姚卓娅家的浴室一样,从头到脚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几乎无处落脚,而符纸上的图画也与他们先前见到过的一模一样。
房间的正中央还摆着一张供桌,而方才陈聿怀所说的‘有个人’,其实是桌子上的一座半人高的雕像。
这是座童子形象的雕像,通体红得发黑,身穿道袍,头顶两边梳着螺髻,呈打坐状,刚刚陈聿怀乍一看到的,正是他半垂下来的眼睛。
而雕像前还供奉着一只装满生米粒的瓷碗,陈聿怀端起碗,把里头的大米倒了出来,果然如林静之前所说,碗底也有一样的符篆,底下的米粒也都是血红色的。
和他在村里家家户户墙角看到的一样。
整个地下室都被一种说不出的邪气所笼罩。
蒋徵敲了敲那座雕像说:“这是什么玩意?”
“天道童子,”陈聿怀举着手机,边拍摄边解释说:“我在《道教新论》里看到过类似的形象,像西游记里面的红孩儿就是善财童子,原指在天上侍奉神仙的小童,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下凡历劫,不过现在民间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指,八字命理带童子星的人,也就是常说的童子命,这样的人通常都很有灵性但命途坎坷。”
“陈聿怀,你过来。”蒋徵招了招手。
他随手撕下一张符纸,然后举起来对着那个童子说:“你还记得白教授说过的么?”
陈聿怀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一种类似由灵符、宝符的线条所组成的不伦不类的图案,甚至看着有点儿像……人像,这就是那个所谓人像的来源!”
“没错,”蒋徵摸出口袋里随身带的证物袋,将符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再找找,或许还能发现什么。”
此时两人都有种直觉——真像已经触手可及了。
很快,陈聿怀就从墙边上的木楼柜子里,一堆落着灰的真经中找到了两个不一样的册子,这两本被压在了最底下,前头还有几摞书歪歪斜斜地挡着。
要不是陈聿怀发现这些经书上多多少少都有被老鼠啃食过的痕迹,单单这两本没有,藏得这么隐蔽还真是很难被注意到。
翻开其中封面上写着《太上灵宝天尊说禳灾度厄真经》的一本,粗翻阅下来,里面的确记录着晦涩难懂的经文。
可陈聿怀却发现夹杂在这些真经中有几页纸是不一样的,上面不是经文,而是整整齐齐写着一列签名,再往后翻过去,薄薄的册子竟然夹杂着数十张这样的纸,估算一下,起码有大几十个人名。
他认出了其中几个熟悉的名字:“尹元良……胡昌玉,还有时长仁也有……”
“全是大渠沟村的村民,”由于地下室里太过安静,连蒋徵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他眉眼崩得很紧,说:“而且全都是男的。”
陈聿怀点点头,继续往后翻过去,动作又猛然怔住:“不。”
“什么?”
“不全都是男的,也不全是村民,”陈聿怀把其中一页举到了蒋徵的眼前。
那页已经泛黄的书页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名字:
甘蓉。
姚卓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