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檀攥紧玉蝶:拳头硬了。
但为了让自己的灵宠能顺利拿到资格参加青云会,她仍是忍耐着一目十行下去。
楚逢迎似乎被眼下的局面震撼到,脑袋有些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云檀有正事在身,也只轻轻瞟了一眼,见小肥鸟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又继续看玉蝶。
据玉蝶介绍,楚逢迎这次玉蝶的入门任务是救下徵溟山的弟子。
她看了过去,那道瘦弱的身影毫无声息的仰面倚靠在石柱上。
打定了主意,云檀朝着那名小弟子涉水而去。
走出没几步,她皱了皱眉。
也不知这水潭中是什么东西,起初她毫无察觉,只不过听到水声,但涉水时行动艰难,这池死水底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般,拖着她的腿叫她走起路来十分困难。
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云檀也只是用佩剑在水中搅弄几下,不敢引来其他人。
走至那名小弟子面前时,她借助天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她拿起沾了水的帕子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露出那张清隽的面容:“倒是长的挺端庄。”
说完,她比划了一番,用佩剑将这名弟子身上的藤蔓割开。
之后,她又陷入了沉思。
关押她们的地方是水牢不错,但她并不知晓如何离开,若是不催动剑气,应当无法破开囚笼,但破开囚笼又少不了做一番纠缠。
她蔫达达地点了点楚逢迎的绒羽:“来日你发达了,可千万得将我从楚逢时手里救出来!”
说完,她弯腰抱起徵溟山派来的那名小弟子。
掂量了一下,她忍不住咦了一声:“倒是很轻。”
先前她在剑光下见到那名弟子,还以为已经十几岁了呢,如今一掂量,却发现原来对方还是个外强中干的小毛孩,没什么分量,以至于她能轻易抱起。
那名徵溟山弟子在她怀里时仍有些不安分,眼睫颤了颤,又陷入了更深的挣扎中。
抱着对方走了几步,云檀觉得这姿势有些影响她拿剑的动作,迟疑了一番后,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压低了些许声音,轻声道:“醒醒。”
对方缓缓转醒,一双漆黑的眼瞳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名小弟子唇抿得很紧,身体骤然绷紧。
云檀只觉手上一重,那名弟子翻身从她怀抱里离开,疏离而冷淡道:“多谢。”
见对方醒来,云檀也并不在意,她径直问:“你是徵溟山的弟子。”
她话音一落,浮浮沉沉的暗色里,那名男修的神色变得冷寂了许多,少年声线已经介入青年和少年只间,有些沙哑:“你是谁?”
若是想要得到对方的信任,云檀觉得自己起码应该装一装,说是徵溟山请来帮他的修士,但她半分兴趣也无,心里盘算的都是如何速通玉蝶任务,好叫楚逢迎早日拿到洗筋伐髓的资格,若是时间来得及,她还打算带着楚逢迎参加御灵宗奇宠大会,这门赛事一听专业度就比青云大会高上许多。
因此她直接了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那名小修士似乎也没想过云檀这般直接,他张了张嘴,突然道:“此处乃是吴氏酿酒之处。”
云檀:“啊?”
她眼底浮现出一丝茫然。
“清桃酒闻名遐迩,便是在此酿造的,旁人只知吴氏的酒酿的好,却不知是如何酿造的”
回应他的,则是云檀“yue”的一声。
她回想起自己在酒楼中喝的酒竟是这里酿造的,现在泡过她,以前还不知道跑过什么人呢。
吐完之后,云檀还不忘拎起灵宠,警惕地对上它的视线:“你先前有没有偷喝!我还有素师兄给我的丹丸可以喂你。”
对上楚逢迎有些鄙夷的视线,她又若无其事偏开头。
呃。
好像忘记捡到灵宠后她做的事里,就有教会一只小鸟辟谷。
待到神色恢复,云檀一脸正色,好似浩然正气地对那名小修士说:“你放心,等我离开这里,一定举报非法经营!”
不过眼下还有正事要做。
此处乃是酿酒之地,但云檀待久了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越发凝涩,修士的丹田是用来储存天地灵气的地方,她阖上眼睛运转周天,再忽视了周围一切达到忘我境界时,能感受到池水中有小虫在噬咬她的魔息灵气。
再待下去,恐怕她便无法调动灵力,与常人无异。
据幻境中的任务对象——徵溟山小弟子说,此处池水非同寻常,乃是能遏制修士修为的“灵泉”,池水从皇宫引入,看石壁上被流水腐蚀的痕迹推测,大约已有二十多年了。
而二十多年前,正是吴氏如今的家主之妻姚玉如嫁来的时候。
他挣脱开云檀后,仍是半边身子浸泡在池水中,先前的伤口被池水一激,伤口溢出血迹,在水中晕染开来,因这剧痛叫他难以凝神,声音也变得有些缥缈:“虽说姚玉如嫁来时,吴氏的酒酿生意已经闻名遐迩,她带来的不过是丝绸生意,但来此处前,我暗查过吴氏丝铺,在陈年挤压的丝货中,找到了不少如今吴府众人穿的花样,上面刻的符咒,比徵溟山弟子袍上的还要精妙……”
当年,本地的吴氏与姚氏结为姻亲,姚玉如携带刻有精微阵法的法袍前来,与吴氏共谋大业。
而她们眼下所处池水,是吴氏用修士体内的灵力酿出仙酿的“酒池”。
见那名小修士神智清明,两人约定分头行动寻找出口,若是谁先找到出口,便唤另一人。
分工明确后,云檀抱着楚逢迎扭身便要走,那名小修士却犹豫了一番喊住她:“我若抱着它,若是被池水腐蚀的神志不清,它可啄我唤回我的神智。”
云檀抬眼对上那名小修士的视线,清凌凌的眸光落在他脸上一会儿。
“好吧。”想了想,她将楚逢迎递给他。
她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女修,所以十分体贴的意识到大约是水牢昏暗,对方害怕又不肯说。
在她没察觉的对方,小凤凰张开嘴,狠狠啄在了那名修士的手指上。
一滴精血从那名弟子的指尖滴落,精准的落在了小凤凰的嘴里。
须臾,先前那名徵溟山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神色一变。
他唇角弯起,抬起手指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灵宠,眼眸半敛着,意味不明。
先前小凤凰脖颈上悬挂的玉蝶被他单手捻起,若是云檀回身看来,必然能看见这名弟子面上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慵懒疏散,气定神闲。
楚逢时看着云檀的背影微微一笑,此刻脱离了灵鸟的躯壳,他似乎格外闲散。
站在暗色中他将周围一切纳入眼底,看着云檀好奇地四处摸索,想要找到出口的样子,他觉得这举动着实有趣。
——因为出口不在外面,而是在这池子底下。
昔年,他被困在灵池十五日,这十五日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挣脱逃生,却苦寻无果求死不能。
因为徵溟山的宗主同吴氏家主谈妥,要他灵力散尽却不能死,因为徵溟山的宗主想要他活着剥下他的皮。
他支颐着身体,倚靠在石壁上,任由身上的伤口在池水中被泡的发冷发白,也好似毫无察觉。
他先前肉身困在鸟身里,看着那名不知死活的御灵宗女弟子领了玉蝶,却无法用自己的灵气催动全部的信息。
他所在的并非那小姑娘所想的【清桃镇幻境】,而是他记忆中的一段故事。
玉蝶本就是为了保证参赛的弟子玉蝶丢失,也不会让其他修士白白捡了一个便宜,虽说这女修凭借这与灵宠结下的契约,已经比常人多看见许多。
他慢条斯理的拨弄玉蝶。
一道虚空投影浮现在玉蝶之上。
【锡明十三年,徵溟山血案……】
他唇角的笑意在这一行字浮现刹那,更为清晰。
锡明是此处王朝如今在位帝王的称号。
锡明十三年,清桃镇有妖作乱的传闻甚嚣尘上,同年,吴氏首当其冲,族中不少子弟折在那名桃妖手中。故而写信求助修士,徵溟山收到这封求助信后,随机派了一名弟子前去捉拿妖邪。
至于那名前往的弟子,便是少年时的楚逢时。
那时他尚未成为后来的魔尊,只不过是一名凡夫俗子,稍会几道阵法剑法就自以为做得了能纵横天地阔的剑修,愚蠢的可笑。
若是旁人,回忆起自己年少无知被蒙骗的可笑岁月,多半是不肯再回忆,但楚逢时并非凡夫俗子,他如今能屈能伸,连做一只被随意亵玩的鸟都能按捺住杀心,装得极像,更何况回忆起早就翻盘的少年旧事。
下山后,他按照宗门师兄给他的求助信,用半日时间仔细走访了一番,便已经意识到吴氏大约是贼喊捉贼。
吴氏共折在桃妖手中十一名弟子,十五位仆人,但对外又说不过是有一位仆人撞见妖鬼幻化的少妇,请仙君前来,却又只是安排在客舍,并不焦急。
察觉到不对之后,他便写信求助宗门。
当夜藤蔓缠屋,没逃离的修士死在房内,他因警惕来到庭院查探,却被藤蔓捆住泡在灵池之中,清醒时四处查看,徒步在水中跋涉,试图寻找生机或是等来宗门。
这里的灵池非但腐蚀灵气,而且叫人陷入记忆中最惊恐的幻觉当中。
一直坚持了十五日,楚逢时支撑到最后一刻已在崩溃边缘,他耳边如梦似幻响起宗主的声音。
那道声音平缓透着得意:“我那爱徒,泡的怎么样?”
另一道声音回复了什么,徵溟山宗主低低一笑:“也不枉我叫这小畜生活到这个时候,等我取了他的皮囊,也算他给我尽孝。”
楚逢时眯着眼看着云檀在另一边专注的寻找离开的办法,他学着云檀往日的动作,捏了捏手里的鸟雀。
触碰到柔软的那一瞬,他心道“不错”,难怪那女修总这般捏灵宠。
随后,他继续回想起第一个惹了他的人。
这段记忆中,徵溟山的宗主不过金丹境,最终还不是连同宗门众人,都死在自己的手里。
青云会设下第一道门槛——玉蝶引路的本意不过是让参赛的修士对抗心底残存的恐惧,抛却障念。
这段记忆若非玉蝶,他几乎回想不起来。更无从谈起恐惧障念。
“罢了。”
看够了戏,他从自己身上的伤口处收了视线,站起身子,故作惊慌的喊了一声。
见云檀回身,他照着十三岁的自己的天真烂漫模仿了一番。
少年嗓音冷淡,如碎石敲金。
“水底有密道。”
他没兴趣陪她在水池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