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澈一身小厮装扮,身上却带着一股散漫,半分不像魏宅的仆从。
他笑道:“原来是郡主,别来无恙啊。”
许清禾就知道,方才在街口时,他分明就是想跟自己说那声“别来无恙”,却欲盖弥彰地说给魏鸣听。
两人如今正在月洞门前站着,目标太大,她便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将人带着掩在一旁的半人高的草丛中。
待藏好了,便又问了一次:“世子来此作甚?”
“那郡主又来此作甚?”卫澈抱着臂,低头笑意盈盈地看她。
许清禾眼珠飞快转动几下,瞬间有了思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我来找东西。”
她说得一本正经,卫澈却忍俊不禁,扬了扬眉,道:“巧了,我也来找东西。”
“既如此,那我们便各自前行吧。”许清禾道。
卫澈还是笑着,不紧不慢,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清禾却谦虚起来,“既然是世子先进了这道门,自然也是世子先请。”说罢也学着他,摊开了一只手臂。
卫澈对她并不设防,只低头笑了一声,当真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许清禾便一路跟着他。
若说对方才的猜测有五分把握,现下却是八分了。
当初林晓是卫澈寻到并送进宫中的,那林晓对自己说过的话,极有可能也已经说给卫澈听过,更有甚者,也有可能是卫澈威胁林晓,故意让她说出那些话诓骗自己的。
不过从今日骤然相逢的巧合来看,极有可能是第一种。
林晓将旧案之事说给了卫澈,故而卫澈也来此取那封由孟晨所写的信件。
而当卫澈东拐西拐,又接近一处月洞门时,许清禾便将方才那个猜测的把握加成了十成十。
因为月洞门之内的院子,正坐落着先前她在魏家地图上所圈出来的,两间书房的其中一间。
卫澈就停在门口,隐在月洞门一侧的暗处,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跟着他。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一点许清禾倒并不惊讶,便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中,走到了他的身侧。
他们隐匿的地方与方才一样,长着半人高的草木,又在书房门口的视角暗区。
许清禾躲在卫澈身后,后者见她已经过来了,便探头看了看书房门口。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如此派人严加看管,看来魏尚书当真将一些不能带去官署的密报公务放在了此处。
卫澈回身又低头,凑近许清禾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我去将人引开,你进去找。”
他自然也已经猜到许清禾也是来寻那封密信的,只是没想到这姑娘胆子这么大,竟孤身一人改了装扮便闯进来。
“不可。”他正要离开,许清禾却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你这样将人引开,魏尚书便定然知晓今日有人进了书房。”
若是密信在里面,他们将密信取出,魏尚书后来知道了也没什么,起码密信已经在自己手上。
可若是密信不在里面,他们空跑一趟不说,岂不是还打草惊蛇?
卫澈便问:“那如何办?”
许清禾想了想,问:“十五那日,我寝房已经上了门闩,你是怎么进来的?”
“咳……”卫澈摸了摸鼻子,吐出两个字:“翻窗。”
许清禾便越过他,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前侧有两窗,为了避免书房中存放的卷宗受潮发霉,这里定然不是只有前面两个窗户。
她记得魏家的地图,只有如今的月洞门能进入书房正门,但书房背后,则是由墙隔开,建了一处茶室。
前方的书房有人看守,是因为其中藏着机密,但后面一墙之隔的茶室则未必。
她便拽着卫澈的衣袖,将人拉着绕开书房,进了那间茶室所在的院子,指了指高墙,又指了指自己。
卫澈了然,伸手环上她的腰,纵身飞跃,眨眼间便翻到了墙的另一侧,正在书房之后。
“郡主,睁眼。”
许清禾畏高,从他揽上自己的腰飞身而起的那一刻,呼呼风声响在耳畔,便下意识紧闭双眼抱紧卫澈。
如今听他这么一唤,踩了踩脚,才有了已经身在地上的实感。
卫澈还笑吟吟地低头看她,这姑娘难得有这么受惊的样子,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撒都不撒开。
“怎么,还不乐意放开?”
男人陌生温热的吐息就砸在耳畔,许清禾颤了一下,连忙松开手,脚上横跨一步,与他拉远了距离。
如她所猜测的那般,书房后也有两扇窗,此时正都开着。
卫澈手撑窗台翻了进去,落地时脚步轻盈,竟半分声响也没发出。
窗户周边空旷,他便回身向许清禾伸手。
许清禾望着伸过来的一张大掌,上面还隐隐约约能看到虎口处的薄茧。
想了想,还是搭上了他的手腕,窗台几乎到了她腰身,她正打算一边扶着他,一边自己翻进去。
但卫澈觉得麻烦,索性直接提了一下她的手臂,让人坐在窗台上,直接打横抱了进来。
许清禾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出声,还好反应够快及时收了音。
她朝卫澈瞪了一眼,对方却无辜地看了过来,觉得莫名。
许清禾不再理他,等落了地便将人推开,打量起魏尚书的这件书房。
书房占地面积不大,可以算得上一览无余,只摆了张书案与随墙书橱。
书案上只放了笔墨纸砚和案宗若干,书橱上也是干净,半件古玩珍宝也没有,堆的都是卷宗。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走向书案或书橱,开始从卷宗和信件中进行翻找,试图寻到那封孟晨写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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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尚书正在亭中招待一众前来贺寿的几位同僚。
魏家将宾客分为男宾女宾,女宾的花厅内供的是不醉人的果酒或清茶,男宾这边则是正儿八经纯正浓厚的陈年佳酿。
魏尚书是寿星之子,又是刑部尚书,不少宾客都凑上来敬酒。
他仰头喝下一杯,连连摆手,“喝不了,再喝不了了,我这头啊,晕。”
他都这样说了,众同僚自然不敢再劝,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直接望向那清波阵阵的湖面兀自醒神。
魏尚书揉着额角,由小厮扶着出了亭子,脚步虚浮,步子走得七零八落,倒真像是醉了一般。
但等到了无人处,他又忽然直起身来,神色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态?
他将小厮屏退,自己疾步去了东院的书房。
今日是父亲大寿,他这眼皮却跳个不停,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他虽是刑部尚书,但帝后之争的背景下,刑部里也被皇帝塞入了眼线,一些有关魏家的案件和证物,他都不放心留在刑部官署,便索性直接带回家中书房保管。
除此之外,还有当初谢家通敌案的一封密信,也被他放在书房。
今日寿宴来人如此之多,既有魏家人,却也有赵家和辅国公手底下的人,不能不防。
越接近书房,他眼皮便跳得越是厉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然而书房之内,许清禾跟卫澈找了一圈,将卷宗剔除,这书房内的信件少说有几十封。
好在那些都是已经阅读过的信件,信口火漆已拆,他们只消将信件看过后再原封不动放回信封,以此来排查那封密信便好。
许清禾一一排查过书案上的卷宗信件,一无所获,来不及泄气,又连忙走过去跟卫澈一起排查书橱上的。
卫澈刚将一封信放好,双耳忽地一动,心中一凛,连忙将许清禾抱起,疾步走向窗边,翻窗出去。
这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许清禾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到了屋外。
“你干什么?!”
“嘘。”卫澈抱着她躲在窗户之外,用气音道:“有人。”
果然没过多久,门口两个守卫便齐声恭敬唤了句“老爷”,许清禾连忙敛声屏气,便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墙之隔,即便是她也能听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魏尚书进了门,先观察了下四周陈设,不论是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是卷宗信件,都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原位,看起来并不曾被移动过。
他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走近窗口,为了通风,两扇后窗也一直开着,难免不会藏人。
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声,一声,又一声,哒哒几下像是踩在许清禾心上。
她攥紧手中卫澈的衣襟,心脏亦在咚咚跳着,好似下一瞬便要跳出来。
万一…万一被发现了,她该如何应对?
她如今跟卫澈在一起,两人若一同被发现,难免不让人多想。
许清禾无意识地吞咽几下,发觉自己喉管之中竟然干涩无比,喉间又痒又痛,下意识就要咳出来。
倏然,一直大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将那将要出口的咳嗽全都憋回了腹中。
许清禾抬头,对上的是卫澈难得肃穆的脸,他朝自己摇了摇头。
许清禾应下,却也没催着他松开,就怕自己一时不防再发出什么响动。
魏尚书的脚步还是越来越近,他们现如今的位置,若是只在窗口看看还好,若是从窗口探出头去看,那便是无处遁形。
卫澈抿紧了唇。
此时此刻,带着许清禾离开这里倒也不难,只是魏尚书离得如此之近,必然会发出能被他听见的响动。
若是将人惊动了,就像许清禾方才说的一样打草惊蛇,密信被从书房转移出去,他们日后又该到何处去找?
哒、哒、哒。
在一声声的脚步音里,他必须要快些做出决定。
此时,魏尚书已经到了窗边,目之所及并无人在。
但他不放心,决定还是探出头向窗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