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开始是沈延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桌上只有白粥,不肯吃,哭嚎着道:“我不要吃白粥,我要吃鸡蛋!”
“ 过两天娘给你煮,”康氏放下碗去哄他,“现在煮了等下你婶子又要来抢。”
其实也就前天一天,宋兰抢了个鸡蛋给沈迁吃,后面两天他们既不想天冷早起做饭,又不想多拿一个鸡蛋给沈迁吃,便干脆大家早上都喝白粥,但沈延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婶子抢过一回后,他就没有鸡蛋吃了,于是继续哭闹:“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把偏屋的泼妇跟残废赶出去,就没人抢我鸡蛋了。”
老太太闻言难得沉下脸,“康氏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种骂人的话,除非是听大人说过,不然几岁的小孩不可能会。
康氏不乐意了,“延儿又没说错,如今的宋氏不就是个泼妇,她那儿子断了手,吃喝都要人伺候,跟残废有什么区别?”
既然开头了,康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两日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母子二人每天事情不做,吃没见少吃,李家那边也不要他了,我们跟他爹只是兄弟,难道还要养他们一辈子不成?”
“等迁儿的手痊愈就好了。”老太太道。
“痊愈?”康氏挑眉讽刺道,“他那只手摔成什么样,娘你自己也看到过,不会真以为还好得了吧?”
老太太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向劝说,“你这样闹,以后禾姐跟延小子还怎么说亲?”
“娘你不用拿延儿跟禾姐吓唬我,宋氏天天在院子里撒泼,我们沈家的名声早没了,”康氏说着故意走到堂屋门口,朝着偏屋的方向大声道,“一天嚎几次不如去乞讨,本事真带着你那残废儿子从这个家里滚啊。”
老太太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又拿康氏没办法,只能喊沈继峰,“管管你媳妇!”
“我媳妇又没说错,”沈继峰看向沈庆平,“爹,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家是不可能养着他们的。”
沈庆平道:“分家吧。”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是早就打算好了。
老太太闻言手一抖,她嫁到沈家几十年,只要是沈庆平做了决定的事,不管她怎么争取,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想到左手还吊在脖子上的沈迁,她呐呐道:“迁儿手还没好,分家了他们母子二人要怎么过啊……”
沈庆平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不分出去难道等着我们一大家子都被他拖累死吗?”说完他吩咐沈继峰,“吃完饭你去请村长来一趟。”
沈继峰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就去。”
村长很快便来了,还带着两个陆氏的族老,沈迁也被宋兰扶着,一起坐在堂屋里。
陆氏一个脾气不太好的族老朝村长抱怨道:“人家的家事,你叫我来做什么?”
沈庆平笑着奉承道:“虽是我沈家的家事,但我家既然到了这里,以后就是青坪村的人,分家这样的大事,自然要请村长跟有声望的族老来做个见证。”
那族老哼哼两声,没再说什么。
村长公事公办道:“既然请了我们,那就要按我们村的规矩来,房屋、田地、银钱,以及各种琐碎物品,怎么分的都记下来,一式三份,各自画押,我们带一份走,以免日后扯皮。”
沈迁摔断胳膊的事早在村里传遍了,因而沈继峰来请他,一说分家,他便知道沈家这是打算将沈迁母子二人分出去了,未免以后牵扯不断的时候来找他说理,他便按照村里的规矩,又去请了两位族老一同作证。
“如此再妥帖不过。”沈庆平道。
村长摆出笔墨,准备记录。
沈庆平早就有了分家的计划,细数起家里的资产来都不用想,“我跟你们奶奶昨天晚才清点过,家里如今还剩四两六百三十七文银钱,我跟你奶奶年纪大了,六百三十七文零头就不分了,留给我们傍身用,四两银子按人头分,你们母子分八百文。”
“家里的地一共是六亩,同样按人头分,村东头那边刚好有丘一亩二的水田,分给你们,剩下的就没啥好分的了,衣裳被褥不用分,锅碗瓢盆就那一套,以后还得共用。”
沈庆平说着看向做记录的村长,以及陆氏的两位族老,问:“这样可算公平?”
村长点了点头,沈家大房一家六口人,沈迁跟宋兰母子只有两人,若不按人头分,大房肯定不会同意。
那个脾气不太好的陆氏族老却是撇了撇嘴,在孙儿手断了的当口分家,却还要假仁假义说公平,多少有点不要脸了,不过就像之前他说的那样,这是别人的家事,他只是来做个见证,不会多嘴。
沈迁跟宋兰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当下最想要的是从这个家分出去,至于钱财,沈庆平既然能说出只有四两多,剩下的肯定已经藏好,他们质疑也没用。
沈庆平又问沈迁跟宋兰:“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兰道:“我的那些针线活要归我。”
沈庆平点头答应:“可以。”
沈迁看向村长,询问道:“村里有没有哪家有旧房子可以租用?”
此话一出,原本懒懒散散坐着的沈继峰跟康氏一瞬间坐直得笔直,双眼发亮,沈庆平脸上也是按捺不住的惊喜,几人都没想到,沈迁居然想搬去别处住。
这对他们来说,属实是意外之喜,只要这对母子搬出去,灶房就不用跟人共用了,以后他们想做什么好吃的就做什么好吃的,沈迁现在住的偏屋可以继续当猪圈,养头猪,过年就不愁肉吃了,禾姐也不用跟人挤一间屋睡。
村长道:“去问的话肯定有。”村里好几户人家里有旧房子,不住人后就用来堆放稻草柴火,若是能租出去每月换几文银钱,没人会拒绝,只是看着沈迁还用布条吊着的左手,他难免生出几分怜悯,提醒道:“租借的话,每月固定要给主家的钱,都是一笔开销。”
“我知道。”沈迁颔首表示自己想得很清楚,他的声音轻柔温和,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让村长觉得,即便是没听自己的提醒,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果然,沈迁紧接着又说,“我们分到的地在村东头,还是住那边去方便些。”
村长一想,可不是,沈庆平分给沈迁母子的那块地是离沈家最远的,若是住在这边,以后干活净花时间在路上了。
他斟酌片刻后道:“那天送你回来的陆大柱,他家前年才修的新房子,老房子算是村里比较好的,刚好又在村东头,你可以去问问他。”
“多谢村长。”沈迁站起身道谢。
“快坐下,”村长怕他扯到伤口,连忙阻止,又看向沈庆平,“既然他们要搬出去住……”
言下之意很明显,沈迁母子既然不住这宅子了,是否要在其它地方补偿一些。
沈庆平在沈迁问村里人是否有旧房子租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闻言立即道:“是不能让他们吃亏,村东头那丘一亩二的田上面,我们还有丘三分的小田,就一并给他们母子吧。”
陆氏那个脾气暴躁的族老忍不住轻嗤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人都能听见,沈庆平说的那丘三分大的田他知道,确实就在沈迁母子分到的那丘大田上面,两丘田挨着,是很方便,但是那丘三分大的田里有个泉眼,出的是沁凉的水,即便最热的夏日,田里的水温都很低,影响稻子抽穗,三分田的收成经常连人家一分半的都比不上。
那丘田沈家也没花钱,是当初卖沈家地的人当做搭头送的。
而沈迁母子一旦搬离这座宅子,不仅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归沈家其余人,宅子后面连着的偌大的菜园子也跟他们母子没关系了,沈庆平就这样用一个没花钱,人家当搭头送的地,换沈迁母子二人离得远远的,着实是好算计。
沈庆平像是没听到陆氏族老的嗤笑,问沈迁跟宋兰,“你们觉得呢?”
宋兰一切由儿子做主,沈迁觉得挺好的,沈家就那两块地在东头,都分给他们了,以后一家住村西,一家住村东,没事最好别碰到,于是点头道:“可以。”
“有劳村长了。”沈庆平站在村长旁边,看着他将自己说的一一写下后,便喊沈迁过去签字画押。
还是村长提醒道:“那赡养的事?”其实有沈继峰这个子嗣繁茂的长子在,两个老人的养老任务落不到没了父亲的沈迁头上,但既然是分家,自然是将一切都说清楚比较好。
沈庆平没觉得沈迁母子会有能力给他养老,撇了撇嘴道:“不需要他养,以后他遇到难处也别找我们就行。”
他就差没将两家以后再无瓜葛说出来了,村长想了想,将沈庆平这句话也写进了字据里面。
几人签字画押,一式三份,沈迁将自己的那份跟两张田契收好,装着铜板的布兜则交给宋兰,“娘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找大柱叔问问房子的事。”
宋兰虽然不放心他吊着手出去,但是既然已经分家,房子的事情就得赶紧定下来,搬出去后,他们还要去趟县城买油盐炊具,不然中午饭都吃不上。
村长跟陆氏的两个族老也不愿意在沈家多待,收拾好笔墨就道:“我们家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他们三人比沈迁晚几步出门,但沈迁怕扯到伤口,走路比正常稍微慢一点,所以很快赶上。
几人同路了也没说话,到了岔路口,村长给没去过陆大柱家的沈迁指了指方向。
看着沈迁离开的身影,陆氏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族老才摇了摇头道:“沈家这个老三可惜了。”
“衡叔觉得他不错?”村长问。
衡叔摸了摸胡子道:“若是没有遭逢变故的话。”
接连遭逢巨变后,面对长辈甩累赘似的分家,不仅没有慌张害怕,还果断带着母亲去外面租借房子,远离冷漠自私的长辈,可见心智跟魄力都不差,只可惜被牵连流放到了他们这山里头,还摔断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