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洋洋洒洒落下,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两匹马一前一后奔腾向远方。
“驾!”
马蹄声哒哒,乌发被高高束在头顶,随风飘扬几缕发丝。
莲玉荇单手持缰绳,往后看了看,贺砚随不远不近跟在身后。
她勾唇浅笑,拽紧了缰绳,策马由缰。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的速度降了下来,莲玉荇和贺砚随翻身下马,随意地坐在草地上。
三天前大军到达燕州地界,驻扎在幽州城外,贺砚随命士兵们休息整顿。
今日得闲,贺砚随便带着莲玉荇出来散散心,好过整日窝在营帐里排兵布阵,伤了身体。
只是一时不察,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突厥部族和大晋朝的边界。
莲玉荇显然也发现了,聚精会神眺望着辽阔星河和草原,更远处还有点点灯火一闪而过。
原来边界地带是这个样子的。莲玉荇眼睛微微睁大,不像燕州、河西那般争斗动乱不堪,还算和平,景色也不错了。
“好像很少有突厥人在此生活,这是为何?”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贺砚随指了指远方,旋即看向莲玉荇,给她解答:“在突厥部族之中,常常会因为争抢资源大打出手,后来突厥部族便出现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流寇。”
“这群流寇经常活跃在两国边界,靠抢夺一些来往商人和突厥百姓过活,商人苦其久矣,心里苦不堪言,但是毫无办法,边界的突厥百姓则直接搬走了。”
莲玉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朝廷便放任他们这样作为?”
“非也。”贺砚随说道:“因为有利可图,这伙流寇的队伍越来越大,还招揽了很多三教九流,突厥人和大晋人都有,十分狡猾……”
贺砚随:“加上地界偏僻,又是边境,就怕一不小心又起战事。”
所以便是朝廷不断派人来镇压,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莲玉荇不禁感慨,还真是山高皇帝远,猴子称霸王。
这般想着,一阵突兀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莲玉荇瞬间警觉起来,伸手拉着贺砚随的手蹲下,借着夜色掩藏在杂乱草丛之中。
一队人驾着马奔腾而过,带起呛人烟尘,为首之人一身突厥服饰,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
贺砚随和莲玉荇四目相对,默不作声。
方才她还和贺砚随谈论这这伙流寇,此刻便出现在了这里,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过了许久,流寇的身影随风远去,莲玉荇扒开草堆站了起来,下一瞬,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莲玉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莲玉荇气息有些不稳,问他。
贺砚随嘴角噙着笑意,将掌中之物摊开来,赫然是一根泛黄的杂草。
莲玉荇哑然,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变了,若有若无得粘腻。
贺砚随还想说什么话逗逗她,不远处草丛处有什么声音越来越近,贺砚随眼神突变,伸手将莲玉荇捞到身后,厉声喝道:“什么人?!”
周遭寂静无声,贺砚随身体紧绷着,就连身后的莲玉荇都察觉到他的情绪,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手腕微动,莲玉荇悄然把腰间的匕首握在手里,盯着密密叠叠的草丛,眼神机警。
方才他们亲眼看到流寇离开,难道是流寇发现了她和贺砚随,所以去而复返?
一个两个还好,要是人多的话,她和贺砚随不一定对付得了。
莲玉荇心里猜测不断,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贺砚随似乎察觉到了她紧绷的情绪,一只手往后背着,用指节敲了敲她。
莲玉荇愣了片刻,情绪舒缓了几分,不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出现。
莲玉荇凝神聚气,越过贺砚随往前一步,想要看清楚是谁在装神弄鬼,贺砚随怔了怔。
忽然“砰”地一声,黑衣男子探出草丛,一整个趴在地上,姿势狼狈又滑稽,原本戴在脸上的面巾掉落了一半,模样清秀。
“咦?”莲玉荇觉得面前的人很是熟悉,她眉头紧皱,借着月色细细打量着男子,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黑衣男子大概也觉得尴尬,半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动弹了一下。
不会摔死了吧?莲玉荇和贺砚随心里不约而同涌现出这个想法。
还未等松一口气,男子忽然从地上蹿了起来,站定以后,他用手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脸上泛着扭曲又尴尬的神情。
莲玉荇不禁疑问,这是那群流寇之一?总感觉不太像。
见莲玉荇紧紧盯着男子,没有丝毫移开的迹象,贺砚随脸色变了变,咳嗽了一声,等到莲玉荇重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才看向男子,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在我们身后,又为什么在暗中窥视?”
男子不答,一双眼径直看向莲玉荇,拱手道:“参见姑娘。”
电光火石间,莲玉荇终于在脑海里找到一缕线索,她知道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莲玉荇恍然大悟:“你是闻人秀身边的侍卫!”
“在下名唤曹声。”曹声说道:“方才是在下冒犯,惊扰了姑娘和端王殿下,还望恕罪。”说着又躬身行礼。
闻人秀这是谁?贺砚随望向莲玉荇,询问的意思十分明显,莲玉荇无声说话,贺砚随立即会意。现下有旁人在场,确实不方便多说,不然他倒是要看看这闻人秀是何方神圣。
贺砚随心里不爽,面上没表现出来半分,自觉退避到远处,让二人能够自在畅谈。
“无妨。”莲玉荇摆手,“不过你怎么出现在这儿?是闻人秀有事找我?”
曹声视线在贺砚随和莲玉荇身上转来转去,有些犹豫。
莲玉荇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端王是我至交好友,有事直说无妨,而且他离我们这么远,不一定听得到。”
曹声放下心,开口道:“早些年芜阁曾在晋朝和突厥部族之间做生意,但后来战乱四起、流寇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芜阁当时势力尚浅,便没能在此建立据点。”
“听闻河西郡被收复,阁主准备在两国边境重新建立据点,接待来往商人,接收情报。”
“我一路追着这群流寇的踪迹,看能不能得到点有用的情报,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姑娘。”
“是个好主意。”莲玉荇颔首,面露欣赏之色,闻人秀也是个胸有丘壑之人,不然也不会把芜阁发展得这般壮大,“今后若有什么事,可以差人来军营找我。”
“多谢姑娘,芜阁众人听姑娘调遣,怎么敢劳烦您。”曹声像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拍了拍脑袋,从袖口中掏出一片绢帛,“这段时间阁中派了一队精锐前往边关,搜集了一些情报,想来应该对姑娘有用。”
莲玉荇接过曹声递过来的绢帛,嘴唇微抿,而后倏然笑开,她收起绢帛,眼神分外感激。
“这份绢帛可帮了大忙!”莲玉荇喜出望外,曹声也不禁被莲玉荇的情绪感染了,连连称道:“有用便好,有用便好。”
夜风寒凉,方才情绪激动,莲玉荇丝毫没有感受到,等到平复下来,周身便涌现阵阵凉意。
莲玉荇下意识将手抚上臂膀,下一瞬,带着清冽香气的外袍披上了她的肩膀,她诧异地转过身去,贺砚随神色如常揽住她,语气强硬。
“今日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位小兄弟请自便。”
曹声反应过来,赶忙道:“姑娘、端王殿下一路小心,那在下便先行离开,有事姑娘可以凭借芜阁信物调动芜阁中人,告辞!”
有破空声乍然散开,上一刻还在面前的曹声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夜风吹着杂草微动。
莲玉荇不由感叹,好厉害的轻功。
“人早就不见了,阿荇怎么还在看。”贺砚随语气幽幽,模样看起来十分幽怨,活脱脱一副妒夫样。
“我就是觉得他轻功超然卓绝,欣赏罢了。”莲玉荇咳嗽一声,有些心虚。
最近贺砚随醋劲有点大啊。莲玉荇心里暗暗想着,却听得贺砚随问她:“这闻人秀到底是何人?我听方才那小子说话,听起来好像阿荇和闻人秀很熟的样子?”
“……说来话长。”莲玉荇喉头忽地一哽。
“还有一事。”贺砚随拉长了语调,像是在故意折磨莲玉荇一般,“阿荇为什么和他说我们是至交好友?我们之间就是至交好友那么简单吗?”
“……”
真记仇。
忽然想咬点什么东西了。
**
突厥和晋朝边界流寇聚集,呼和润就是这群流寇的首领,他头脑了得,身强体壮,深受流寇们的拥戴。
他们在呼和润的带领下,抢夺来往商队,日积月累,实力也不容小觑。
就连部族和晋朝都派人来镇压过他们,无一败退而归。
他得到消息,今日淩河附近有一支来自晋朝朝廷的商队,故而他带着人跋山涉水前往,终于追上了商队。
晋朝商队沿路有士兵保护,好在他们来势汹汹,打了晋朝商队一个措手不及。
虽有零星损失,好在收获颇丰,一群人带着抢来的东西,三两个路上遇到的妇人,浩浩荡荡回营地。
呼和润:“今日兄弟们都辛苦了,哈布日,让人宰几头壮羊,给兄弟们补补身子!”
哈布日豪爽一笑,吩咐下去。
奔波了一天一夜,可算能休息片刻了。呼和润径自回了营帐,刚踏进营帐,纵横草原多年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了危险,脚下瞬间调转了方向,刚想大声呼救,一双强悍如坚硬铁器的大掌迎面便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腹部被人用刀抵住,仿佛只要他动一下,锋利的刀尖就能捅穿他的肚皮。
一片茫茫黑暗中,呼和润清楚看到,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擒住了他,额头上的汗簌簌落下,背后凭空升起一股凉意。
呼和润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生来谨慎,营地里巡逻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
回应他的只有营帐外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惊呼声,呼和润嘴唇彻底白了。有人掀开营帐进来通报:“将军,外面的流寇已悉数被我们控制,您和楚军师快出来吧。”
蜡烛被点上,方才进来的士兵已经将呼和润手脚紧紧绑住,呼和润这才看见挟持他的两人是什么模样。
他哆嗦着声音,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莲玉荇收了匕首,嗤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们啊……是你祖宗!”
……
擒贼先擒王,莲玉荇得到曹声带来的情报之后,便和贺砚随带着人来流寇的营地蹲守。
也是那呼和润没有想到会有人闯进营地,失了防备,不然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拿下众多流寇。
出了营帐,莲玉荇侧头看向贺砚随,道:“听说呼和润这些年带着人搜刮掠夺了东西,我们去看看。”
贺砚随颔首,二人并肩而行,到了地方,脸上惊讶的样子也分外相似,在场的众人亦是这副模样。
沈副将清点完粮草,快步来到莲玉荇和贺砚随面前,虽然极力压制,还是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激动。
“贺将军、楚军师,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这么多的东西,牛羊马匹、粮草补给应有尽有。”沈副将笑道。
莲玉荇微微一笑,“这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有了这些东西,将士们就能安心打战了。”
收拾完营地的粮草补给,贺砚随便下令返回军营,稍远处的营帐后面一抹身影一闪而过,莲玉荇机敏非常,看过去又什么都没了。
奇怪。莲玉荇挑眉,应该是她想多了。
……
军营里的将士们一早便得知缴获粮草的事情,士气都振奋了不少,要不是碍于袁副将还有严明军纪,一个个兴奋万分,都想要亲自去押运粮草。
“楚军师太厉害了,竟然想到提前埋伏流寇!”
“神机妙算啊,楚军师真是洞察世事!”
“多谢楚军师!”
“多谢贺将军!”
“时候不早了,将士们快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便能饱饱吃上热乎饭了。”将士们七嘴八舌说着夸赞之语,莲玉荇耳根渐渐红了,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
“是!谨遵教诲!”将士们齐声应了,袁副将站在旁边,嘴唇微动,看样子是想说什么。
将士们散去了,莲玉荇他们准备回营帐再商讨一下攻打燕州的策略,袁副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边,“将军、楚军师可否带袁某一个?”
“当然。”贺砚随和莲玉荇异口同声地说。
袁副将不动声色,跟在两人身后进了营帐。
夜渐渐深了,营帐内烛火摇曳,偶有说话声传出营帐外,传到守夜的士兵耳朵里,不由得想,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大晋朝的天运。
这样平静祥和的场景并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给打破了。
士兵神色慌张跑过来,被守卫的士兵拦住,“将军在和袁副将、楚军师商讨要事,有何要事?”
“出大事了!”士兵慌张不已,“粮草帐起火了!”
显然营帐内的三人听到了士兵的话,匆匆走出来,将领们快速聚集到了主帐外,脸色凝重。
粮草运回来没多几个时辰,现下便起火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贺砚随很快控制住局面:“封锁军营,不准任何人进出,军营外三里地细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不管什么魑魅魍魉,敢在他眼皮子耍心机,便叫他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