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道惊诧万分,下意识拒绝了东钧的提议:“我为何要和你一起走?……不,你们究竟来了多少人?潜入谪仙岛,究竟有何图谋?”
“只有我一个人。”东钧道。“这一次我只是来取回属于镜天阁的东西。”
这人连撒谎也面不改色,追道想,就好像刚刚还将谪仙岛闹得鸡飞狗跳的柳星闻他压根不认识一样,至于他后面那句话,显然也不可信了。
他正思索着,东钧忽然一个翻身跳上了大鸟,那只带着钢铁护甲的手牢牢地钳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急切:“跟我走!”
“!”手臂被猛地一拽,追道大惊,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着那只鸟腾空漂浮起来,眨眼间便已离地有一人高。
追道愤怒地用剩下的手臂和腿对他和大鸟拳打脚踢:“做什么!放开我!……放开!”
东钧对他的攻击毫不理会,只专注地操控着水墨凤凰飞行。眼见地平线在视野中逐渐降低,追道挣扎无果,心中焦急,却觉东钧抓着他的手忽然绷紧了,整个人如同一张弓一般警觉起来。
他们侧前方的山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岿然而立的白发人影,他手中持一截黑色的枯枝,衣角和鬓发在风中翻飞。
“赵思青!”追道想也不想地喊道。
赵思青望着他,眼眸深如潭水,手腕翻动,剑气破空而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们只觉迎面撞上了一股有力的气流,凤凰在那压力下轰然化为齑粉,二人失去平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齐齐向下栽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来不及施展轻功,本已做好了迎接剧烈痛楚的准备,然而,就在那一刹那,“砰”地一声,他落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身下传来一声低沉而压抑的痛呼。
东钧面色苍白,额前渗出细密的冷汗,一条胳膊诡异地扭曲着,显然是被压断了。刚刚的一瞬不知何故,东钧竟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接住了他。
追道望着他,心中惊诧莫名,又觉感激:“你……为何要这么做?……”
“来找我,”东钧嘴唇翕动,以极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道影子落在他们身旁,来人几乎有些不由分说地将他从东钧身上拉起来拽到身后。追道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发现他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地上的东钧瞪着他,露出憎恶的神色。
东钧很快便被赶来的龙吟弟子带走关进了葬锋池地牢,赵思青总算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声音仍旧温和如昔,仿佛刚才的紧张气氛从未存在过:
“方才……我一时心急,忘了会伤到你……抱歉。”
“没关系。”追道道。
他还在想着东钧说的关于他身份的话,一时有些走神,没注意二人之间的气氛已经陷入了一场尴尬的沉默。
半晌后只听赵思青道:“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
“嗯?”追道回过神来:“我真的没事,不知为什么,他让我摔在了他身上。“
“确实。”赵思青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多亏了他。”
追道不禁有些诧异地望向他——难道赵思青是在介意自己没像东钧那样想得那么周到?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不想再次陷入沉默,于是问道:“你们抓到柳星闻了吗?”
赵思青轻轻摇了摇头:“他似乎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追道有些不可置信:“他会不会用幻术变成其他人的样子,还躲藏在岛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赵思青道,但追道听得出他的语气并不感兴趣,好像无论柳星闻在或不在,他都并不在乎。
追道鼓起勇气:“我想去见东钧一面。”
赵思青几乎是在顷刻间抬起头:“为什么?”
“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世,我又和柳星闻长相这么相似……也许他真的知道些什么,我想找他问个清楚。”
赵思青眉头轻蹙:“现在你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无从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他说你是镜天阁的人,你该怎么办?”
“不会,”他几乎是本能地否认,“我一定不是镜天阁的人,镜天阁与龙吟向来势不两立,如果我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会让我留在龙吟,何况……”
何况你还对我这么好。
他的脸红了红,终究是没好意思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拽着赵思青的衣袖,求证般地望着他。
他原以为会很快得到答复,但赵思青的沉默却让他的心跳逐渐加速,甚至开始感到一丝不安。
然后赵思青笑了笑,道:“的确,你不是。”
追道松了一口气,心情重又轻松起来,没再继续这个想见东钧的话题。
毕竟他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
路旁传来沙沙声,方才躲起来的灰狐狸不知从哪道岩石缝里钻了出来,呜呜叫着绕在他们脚边求抚摸。赵思青轻轻将它抱起来,说也奇怪,它这次居然没亮爪子,反而十分乖巧地在他的肩膀上趴着。
追道颇为新奇地瞧着他们:“平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想亲近它,它总是又抓又咬,难得它这么喜欢你。”
赵思青轻轻勾起唇角:“狐狸总是像主人的。”
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追道不自觉地脸上发烫,难道赵思青在暗示他喜欢他?他可没这么说过……
偏偏赵思青还颇有兴致地逗着它玩,灰狐狸颇为享受他的关注,一时得意忘形,不小心将肚子上光秃秃的肚皮露了出来。
赵思青声音带着一丝惊讶,看向它的肚子:“它的毛……怎么……”
不知为何,这感觉简直就好像他自己的毛被剃光,将隐私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一样,追道十分窘迫地一把将灰狐狸从赵思青肩膀上抢过来,飞快地向山崖下跑去:“我……我先走了!”
扰乱刀剑大会的柳星闻最后不知所终,秘密潜入岛内的镜天阁势力也被关押,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优胜仍算作由碎梦的殷遗墨夺得。他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想为碎梦争光,并将奖品十分大方地捐赠给了碧血营。
张潮宗虽没赢下刀剑大会,却也十分得意:“我就说过追道绝对不是柳星闻吧?话又说回来,天下这么大,有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这么奇妙的缘分柳星闻还喊打喊杀,要换做是我,一定和他认个拜把子兄弟!”
有人凉凉道:“倘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上了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不定你比柳星闻下手还快些——”
刀剑大会结束后,柳星闻在会上的举动被不少神相同门添油加醋地写进了话本里,于是“柳星闻对赵思青爱而不得于是对追道心生嫉妒”的流言甚嚣尘上,不少人经过他身边时都对他投以既同情又羡慕的目光。
火上浇油的是,会后赵思青经常过来探望灰狐狸,两人带它出去散步,并肩而行时常常会撞见其他弟子,虽然赵思青并未说什么,但追道逐渐觉得自己已经百口莫辩。现如今他走到哪里都会自动成为人群注意力的焦点,这让他想悄悄去见东钧也变得极为困难。
终于在一个东海暴风雨的夜晚,追道总算找到机会,循着当日宁浩尘带他走的那条小路溜进地牢,在最后一间囚室找到了东钧。
他正在石室正中闭目养神,整个人看上去略显瘦削疲惫,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脏了,但仍旧好好地活着。
“东钧。”追道放轻了声音:“醒醒。”
对方瞧见他的瞬间,眼中被一丝光芒点亮,悄无声息地凑到栏杆前:“你来了。”
“我不能待太久,你说过,如果我来找你,就告诉我过去的事。”
东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确实那么说过,不过,我只做交易。”
“交易?”
“作为交换,你要想办法将我从这里放出去,”东钧道。
“绝无可能。”追道回绝:“我不会放你出去危害谪仙岛。”
“我对谪仙岛没有半分兴趣,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东钧似乎为他如此看重谪仙岛而感到恼怒:“何况我现在一只手臂断了,另一只被铐着,还能做什么?”
“……”
似是看出他心中的动摇,东钧脸上重新又露出微笑,慵懒地向后一靠:
“这间囚室的钥匙在赵思青本人身上,偷也好抢也好,我相信你能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