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川绕过一个又一个街道,避开此时热闹的街市,独自走进一个黝黑寂静的巷子里,而他身后轻盈、细微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下来。
柳姳音蒙着面,厚实的布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警惕的凤眸,她轻声严肃地问:“出什么事了?”
年川这般谨慎,带她饶了这么一段路,才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停下,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才走进柳姳音,一脸神秘道:“夏江诲刚刚接到密信,太后薨逝了,她走前把皇帝叫到床边似乎谈了什么事情。”
柳姳音心微微震动,她大概能猜到太后薨逝前对明帝说了什么,太后生前也是能在朝堂搅弄风云的人,她这一走,恐怕朝中局势立刻会风起云涌,说不准那帮人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她皱着眉,追问:“就这些吗?夏江诲可有收到什么命令?”
年川点点头,神色也紧张起来,控制自己语气不那么颤抖:“他上头给他传令,让他把叶昀将军与京中权贵私交的密函放在叶昀将军房中,明日一早青州知府就会带人来查,过不了多久朝中巡抚也会来。”
“叶将军归属什么党派?”
柳姳音神情变得严肃,她记得叶昀是个挺正直的将军,当初裴璟辞想要拉拢他,却被他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难不成他背后另有其人?
“什么党派也没有。”
年川愤愤地解释道:“我在天越关这么长时间,我是了解叶将军的为人,他断不可能做出结党营私之事,夏江诲也没有证据,所以他准备了假的密函,想诬陷叶将军,他们这帮畜牲,自己做卫国蛀虫也就算了,竟然残害忠良之辈。”
柳姳音听了只觉得这手段竟如此熟悉,尉迟烽究竟是多觊觎天越关,才会屡次将目标瞄准这里,四年前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陷害镇守边关的魏鹰将军,四年后他们还想用同样的方法拉下另一个忠臣良将,真是玩不腻啊。
可惜了,四年前她尚且无知,而如今她也有能力将这一池水搅得更浑了。
“他们想陷害叶将军与谁结党营私?”她问道。
年川在脑中回想了那封密信上提及的人物:“好像是,京城定远侯,还有,右军都指挥使。”
这两位都曾对叶昀有过知遇之恩,又是明帝眼前的红人,看来尉迟烽野心不小,想借太后之死,率先在沉寂朝堂中投下一枚惊雷。
柳姳音忍不住想,那此事,裴璟辞知道吗?他会授意尉迟烽和朔风堂这样做吗?
“不行,得救叶昀将军。”柳姳音在心中谋划起来,“叫几个人跟着我,他们不是已经把证据放在他房中了吗,那我就把证据毁了,叶将军若是落在他们手里,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年川也认可她的做法,赞同地望着她愈发坚定的眼眸,又继续透露:“对了,夏江诲还让我明日叶将军被抓后,将消息透露给关外的亚楼人。”
他大概能猜到此举的用意,明日叶昀被抓,天越关将无守城之将,到时亚楼人便可趁机攻打天越关,侵扰边关的百姓,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罔顾人命的败类。
“奸佞小人!”
柳姳音破口怒骂了一句,又按了按额角突突跳的筋络,有些头疼道:“那这两日可有的忙了,朔风堂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得先帮叶将军脱困。”
“你打算如何做?”年川看着她虽然觉得难缠却依然自信的神色,猜想她大概有了主意。
他有些好奇,她是如何做到泰山崩于眼前,不光能冷静自持,还能迅速找到突破口的。
年川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暗自生发,什么东西在他不知不觉破土而出
柳姳音简略吩咐:“叫上几个鸠山寨的人,随我潜入将军府。”
她打算先说服叶昀和其亲属随他藏起来,然后一把火烧了将军府,让众人以为叶家所有人死于火海,如此他们想陷害叶昀也只能从旁处下手了,这样先保证活命,再从长计议,万一天越关再出乱子,叶昀也可随机出面。
年川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是目前紧急情况下的最佳之举了,他又问:“那你打算如何说服叶将军跟你走啊?你与叶将军并不相识吧。”
柳姳音想了想,从自己的身上中掏出一枚令牌,笑道:“朋友给的令牌,应该有用处。”
这令牌乃是定远侯府特制,是从前齐九桉给她的,说是见此令牌如见定远侯,叶昀应当认得此物。
柳姳音庆幸自己离开京城时带上这东西,今日出门办事又恰好用到了,当真是一块万能的令牌啊!
年川唇边勾起一抹笑,略带嘲讽地反问:“你不是一匹孤狼吗,怎么还有朋友?”
虽然他现在成为柳姳音的眼线,可他对当日她打自己那次仍然记挂在心,对柳姳音也时常不服逮到机会就会对柳姳音冷嘲热讽一番,然而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柳姳音怼回去。
柳姳音厌烦地瞥了他一样,如从前那般像看笨蛋的眼神看他:“孤狼为什么就不能有朋友?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样吗?不是谁都有资格可以称为我的朋友。”
她能查觉到年川长久以来对她的恨意和抵触。
柳姳音转身要走,准备马上的行动,年川跟着她,莫名好奇地问:“那什么人才能成为你的朋友?”
“能为我豁出性命,也值得我为他豁出性命的人。”她清冷的嗓音经过夜风吹拂,飘进他的耳中。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叶昀看见柳姳音的令牌,便相信了她,悄悄带着家人离开将军府,而柳姳音则用火雷引燃了整座将军府。
一场大火扰乱了朔风堂的行动,他们本就利用叶昀防备心低才下手,可谁知叶家老小都死于火灾,夏江诲只好赶紧给尉迟烽写急信。
晚间,安置好叶家人后,柳姳音带了几个鸠山寨的人,随年川一同去了关外。
朔风堂想让胡人趁此动荡之时侵扰边关,好达成自己的私利,那柳姳音也借这个机会,彻底搅乱局面,她要让亚楼国内部斗争起来,便无暇顾及卫国边关是怎样的情况了。
“大当家,咱们准备做什么?”几个圆头圆脑但身强力壮的男人凑在一起,讨好般问柳姳音。
自从之前她和年川闯进鸠山寨后,把他们原先大当家打得鼻青脸肿,鸠山寨一帮人就奉她为大当家了。
他们这帮土匪,没有什么信仰,只要能把他们打服,有点手段本事,他们就能奉别人为大当家。
一开始柳姳音还拒绝,但是这帮人认准了她这个武艺高强、头脑灵光的人为首领,她一时无语凝噎,只好给他们立下规矩:“会保证他们吃食生产,但必须听话,无法保守秘密的、欺压无辜百姓的、擅自行动的、私德败坏的,轻则逐出青州,重则砍头。”
此时他们身处亚楼国边境的毡帐外,一座座或华丽奢侈或低调朴素的毡帐四处伫立,彼此对望或簇拥包围,是为亚楼内部不同部落的特点体现。
亚楼内部由不同部落构成,部落之间常年利益纷争不断,有些部落保守,有些部落激进,时常有部落发生战争和冲突,因此就连国王也难以管辖,亚楼国经济等发展受到限制,所以才总是骚扰天越关的百姓。
这些在边境的部落难得消停几日,彼此和平相处了。
但柳姳音不能让他们这般安生,她要在今晚挑起这几个部落间的矛盾。
她冷静地部署任务:“待会,你们几个跟我去东边,把他们的马放了,抢点金银珠宝,然后点燃其中一个毡帐,年川你带人在西边扰乱他们,剩下的在中间接应,我们要将这把火引向中部的兰渺伊部落。”
兰渺伊部落是亚楼势力最大、兵马最足的部落之一,将它作为替罪羊最合适不过。
“此法未免有些冒进了,万一出了岔子,恐怕……”
年川面露担忧,他不似鸠山寨的人一身蛮劲,不用考虑后果,他还有妹妹要照顾,他要考虑很多。
柳姳音站起身,检查身上的武器,随意道:“你若害怕出事,可以先行离开,你放心真要有事,我不会吐露你的身份,他们也不会。”
她本意是想宽慰年川,这次行动无须他出手,他本就是个带路的,有没有他都能完成。
可这话听到年川耳里,却略带嘲讽,他拧着眉,盯着柳姳音眼神羞恼,像一只生气的小狗,不服道:“谁害怕了,这种小事还不值得我害怕。”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毡帐,今夜亚楼似在过节,许多胡人聚集在帐外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因为年川没有传递消息给他们,他们也并不知道关内发生了何事。
这便给柳姳音的行动提供了可乘之机,一切都如预想的一样,趁乱惊马、抢钱、放火……
然而还是出了岔子,他们在兰渺伊部落外汇合时,年川却迟迟未到。
柳姳音眼眸渐暗:“年川呢?”
“不知道,他让我们赶紧走后,就没看见他了。”
柳姳音意识到不对,驾着马飞奔,终于在路上看见被紧紧追击的年川。
他表情痛苦,肩膀上插着一只箭,伤痛抑制住他的行动,无法一边逃一边躲避追击,短短片刻便擦伤几处,一个不留神就从马上跌落了。
柳姳音骑到他身旁,下马把他送上马背,密雨般的箭朝他们射来,柳姳音略显吃力,勉强抵挡。
年川趴在马上,艰难地睁开眼,额头布满汗珠,看到一把飞刀径直投向自己,他想伸手挡住却没有力气,心脏因为慌张而剧烈跳动着,绝望和恐惧涌入心头,可柳姳音却在他之前一下击飞了那飞刀。
“该死,真难缠。”
柳姳音单薄的身影就这样挡在他面前,挥舞长刀的姿势行云流水、刚劲有力,光是背影就能给人安全感。
“英娘!”
年川嘶吼出声,他突然看见有人从背后袭击他们,锋利的长矛直指两人后背,在距离他们不过几寸时,竟然轻松被柳姳音飞身踢开了,接着一枚火雷丢下,地上迸发射人眼珠的光芒。
与众人汇合后,柳姳音把年川托付给他们,叮嘱他们归途小心。
年川嘴角还挂着血,第一次用这般急切的口吻问:“你不走吗?”
柳姳音摇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