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副本,阎采薇在宿舍里醒来。
澈玉又恢复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幼犬模样,在她手心里趴着。
他前胸的伤口也随着体型的变化,变得几乎看不见了。
阎采薇松了口气,如果伤势不随着体型变小而变化,一只幼犬可受不了那么重的伤。
不过……
“其实我担心你的伤口,是不是有点没意义?”
她将澈玉拎到自己眼前。
“都能用执念滋养出一个副本了,你高低是个狗妖?狗鬼?”
小小的幼犬抬起爪子遮住自己眼睛,装看不见。
“呜——”
澈玉只是一只不会说人话的小狗罢了。
“装可怜。”
阎采薇直白地点破他,却又忍不住揉了两把他的狗头。
狗这种生物,大有大的可爱,小有小的可爱。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
“呜、呜——”
澈玉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尖。
“好吧,不逼你了。”
阎采薇笑笑,把小狗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边。
她知道澈玉背后一定还有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或许和她息息相关。
如果是以前的阎采薇,必定会刨根问底,不找出真相誓不罢休。
但现在的阎采薇……
当然,她不会放弃探寻酆都商业街、鬼种、乃至于种种谜团背后的一切。
但现在的她会选择相信,这只趴在她手心的小狗不论隐瞒了什么,都不会是为了伤害她。
“如果你不告诉我,那一定是因为现在的我还没准备好知道,对不对?”
她戳了戳澈玉的鼻尖,小狗困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舔舔她。
在副本之外,澈玉的力量似乎被极大的限制了。
除了店长之外,澈玉是阎采薇目前已知的,唯一可以在副本和现实世界穿梭的非玩家生物。
而店长在副本中,是一具尸体。
“睡吧。”
她拍拍小狗的后背,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天边泛起橙红色的线,一望无际的夜就这样被破开。
天要亮了。
第二天,阎采薇来到了辅导员办公室,推开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尹尧独自坐在电脑前打蜘蛛纸牌。
他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人啊?!
“经过一个副本的考察,觉得我怎么样?
电脑里的纸牌堆满了屏幕,尹尧松开鼠标,抬头看着阎采薇。
他依然带着那种看上去爽朗舒展的笑。
然而阎采薇知道,这人简直就是个颠公。
“你觉得你在上个副本里,有体现出任何存在价值吗?”
阎采薇反问。
在整个狗咖解谜过程中,尹尧简直全程摸鲸鱼,除了跟着一直翻了翻申请书之外,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干。
哦,不对,最后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专门落井下石了两句。
“这不能怪我啊,谁让你运气这么好,进了一个那么温柔的副本。”
尹尧耸了耸肩。
“下次去一个危险的,你就会发现我真的是很——有用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
狗咖作为副本,可以算是很温柔的,就连最后通关失败的几个玩家,也获得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全程下来,几乎没有什么陷阱,也没有什么很难以对付的怪物。
不过,这也是因为阎采薇全程没有打算过要和狗咖作对。
如果去的是一个认为人类高于一切不可被审判的玩家,他们要面对的估计就不是这么轻松的剧情了。
阎采薇还记得,店长那可以直面爆炸而不留一点伤痕的强悍体质,那瞬息之间肉眼难见的移动速度……
甚至犬舍里,除了澈玉这个“老板”之外,还住着好几只足够两人高的巨犬。
“危险的?”
阎采薇收回发散的思绪,看着尹尧,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在我眼睛里,比8K高清摄影还要清楚。”
尹尧说,又打开了一局蜘蛛卡牌,幽幽地说着:
“你们校领导到底贪了多少钱,电脑这么卡,连扫雷都打不开,只能玩这个了。”
……
尹尧的能力是[风暴眼],这是个被动技能,在他眼里,越是危险的存在,就越是清晰。
他找上阎采薇,也正是因为在他眼里,阎采薇清楚到像是开了锐化。
他似乎属于什么追寻商业街真相的组织,试图拉阎采薇入伙。
而截止到现在,他的招揽行动不能说成功,只能说完全没有一点希望。
“电脑不能玩游戏,是为了不让你们上班摸鱼。”
阎采薇无语地看着他。
“下个副本,你还要跟着我吗?”
她问。
“那当然了,我要是说不,你还不得杀了我?”
尹尧笑眯眯地回看她。
阎采薇的动作顿了一瞬,看着尹尧。
没错,在得知尹尧已经知道自己[不死者]的能力之后,阎采薇动过杀心,不止一次。
毕竟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哪怕在光怪陆离的副本世界也显得骇人听闻,如果被某些人得知,或许阎采薇会被绑去当做副本探路的卒子,那和坠入地狱也没什么分别了。
但在上个副本中,尹尧摸鱼摸得太彻底,他没帮上什么忙,但也确实没有出手害过阎采薇。
阎采薇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在那样的情况下非得杀了他不可。
她天生缺少对于死亡的敬畏心,她不害怕杀人,她的手上也并非没有沾过血。
但她并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知道我对你有灭口之心,但还是跟了我一整个副本,什么都没做?”
阎采薇皱起眉,问。
“你知道我手里握着你的秘密。比起副本其实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更危险,但你还是等了我一整个副本,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尹尧反问。
“那个孩子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情况了吧?”
他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柯随云。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两个人的结局,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确实是我一力策划的。”
他看着阎采薇的眼睛,在说起对父母复仇的往事时,眼中居然泛起一种只属于纯真孩童的兴奋来。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害任何人,我只是让他们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那个女人,曾经把我当做安抚那个男人狂躁的沙包,这样她自己就不用受伤。
我曾经以为她是那样的可怜,那样的无助,所以我宁愿承受一切,我一次都没有想过要逃,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跑了,下一个被打的就是她。
可是……”
他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以为我在保护她,我在为了她牺牲。我可以忍受一切,只要她还能抱着我,告诉我不怕,我就真的可以不害怕了。
但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
那年她病了,需要移植骨髓,我甚至想都没想,就去做了配型,我想救她,可是得到的结果是,我甚至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尹尧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里都带着血腥味:
“她不是我的母亲,我只不过是,她从某个人手里偷来的孩子,被带到那个家里的命运,就是替她承受那个人的拳头!
多可笑啊,她有那样的聪明才智,把一个孩子偷到手,却没有想过用这点聪明,让自己逃出去。
你知道吗,她一刀一刀将那个男人捅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精彩了。”
阎采薇看着他,很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讲述,脸上的表情不是动容也不是同情,而是真情实感的困惑:
“如果你是想让我觉得你很可怜,这个讲述方式好像不太适用。”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尹尧又笑开了,他笑得太开心,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他刚刚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疮疤剖开来展示。
“不,我不需要同情。我把受到的所有暴力还给了那个男人,受到的所有欺骗还给了那个女人,我的故事已经完美落幕了。”
他这样的说。
“我很喜欢你的反应,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当然,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我只是不救人而已,从来不会主动害人的。”
“也是想告诉你我的诚意,毕竟,我可是屠刀悬颈了一整个副本,没有给你使任何绊子哦。”
他笑着总结。
尹尧一直很希望找到一个同类。
这个同类和一般的人类当然不同,不能那么情绪化,不要太软弱,最好也不需要那些被人歌颂的,无用的善良和犹豫。
但是也不能太坏,不要像那些愚蠢的野兽一样,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陷入疯狂狰狞。
尹尧的同类,应该像他一样,足够聪明,也足够冷酷,
当然,还要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性情,比如说,一点点傲慢,一点点伪装,一点点披上人皮之后的温柔。
还有一点点,掀翻天地都不怕的胆魄。
最后,就是一点冒险精神和求知欲。
“被卷进副本里,我其实很开心。”
尹尧擦去自己眼角因为笑得太开心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看着阎采薇,眼神发光。
“寻常的生活太无聊了,那那些寻常生活里的人也太无聊了,他们一个个压下自己的本性,变成平庸普通的样子,完全没有意思。
但是副本不一样,副本里光怪陆离,什么东西都有,所以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人皮会紧紧地扒在身上,也有些人的人皮会被人活活剥下来……
我都喜欢。
所以我也想知道,在那些副本之后,一切又是什么样子的,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又是谁?”
他看着阎采薇,这一刻的邀请显得很正式,也很真诚。
“在这条路上,我还想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
阎采薇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没握上去。
“很遗憾,我不是你志同道合的同伴。”
她面无表情地说。
阎采薇不理解尹尧,她依然觉得他是个十足的颠公。
但是无所谓。
“不过,我也想知道很多真相。”
她说。
“你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确实算得上有用。在你变得更疯之前,我们可以搭个伙。”
阎采薇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手心。
“别干出什么让我不得不杀你的事啊。”
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