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渡好久没做过这个梦,以至于挣扎着醒来出了一身大汗,没来由的心悸一遍遍席卷全身,睡衣黏答答地粘在后背上,索性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顺便把睡衣也一块洗了,弄得差不多回来也才凌晨五点多。
微弱的天光洒进窗户,鸟雀鸣啾,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奈何睡意全无,下床翻出一本积灰已久的老相册,一动不动地看着泛黄的全家福,温馨美满的三口之家。
真自私,陈佑民,爸爸,就连难得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都不愿意让她抱一抱。
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睛发酸,陈佳渡合上相册,重新躺下去,什么也不要去想。
早上起来,豆佶还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得香甜,全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发出幸福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叫了两声,但它大约是做了个好梦,翻了个身不愿醒来。
陈佳渡去洗漱前热上一袋羊奶,洗完出来正好给倒在豆佶专属的奶黄色小碗里,放凉了一会儿,香甜的奶味快速飘满了一整个屋子,豆佶闻着味便钻了过来,在她化妆的时候就在旁边极其文雅地喝着羊奶,像个软乎乎的小宝宝。
她心血来潮,等底妆成膜的间隙拿着羽毛逗猫棒跟它玩了一会儿,豆佶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陈佳渡瞥见角落里上次跟贺江一起去超市买的胡萝卜布偶,总共十二只,一段时间没怎么注意,现在居然已经有六只都不翼而飞了,也不知道是在沙发下还是床底下了。
看来真如贺江所想,她要在满屋子寻寻觅觅了。
唔,下次还是不要给豆佶买这样的玩具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想到贺江,她顺手发了一个消息过去,得知对方已经出门去上班了。
化完妆看了眼天气预报,上面显示今天是有雷阵雨的,虽然此刻还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陈佳渡莫名感觉心情是潮湿的,暗暗的,冷冷的,很不舒服,给人一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的预感。
她害怕自己这种心理预示,赶紧抛之脑后。
阿姨做好了早饭,但她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就吃了两片全麦面包凑合。
上午有一个小组合作的presentation,要求全员纯英文脱稿pre,组员们都提早到了教室进行练习,争取等会儿可以发挥得更加出色。
他们的小组是跨班级的,彼此间都不甚熟悉,基本除了课业没有来往,不过胜在关系还算融洽,组内没有甩手掌柜和爱挑刺的人,氛围自然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学期一开始组队之后大家立即开小组会议share了各自擅长的领域,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出现过于依赖能力者的情况,二来也可以尽最大可能发挥每个人的特长,最终选题是经过集体brainstorm得出的,由组长负责总结归纳,从无序的想法中梳理出小组想要展示的一个基本框架,再由成员们各自完善,可以说每个人都百分百参与到了这个过程中,收获颇丰。
同组的成员给每人发了一瓶纯牛奶,提前庆祝今天的小组pre顺利完成,又单独给了陈佳渡一颗蓝莓软糖,她知道对方有低血糖,而且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她关切地询问着。
陈佳渡摸了摸眼眶还有耳垂,热热的,她没当回事,摇摇头,“没事。”
“要是很不舒服的话可以请假。”
“好。”
晚点的时候陈佳渡接到电话,彼时她正在和组员去校外的泰式食堂吃中饭的路上,看到来电显示赫然跳跃着贺江的名字。
她接通后,低头看着路,主动落到了队尾。
沉沉的男声很快通过听筒传进她的耳朵:“现在在哪里?”
“学校旁边的泰式食堂,新开的,同学说味道还不错,我们现在打算过去尝尝。”
“你要来吗?”陈佳渡想着补充了这么一句,顺便将定位也发送了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顾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出现,陈佳渡正要开口,敏锐听出对方身处的环境中有自己熟悉的声音,她踢开正前方的一颗小石头,“你现在是在我们学校附近吗?”
“嗯。”贺江抬头望着LOGO,“一家舞社前面。”
社长在舞社前面的LED显示屏上二十四小时播放他们获奖的那只宣传片,效果不错,这就是她熟悉的声音源头。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换了只手拿手机,“那你等等,我来找你。”
“你不是要去吃饭吗?”
“我不是很想去吃。”
贺江了解她的性格,知晓陈佳渡对于社交一向处于比较冷漠疏远的状态,非必要都是能不去就不去,去了也说不上几句话,社交圈子很小,小到他几乎可以认出她的所有朋友。
“好,那我等你。”
挂断电话,陈佳渡快步走上前,同他们讲明缘由后便自行离开。
而另一边的贺江则盯着身前巨大的显示屏幕,又开始新一轮的重播了。
最初的画面是十分安静的,空无一人的午后舞蹈教室,空气中悬浮的灰尘都清晰可见,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呼吸律动。
伴随一声犹如《半岛铁盒》式的经典入场的开门声,木门后面一群身材窈窕,姿容妍丽的少女说说笑笑,鱼贯而入,他一眼就看到陈佳渡走在第一个,个子加上容貌的优势都在那里,毫无疑问是上镜的。
她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冷冷的,秀发披散,光泽和质感都很好,身体舒展,被米白色的形体服包裹着的四肢修长匀称,像个模特,每一步都走得有很气质。
镜头不断推进,导演很会拍,一个慢镜头扫过她漆黑深邃的眼瞳还有微粉血色的嘴唇,纹理清晰,金发红唇,鼻梁高挺,鼻头微钝,配以粗野生长的眉毛,奇妙的和谐,眼皮轻微下耷,透点孤冷,妆很淡,在他眼中近乎未施粉黛的程度,将她先天的骨量优势成倍放大。
“真漂亮啊这个女生,长得像混血,但是气质又很中国你知道吧,就那种明艳大气的感觉,是模特吗?”
“天呐,长成这样还有什么烦恼吗?”
“我朋友跟她一个学校的,听说她家里也很有钱,前几天戴了块几十万的表!”
“我去,真假啊?!”
“估计是真的吧,谁让有些人生来就在罗马,不像我们生来就是牛马。”
“女娲,我真的要闹了!”
“……”
贺江始终默默注视着屏幕,不发一语。
视频总长只有不到六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看得专注,不知不觉间便进入了尾声,流淌的音乐戛然而止,刚才还异常喧闹的舞蹈教室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重新归于沉寂,换回常服的女孩们收拾好舞鞋,背上包一个接一个出门。
由谁开始就由谁结束。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陈佳渡的一个看似漫不经意的回眸上,像独行荒野的豹猫一样充满了攻击性的敏锐表现力,她的手放在开关上,轻轻的啪嗒声,紧接着所有的灯光慢慢熄灭,她的面容也愈缩愈小,模糊不见。
她们就像是音乐盒中的芭蕾舞女,音乐结束,舞盒随之关闭,演出结束。
若有若无的怅惘迷蒙在心头,看过的人都觉得意犹未尽,过了小一会儿周围才有讨论的声音响起。
“刚才从镜子里面拉出另一个男性舞伴的场景好绝啊我靠!”
“像不像希腊神话那个水仙花……”
“怪不得能获奖呢,这拍得不比有些idol的MV还好啊。”
“剪辑真牛逼啊……”
贺江没太注意陈佳渡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只是一转身就明晃晃地对上她深邃漆黑的眼眸,他的情绪还未能从视频中完全剥离,乍一眼就像是舞女成真的梦幻感。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一字肩上衣,露出美丽的锁骨和肩颈,如同一只优雅的蝴蝶。
现在她停在自己的身边。
他稍稍撇头,瞧清她的脸,深深印在眸中,毫不吝啬赞许:“视频拍得很好看。”
“是么?”她笑了笑,眼弯弯的,漫不经心地问,“那是我本人好看一点,还是视频上好看?”
贺江苦笑,“这是对男朋友的死亡提问吗?”
“是吧。”她也笑,透着些亲近的狡黠,“看你可不可以交出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
“我没有一刻觉得你不好看。”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如是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满意,但这就是我的答案。”
“唔,满分一百的话,那就给个六十的及格分吧。”
两人相视一笑,贺江说:“六十分会不会太低了,我说的真心话,还请女朋友大人明鉴。”
陈佳渡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很高了已经,下限高,上限也高嘛,男朋友大人还有好多进步的空间呢。”
贺江笑,“那我再接再厉。”
话罢他伸手去捉陈佳渡的手,她问:“想去见见我的朋友们吗?”
跨班的就不算作同学了,毕竟平时也没有除学业以外的往来。
“见他们做什么?你又想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么?”贺江挑眉,一连三问,“而且你要怎么介绍我呢?”
“……”
见她陷入沉默,贺江顿悟,她让自己去见他们难道是要以男友的身份介绍自己么?
这是——在给他安全感?
真是个傻姑娘。
“你那边没事吗?”他可以不在乎,但他担心两人的关系会被有心之人传开,毕竟他之前都是以哥哥的身份自居,不想要让她遭人诟病。
陈佳渡盯着他,缓慢摇了摇头。
“没事的。”
今天凌晨,她想了很久,承认自己一直在作茧自缚,他们都没有对不起她,安淑芝没有,贺珅没有,贺江也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要走自己的路,不会如谁所愿,她唯独觉得对不起陈佑民,是她一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让贺江也跟着自己挣扎这些年。
“那我们过去吧。”
他朝她伸出手,陈佳渡会意地往下扣,十指紧紧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