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宁玉兮还不知道，颜景荣的到来，如同宿命一般，彻底改变了程池的命运。

程池没有跟她一起迎接下一个夏天的到来，在阳光和煦、万物生长的五月，离开了久巷。

他和冯雪婷彻底从宁玉兮的生活中消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宁玉兮从大人们口中或多或少听说过冯雪婷和颜景荣的事。

颜景荣是冯雪婷的初恋对象，两人高中相识，高中相恋，后无疾而终，再次重逢，她已为人母。

程池曾直白地表示他不喜欢颜景荣，那时候宁玉兮在帮颜景荣说好话安慰程池。

颜景荣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征服各个年龄段的女性。

除去第一次见面他毫无预告地走进程池家客厅、肆意扫视整个屋子时不加掩饰的极强的目的性和压迫感，之后宁玉兮在程池家看到的他，是个帅气幽默、侃侃而谈、魅力十足的中年大叔。

年幼的宁玉兮甚至短暂痴迷过他。

事情起源于一束小熊花。

宁玉兮兴致冲冲走进程池家院子，正巧碰见颜景荣和冯雪婷在院子里说笑，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玫瑰中央插了一只会发光的小熊。

宁玉兮为自己的打扰连连道歉，男人风度翩翩地抽出玫瑰花中的小熊递到她手中，温文尔雅的嗓音说道：“不用抱歉，这只多余的小熊也许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如果你愿意接受它的话，请把它带回家可以吗？”

宁玉兮脸颊“唰”地一下红了，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找程池的，木讷地点点头，捧着小熊原路返回家。

冯雪婷喜欢上颜景荣，宁玉兮一点都不意外，并为之而高兴。

当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如果冯雪婷答应和他在一起，那么肯定会带着程池跟这个男人一起离开久巷。

“你能不能别老是说他了！”程池烦躁地说。

宁玉兮察觉到他的情绪，收敛笑意，嘴上却仍在说：“我觉得他挺好的呀！超帅的！程池你不应该对他偏见这么大。”

程池冷漠道：“就因为他送了你一朵小熊花？”

宁玉兮立刻红了脸：“那可不是一般的小熊花，那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朵小熊花。”

“……”

程池抽走自己的作业本，没再搭理她。

程池在新的这半学期，变化很大。

由于冯雪婷的时间被颜景荣占了大半，没有那么多时间事无巨细地管着他，他自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从这个程度来说，他对颜景荣的不喜欢便会减轻许多。

不被管束之后，他开朗了许多。

他不再局限于跟宁玉兮在小巷里到处蹿，而是带着足球跟着齐光文他们去球场或是聚在一起玩游戏，玩游戏时他会邀请宁玉兮和苏叶一同前去。

宁玉兮不平衡地发现，明明程池才是后来者，却比她这个“老生”跟同窗同学混更熟。

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能跟这么多同学聚在一起玩游戏，除了这学期的“合照事件”，她在班里不像程池那样受人瞩目，她不像苏叶那样成绩拔尖，性格也没有那么开朗，还因为招惹了韩梓豪被他针对过一段时间。

总之，除了一个“画画高手”的称呼，她在班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她的圈子很小，除了苏叶和程池，至多再加上一个小组的组员，她跟其他的同学尤其是那些受欢迎的同学很少有什么交集。

而程池，哪怕他不主动交际，也会有很多同学主动邀请他一起出去玩。

也正是程池的缘故，宁玉兮开始和班里其他同学有了更深入的认识，通过他们，她对自己又多了一份了解。

“玉兮，我发现你挺正常的啊？”他们在游乐场的草地上休息，一个女生突然跟她搭话。

宁玉兮一脸不解：“什么？”

女生说：“我们之前一直觉得，你好像跟我们不在一个频道……”

“简单来说，我一直感觉你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说话的人是班里的语文学霸。

大家听见她的话，都不约而同望着宁玉兮笑起来。

程池也在笑，他的笑容如沫春风，露出洁白的牙齿。

宁玉兮分不清是在夸她还是损她，但看见大家脸上的笑脸，她直觉是善意的，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我跟你们说，一会儿会有烟花秀，我们先别回家，去坐摩天轮看烟花！”齐光文提议道。

宁玉兮问：“烟花秀是什么时候？”

“大概七点左右。”

宁玉兮分别跟苏叶和程池对视一眼，她担心这么晚回家宁涛会骂她，程池也有所顾虑，怕冯雪婷回家没看见他而生气。

一些同学也顾虑到七点太晚，起身离开了，留下来的也就几个人。

齐光文着急没人留在这里，忙问程池：“池哥，给个面子呗，留下来嘛！”

程池说了“好”，偏头看向宁玉兮：“坐摩天轮看烟花秀很难得呀，挨一顿骂也值了。”

宁玉兮没跟他说，宁涛真的会打人。

但她确实很想看烟花秀，思索片刻，她最终拉着苏叶留了下来。

晚上七点左右，她和苏叶还有程池和齐光文坐上同一轮摩天轮。

他们升到半空，数不胜数的烟花朝空中冲去，在黑色的天幕绽放成花，消散一朵再来一朵，美丽绚烂。

所有人都在欢呼。

烟花象征着幸福吗？

“我妈妈说，人最伟大的杰作之一便是以天空作画。她带我看烟花时这么说的。”宁玉兮轻声说，由于被人吐槽过她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这话时，刻意把声音放低了些。

站在她旁边的程池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她的话，他回应她：“每次看烟花的时候，总能听见欢呼声，我想这就是伟大吧？”

虽然那是一份稍纵即逝的美丽，但却在存在的那一刻极大地发挥了自己的价值，给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带来极大的欢乐，怎么不是伟大的杰作呢？

自此，宁玉兮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

程池离开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令宁玉兮印象深刻的事。她曾一度认为是这件事导致了程池的离开。

五月的一天，她被班级推举参加学校里的绘画比赛，这是继照片风波以来，第一次备受同学瞩目和关照。

韩梓豪一直看她不顺眼，想找办法整治她，于是趁宁玉兮不注意，往她的完成好的画纸上沾了一坨嚼过的口香糖。

宁玉兮发现时已经晚了，画作彻底被毁掉，她痛哭不止。

老师知道后，在班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由于没有监控，也没有人承认是谁干的，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宁玉兮看一眼韩梓豪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程池也一样。

大课间活动回来，宁玉兮走到韩梓豪面前，恶狠狠地唬他：“我知道是你做的，我一定会跟老师说，让她把口香糖拿去医院检查上面的口水痕迹，一定可以查出来是你的口水！到时候你就完了，因为这幅画代表的是我们班的荣誉。”

韩梓豪立刻心虚起来，恼羞成怒猛地推了她一把。宁玉兮屁股着地，重重摔倒在地上，疼得她眼泪哗哗。

还未爬起来，就看到一个拳头狠狠打在韩梓豪的脸上。

起哄声响起。

被打的男生恼怒道：“程池！你完了，我跟你说，你完了！”

程池又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这是宁玉兮第一次看见程池打架，或许也是程池第一次和别人打架。

不同于他以往沉静的性格，打起架来的程池才像个小孩子。

韩梓豪长得像个瘦猴，外强中干，在学校惹事生非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敢跟人打架，属于人怂又爱惹事的，显然打不过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的程池。

程池骑在他身上，使了力，不经世事的男孩下手不知轻重，压得韩梓豪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同学都看呆了，他们几乎没见过这种阵仗，无一人敢去拉架。

僵持没一会儿，地上的男生终于服了软，断断续续说：“对……对不起。”

程池本想再打他一拳，齐光文最终还是站出来，拉住了他，劝道：“算了算了，别打了，再打你妈就要来了。”

韩梓豪逮着机会跑去办公室找老师。

“真怂，还跑去告老师。”一同学啐道。

“不过，程池，这回你是真完了。”又一个同学说。

“对啊，就算老师肯放过你，你妈那关也难过了。”齐光文说，他也多少知道一些程池的妈妈对他的管束。

程池看了宁玉兮一眼，没有说话。

后来程池果然被叫了家长，冯雪婷火急火燎赶来学校，把程池接回了家。

那天晚上，宁玉兮没有见到程池，她以为他肯定被他妈妈打了。

老师让程池停课三天，那三天宁玉兮都没有在久巷看见他。

第四天，程池仍然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久巷。

周四下午，宁玉兮和苏叶来到程池家门前。她们敲响了红色的院门，无人回应。

宁玉兮退后几步，望向二楼的窗户，出乎意外，窗户紧闭，蓝色窗帘也拉上了。

“他应该跟他妈妈出门去了。”苏叶走过来对她说。

宁玉兮点了点头：“嗯，那我们明天再来找他。”

认识程池快一年了，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宁玉兮还记得四月份清明节，程池和他妈妈也离开了四五天，还有春节的时候，他们有一个星期都没出现在久巷。

“要不去问问赵老师吧，他应该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苏叶提议道。

“不想找他。”宁玉兮叹了口气说。

自从上次听见赵毅恒和宁晴吵架，宁玉兮就没再跟赵毅恒说过话，偶尔在小巷里遇见，她顶多不失礼貌地在他主动叫她之时，不冷不热地回应一句。

即使现在宁晴又跟他往来了，宁玉兮也不喜欢他，不想去找他。

“你说，他们会不会搬走了？”苏叶仰头望着从院墙里探出来的枇杷树，枇杷已经成熟了，压得树枝往下垂。

听见她的话，宁玉兮张口结舌，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他不是还要在这儿上学吗？要搬走也得等学期结束吧？”

苏叶同样困惑不已，不知该作何解释，便打消了这个猜测。

见苏叶被说服，宁玉兮暗自松了口气，坚信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

可怀疑一旦产生，便像滴在宣纸上的颜料，越晕越大。

第五天，仍不见他们回来的迹象……

周末，宁玉兮从画室回来，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客厅里传来唐兰英逗宁展星的声音，腔调温柔又慈爱。

“兮兮，出来一起吃点小零食。”唐兰英朝她房间喊了一声。

“嗯好的，兰姨！”宁玉兮一边回应，一边立刻起身趿着拖鞋走出去。

茶几上都是一些小饼干和水果，宁玉兮拿了一根香蕉，撕开香蕉皮，盘腿坐在沙发上，便吃边看电视。

只有宁涛不在，她才敢这样。

唐兰英不合时宜提起冯雪婷母子：“程池和他妈妈还没回来吗？”

宁玉兮愣愣地摇了摇头。

唐兰英和宁涛也不知道冯雪婷和程池是搬走了还是出远门了。

“哦那没准儿是真搬走了，她不是在跟颜老板谈恋爱嘛，可能搬过去跟人住去了。”唐兰英喃喃道。

“搬哪儿去了？”宁玉兮天真地问。

唐兰英说：“谁知道呢，那男人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以前跟你婷姨谈过恋爱，大老远跑来江城找你婷姨复合的。估计你婷姨也想明白了，就跟他走了。”

国外……

程池和她妈妈真的搬走了吗？

宁玉兮好像做梦一样，明明上个星期还在一起玩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他们还会回来吗？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惆怅。

“他们为什么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再离开呢？”她问兰姨。

唐兰英说：“可能是临时决定离开的吧，说不定走的时候都没遇见我们。”

“他转学手续没办吗？”宁玉兮问。

唐兰英被她问愣住了，突然想到：“如果是跟颜老板去的话，应该是在国外，国外需要转学手续吗？”

宁玉兮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国外”这个词对她来说就跟“太空”没什么区别，一样遥不可及，像在另一个世界。

程池离开了。

没跟她说一声再见。

除了手里一本她生日时他送给她的课外书，和一张闹出很多不愉快的合照，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程池的影子。

程池以后会记得她们吗？他有把她的画带走吗？

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宁玉兮的心情被乌云笼罩，沉甸甸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程池和冯雪婷的名字逐渐消失在身边人的口中，不再被人提起。

隔壁的独栋灯光不会再亮起，大门上的锁也不会再打开，它像一只没有了生命的怪兽，凄凉冷清。

在程池搬来之前，这栋小楼里住着谁呢？宁玉兮没有一点印象了，没准儿是一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呢。

宁玉兮有时候觉得，程池的到来就像焰火一样，在空中炸响一下，便消失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