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宁玉兮并不盼望着长大,不是因为她的童年有多幸福,仅仅是因为总在那么一两个瞬间,她窥探到的大人的世界,是那样让人讨厌。
兰姨生了小宝宝,她的亲戚们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看她。
他们挤在宁玉兮家的客厅抱着小宝宝其乐融融地说着话。
尽管被冷落到一旁,宁玉兮仍会礼貌地跟每一位与她对视的大人展露笑容。
直到一天放学回家,大人们都在聊天打麻将,摇篮里的小宝宝醒了,暂时没人照看,她终于有机会去逗一逗可爱的弟弟。
她伏在摇篮前,伸手摸摸他嫩嫩的脸颊肉,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拽住她的手,把她甩开,嚷嚷道:“你手上细菌多,不要放他嘴里啊。”
说话的是兰姨的母亲,宁玉兮也叫她一声阿婆。
宁玉兮吓了一跳:“我没放他嘴里啊?”
“小小年纪还喜欢撒谎!你看你手上是什么,脏兮兮的也不洗洗!”
宁玉兮受惊地缩了缩手,手上有水笔化出来的痕迹。
“你看错了,我摸的是他的脸。”她直言直语,语气急切。
唐兰英注意到俩人的对劲,赶紧过来调节:“妈,你干嘛呢。兮兮就是摸摸宝宝的脸蛋,你别神经兮兮的。”
唐母反过来斥责唐兰英:“你自己好好掂量着点,别人这丫头离宝宝太近,出问题了可怎么办?”
她刻意压低声音,却没管住音量,宁玉兮听得清清楚楚。
唐兰英责怪道:“妈,你胡说什么呢!不就是没洗手吗,能有什么问题,你别瞎说了啊。兮兮,放下书包,准备吃饭吧啊。”
四天后,唐兰英的亲戚终于回去,家里总算清静了许多。
程池生日这天,冯雪婷主动邀请宁玉兮一家去她家吃饭,破天荒的头一次,主要目的是感谢宁涛一家对他们母子的照顾。
客厅里,冯雪婷抱着宁玉兮的弟弟宁展星哄了哄,跟唐兰英说笑。赵毅恒主动承担起厨房重任,宁晴在厨房里给他打下手。
冯雪婷走进厨房,笑着提醒道:“毅恒,小晴,你们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做。”
“没关系,雪婷姐,你去休息吧,做那么多人吃的饭,你可能没什么经验,就交给我和小晴吧。”赵毅恒说。
宁晴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婷姐你就不用操心了,毅恒的厨艺保证没有问题。”
冯雪婷无法将两人赶出厨房,只好妥协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赵毅恒沉声道:“应该的。”
冯雪婷离开后,宁晴随口调侃道:“赵老师不仅帮忙教书还负责当厨?”
赵毅恒淡淡地说:“举手之劳而已。”
宁晴哼着曲子,忍不住好奇:“你说雪婷姐之前不会是什么明星吧,保养得这么好!
不管看多少次,她仍会被冯雪婷的样子惊艳到,她身段苗条,气质高贵典雅,化了淡妆的脸漂亮出尘,跟个女明星似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三十多岁的人。
赵毅恒简洁回道:“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
“家里从商的,只不过她和家里人闹掰了,才来这里的。”
宁晴惊道:“我去,她不会是个富家千金吧?”
赵毅恒没否认。
这段晚餐吃得很丰富,不亚于过年的年夜饭,冯雪婷不善言辞,只能用最直白的行为作为感谢。
赵毅恒适时出来帮她跟宁家父女说些感谢的话,陪着宁涛喝酒。
宁晴调侃他:“你这架势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似的。”
赵毅恒敛了敛笑意,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小心地瞥了冯雪婷一眼,冯雪婷神情恍惚,好似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宁晴注意到了赵毅恒不合时宜的眼神,心里涌出一种难以启齿的猜想。
宁涛喝了两口酒,说话变得不拘小节:“雪婷妹子还这么年轻,不打算给孩子找个后爹?”
冯雪婷客套地笑道:“遇到合适的再说吧。”
“我有个表弟,在公司当高管的,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他长得也不差,结过一次婚,没小孩。”宁涛自顾自地说。
冯雪婷微头微蹙,面色难堪。
赵毅恒抿唇打断道:“宁哥,有些事还是不要操心太多。”
这话一出,几个大人都有点愣神,宁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声抱歉,冯雪婷尴尬地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宁晴撑着脑袋,看了眼赵毅恒,神情有些不自在。
一顿饭吃完,宁家和冯雪婷家的距离自然而然被拉近了许多。
尤其是冯雪婷对宁玉兮的态度,甚至比对程池还亲近几分,她会摸她的脑袋,说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乖孩子。
宁玉兮抿着嘴,保持腼腆的微笑,生怕她知道她的成绩没那么突出,从而发现她没那么聪明。
像是为了填补心虚,她大方地把自己送给程池的画展示给冯雪婷看。
她想表现得让自己谦和一些,可骄傲的小脸压不下去——这可是得到吴玉竹一句“不错”的夸赞的画。
果然,不出她所料,冯雪婷也被她这幅画惊叹到了:“这是你自己画的?”
宁玉兮点点头:“嗯,在我妈妈画室里画的,花了一天的时间。”
冯雪婷由衷地感慨道:“玉兮的绘画天赋很了不起啊,以后当个画家也不错哦。”
“成绩差程池一大截呢。”宁涛拐了十八个弯把话题拐到成绩上,就是懒得承认宁玉兮的画画天赋,“她老妈非要让她去搞什么画画,还说什么以后就走艺术这条道,以后靠画画吃饭不得饿死。”
宁玉兮反驳道:“我妈妈就是靠画画吃饭的呀!”
宁涛事多理也多:“这世界上有几个人真能靠画画吃饭的!”
宁晴一边剥虾一边拿事实怼自家老哥:“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靠画画吃饭的可多了,不一定当大画家,做插画师各种美工之类的很吃香的。”
“就是啊,人生不止读书这一条路嘛。”冯雪婷也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宁涛堵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离开程池家前,宁玉兮主动和冯雪婷提了一件事:“阿姨。以后可以让程池放学和我一起回家吗?学校离我们的家很近,走十五分钟就到呀,还能锻炼身体呢。”
冯雪婷低头看向她,微笑着,无声地同意了。
从那儿以后,巷子里常常能见到宁玉兮和程池乘着滑板来回穿梭的身影。
程池的家门也不再时常紧闭,与宁玉兮家来往越发频繁,相处之后,才发现冯雪婷这个人并没有表面这么高冷傲气,相反她礼貌谦和,甚至社恐。
巷子里的人了解她这一特点后,对她也越发友好,不过这个友好,有时候会缺了分寸感,尤其是那些想为她说媒的妇女,常常没礼貌地踏进她家门槛。
宁玉兮在程池家时,正巧遇到过一次,她牙尖嘴利地把媒婆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斥责她不懂事没礼貌,以后肯定很难嫁出去。宁玉兮才不在乎,她崛起小脸,把自己当成保护漂亮阿姨的勇士。
冯雪婷忍俊不禁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街头巷尾,一群人坐在一起就喜欢聊冯雪婷家的事,这对母子是仿佛是天然的焦点。然而,由于冯雪婷为人比较低调,几乎不与人谈论自己的家庭,于是,那些人没八卦便自创八卦,传得最广的,说她是某位大老板包养的情妇。
宁玉兮听到过不止一次,一个是在爸爸打麻将的麻将馆,一次是巷子口的小卖部老板家,都是人多口杂处。
在小卖部那次,程池就在她身边。那次听到的八卦却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因为那些谈论的人里不乏信息灵通的,仅通过网上一张照片便查到了冯雪婷和程池的身份。
“冯氏集团的千金?怎么回到咱这地儿来?认错人了吧?”有人质疑。
又有一个声音说:“不会错的。她老公也是开公司的,据说一年前出车祸死了。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千金了,我看上面有人说,她和她父亲决裂了。”
“为什么?”
有人嘲讽笑出声:“这就有意思了,有人查出她老公和她老爹养着同一个情妇。”
众人倍感荒谬又恶劣地笑了起来。
宁玉兮蹲在货架前选着零食,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她缓缓直起脑袋,才反应过来他们讨论的是程池的妈妈,刺耳的笑声令她感觉好像踩到了黏糊糊的呕吐物。
她细心地注意到程池放在货架上的手僵硬地移下来,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好像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还没等她站出去跟那些人理论,就听到一个男人用嘲讽的语气开了一个关于冯雪婷的过分的玩笑。
程池先宁玉兮一步绕过货架,冷漠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不许侮辱我母亲!”
他脸上没有太过激动的表情,偏偏是这样,让这些“老油条”们一瞬间愣神,甚至几个“老油条”老脸一红,只能打着“哈哈”干巴巴地笑了笑。
程池家的事总归是在小范围里传播,这个世界好人还是占多数,久巷里的人多数都没有排外心理,相反,热情好客,对这对母子时有关照。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冯雪婷对程池的管束没有初来时那么严格,不过,除了久巷里宁玉兮家,他仍不被允许去别人家玩。
宁玉兮也一样,寒假期间,苏叶跟随父母回老家过年,能跟她一起玩的也只有程池一个人。
就这样,整个假期里,他们都是彼此形影不离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