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兮头脑发嗡，腿一下软了下去，听不见程池的助理在耳边又说了什么，只知道程池就在江城。

自从她妈妈去世之后，她对“车祸”这个字眼的恐惧刻进了骨子里。

她不敢相信，程池怎么好端端的在江城出了车祸！

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她可以不喜欢他，可以讨厌他，恨他，但绝不要他出一点事，尤其是车祸。一想到程池出了什么事，她心里就涌起极大的恐慌。

她憋着一口气从陈衍家里跑出，根据程池助理所说的地址，乘坐出租车赶到了现场。

这期间，她脑袋都是空白的，完全不敢有一点点不好的预想，稍微一想，她恐怕会崩溃。

夜黑风高，马路上车流稀少，交警的车闪着光停在路边，荧光色的制服极为扎眼。

风吹乱宁玉兮的长发，混乱地粘在早已被泪水淋湿的脸颊上。

直到看见撞在树上变形的小车，她的心脏才慢慢镇定下来，接受信息的能力才渐渐恢复正常。

转眼，她与站在不远处的程池眼神相撞。

他站在风里，身着长风衣，手杖稳稳握在手中，头发些许凌乱，但没受一点伤，依旧是那副矜贵的样子，白皙的脸上没有波澜，只有目光，在看见宁玉兮的那一刻，闪过玩味的笑意。

宁玉兮霎时间明白了，这场事故，大概率只是他不小心把车开偏了撞到了路边的树。

酒驾搞出来的烂摊子？

宁玉兮忽然不知道自己来干嘛？她为什么不在电话里问清楚就火急火燎地赶来？

她庆幸的同时，又克制不住对自己生气，也对戏耍她的程池生气，她快速走过去，眼中仍含着泪水，她猛地推了程池一把，质问道：“你出了车祸？你擦破点皮就让你助理打电话来跟我说你出了车祸？！程池，耍人很好玩吗！”

“玉兮，我……”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程池的原意只是想把她叫来，他早就知道她来了江城，时间越长，他就越忍受不了宁玉兮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哪怕手段不光彩，他也要把她和那个男人分开。

在看到宁玉兮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有他的位置。

然而面对宁玉兮过激得有些不正常的反应，他一时恍惚，低头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他低声道：“我一会儿再和你解释。”

助理小朱正好开了一辆车过来：“程总，宁小姐，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程总的腿刚刚撞了一下，不宜站立太长时间。”

“先上车吧。”程池瞥向宁玉兮，在她说话之前，先一步开了口，为她打开后车门。

宁玉兮屈身坐进去，程池随其后，也坐到了后座的位置，她没有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不由得更加困惑。

她从后视镜里跟小朱对视了一眼，小朱心虚地笑了笑，不合时宜地调侃道：“宁小姐这么担心程总啊，才二十分钟就赶来了。”

宁玉兮气不打一处来，她冷不丁瞪他一眼：“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人死没死！”

“啊，哦，不是，怎么会……”小朱没料到她说话这般不留情面，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尴尬地看了程池一眼，发现他心情还不错，瞬间放了一百个心。

“程总，回久巷吗？”

程池看着宁玉兮问：“你吃饭没？”

“吃过了。”宁玉兮冷淡地说。

“那就回久巷。”

一直到车子停在程池家门口，宁玉兮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宁玉兮开门下车，似乎没有打算搭理程池的意思，敷衍说了声“再见”，径直朝前走去。

小朱被弄懵了，觉得程总真够操蛋的，大老远跑来演这么一出戏，好不容易哄来的女人，没说两句话就走了，看样子这宁小姐对他是半点意思都没有。

他佩服宁小姐的魄力，这么个有钱有颜帅得人神共愤的男人都能冷落到一旁，果然不一般，难怪程总谁都看不上，只看得上她。

这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吗？

小朱偷偷瞥了程池一眼，不敢开口说话，等着他作下一部安排，只见程池神色如常地开了车门，走进独栋，他这才驱车离开。

夜晚，宁玉兮突然想到一件事，程池是怎么知道她在江城的？她昨晚才到的江城，今天除了上午的时间在医院陪宁涛，下午和晚上就一直在陈衍家，他消息这么灵通，偏偏给她打电话。

她打开手机，直白地询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江城？】

两分钟后，程池：【想知道的话，过来。】

宁玉兮：【？】

程池：【玉兮，你家有吃的没，我肚子有点饿】

想到他的腿……今晚的车祸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听助理说他的腿受到了撞击。

宁玉兮索性心软一次。

她到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煮了一碗面过去。

程池家的门好像从来没有关上的习惯，她轻轻一敲就开了。

灯光明亮，程池英俊的脸上绽开笑容，宁玉兮看得有些恍惚。

“玉兮，你来了！”

宁玉兮把食盒递过去，疏离地说：“这碗面就当感谢你为我找律师吧。”

程池看着桌上的面，没有动。

宁玉兮看了看他：“怎么，还要我帮你打开啊？”

打开就打开呗，反正又用不了多少力气。

宁玉兮打开饭盒，香喷喷的面卖相也极佳，她为自己感到满意。

程池这人一看就不实在，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说句“好香”会死吗？

她抬眼看见程池眼眶红了，不由得一愣，就这么被感动哭了？这什么跟什么，他不是冷心冷肺吗，平时说话连个表情都没有，怎么还会因为一碗面感动成这样？

宁玉兮假装没看见，尴尬地坐在一旁，说话的声音不易察觉地温和起来：“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的腿怎么样了？”宁玉兮漫不经心地问。

程池无所谓地说：“不会怎么样。”

他抬头微微后仰，目光精准与宁玉兮的眼睛触碰到。

宁玉兮不着痕迹地躲避他的眼神，自顾自说：“待会儿看看破皮没有，我带了药膏过来……你自己擦擦。”

程池似乎很不想讨论他的腿，没回她的话。

宁玉兮怕自己操心太多，还吃力不讨好，索性也就闭嘴了。

等程池吃得差不多，她才开口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江城的？”

程池声调又恢复了平稳：“今天去医院看望宁叔，听他说你回来了。”

“你明明没有什么事，为什么还要骗我说你出车祸？”宁玉兮问，“是想耍我吗？”

“玉兮，你也不希望看到我有事对吗？”程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宁玉兮倔强道：“哪怕只是个陌生人，我也不希望看到谁出车祸有事，懂了吗？”

“玉兮，我只是想见你。”程池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被疏离淡漠包裹许久的眼睛，变得直白又真诚。

宁玉兮一下子攥紧了手，措不及防的一击，她眼底被迷茫覆盖，就算听不懂程池的意思，也看懂了他的眼神。

她心脏骤停，难以名状的疼痛从心口传来，仿佛一根引线被点燃，“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响。

好吵。她痛恨这种感觉。

她手指在袖子里发颤，说话的语气又是那样生硬：“你说什么胡话？”

程池自嘲地笑了笑，轻声叹了口气，道：“就是你以为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也不会因为这份喜欢给你造成任何困扰，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还喜欢你，玉兮。”

宁玉兮竟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出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但她不会轻易上当，她麻木不仁地说：“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程池喉咙干涸，声音深沉，“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过不去，也不会影响到你。我也不指望你能接受我的喜欢。”

宁玉兮不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心里清楚，就算程池真的是个大情圣，喜欢的也只是过去的她，而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他所谓的喜欢，对她现在毫无意义。

而且说不定，他是在故意演戏呢，他喜欢戏弄她，在她有男友的情况下，他还敢这样戏弄她。想到这儿，她又控制不住怒火中烧。

但她要表现得比他坦然淡定。

“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程池，我会忘记你今晚说的话，我们还像朋友那样相处吧。”

-

第二天一早醒来，宁玉兮打算去陈衍公司问问情况。

大清早出门，就看见程池的小车停在路边。

“玉兮，你去哪儿，回北城吗？要不要一起？”程池微笑道，如沐春风。

不知道为什么，宁玉兮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愤怒感，说不清道不明。

“我这会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下午才回去。”宁玉兮从容不迫地说。

程池仍坚持道：“去哪儿？我送你吧。”

宁玉兮说：“不用了，我先走了，再见。”

程池看着她的背影，眼睛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宁玉兮没在公司见着陈衍，因为要赶飞机，只来得及给他打了个电话，就回北城了。

当天晚上，她接到大学师傅的电话，说是看了她的新闻事迹，想邀请她加入他们团队。

毕业那年，她本来可以加入他们的团队的，然而几番试探，她发现师傅的团队并不算缺人，她处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尴尬状态，就自觉放弃了跟他们一起发展的机会。

宁玉兮本来想拒绝，但碍于多年前的交情，再加上，他们没有因为网络上的水军诋毁而对她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反而站在她这边，于情于理，她应该去一趟。

二审终于结束，结果出来，嘉乐公司败诉。为这官司前前后后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宁玉兮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网络上被嘉乐公司花大价钱买的水军充斥，胜诉的结果将被无限缩小，她的言行被无限曲解放大。

这时候开直播的效果明显没有多大用，程池让她明天上午过去参加发布会，一次性将所有的事情澄清。

宁玉兮本来不想再与程池扯上任何关系，可又不想让他看出她想躲着他的意图，更何况这件事确实需要他的帮助才能更好的解决。

顾言宝听说了之后，翻脸比翻书还快，对程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宁玉兮没跟她说起程池在久巷对她说的那番话。

顾言宝更在意的是发布会：“我靠，发布会！程池这也太上心了吧，繁星集团一场发布会得吸引多少家媒体过去啊！宁宝，你要出名了！”

“别提了，要是我爸在电视里看到我，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呢！”宁玉兮头疼道。

顾言宝拍拍她的肩：“宁宝，你该学会长大了，这么害怕你爸干啥，他又不会吃人。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还背着他跟程池谈恋爱呢，这才哪到哪啊，能比你十几岁只能靠你爸养活严峻？你现在又不靠你爸了，怕什么！”

“你可真会安慰人呢。”宁玉兮吸了一口奶茶。

顾言宝挤眉弄眼：“话糙理不糙嘛！”

翌日，宁玉兮为了上镜没那么寒酸，打算给自己化个精致的浓妆。

顾言宝哈欠连天：“宁宝，发布会要下午一点才开始呢！”

现在才八点。

宁玉兮正在贴假睫毛：“言宝，你赶紧收拾一下吧，我们十点就出发。”

“十点？到那儿十一点不到啊，去这么早干嘛？！”顾言宝嚷嚷道。

宁玉兮停顿了一下：“那就十点半出发，不能再晚了，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

顾言宝说：“哪有这么巧，我们走到那段路又不是天天堵车。”

“万一就这么巧呢！”

“就算堵车我们十一点出发也一样啊！”顾言宝实在不理解她的脑回路。

宁玉兮眯着眼道：“哎呀，十点半和十一点也没差多少不是吗？我想去现场熟悉熟悉。”

看到紧张得恨不得掐自己两下的样子，顾言宝有些怜爱，妥协道：“行吧行吧，听你这一回。”

十点四十左右，两人从家出发，经过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顾言宝把宁玉兮送到了指定地点。她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陪宁玉兮把这事解决掉。

距离新闻发布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工作人员把她们引进VIP休息室，宁玉兮紧张地搓手，早餐都没心情吃，顾言宝看出她脸色不好，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毫无疑问，没什么效果。

宁玉兮坐立不安，走出休息室，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给自己做思想准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恐惧别人注意到。

她以前没那么害怕的，甚至毫不在意，被同学们当众起哄，她都没怎么当回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害怕自己出糗过。

可能是这么些年来，她看的脸色太多了，尤其是刚进公司那两年。

虽然后来她凭借自己的本事，能跟李总监毫无压力地交谈，可刚入职场的那些时日，确实给了她不少阴影。

更多时候，她都把自己圈在一个相对舒适的区域，尽量不与太多人打交道。

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很严重的毛病，紧张时容易情绪化，说话会变得急躁且直接，不会换位思考，表达不体面。

不了解她的人，也许很难在她身上找到真诚的感觉。

宁玉兮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放空自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电梯门开，五六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的动静。

她晃眼一看，看见了程池。

他还是那副矜贵俊美的模样，与那天晚上深情款款的模样有些出入，铁灰色的西装服帖地套在身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在看到宁玉兮的那一刻，有了微妙的变化。

宁玉兮没有察觉到，她现在一门心思放在演讲上。

程池身后有四五个工作人员，全都注意到了她。

小朱主动打招呼：“宁小姐您好。”身后几个工作人员跟着附和。

宁玉兮不管私下如何紧张，一旦真到了不得不迈出去的那步，都会表现得比想象中淡定许多：“你们好。”

然后又转向程池：“程总，你好。”

程池打量着她的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

宁玉兮顿觉脸上发烧，有点后悔化这么浓的妆了。

她听见程池缓缓开口道：“很紧张吗？”

她故作轻松地说：“还行吧，其实也还好，不算很紧张。”

程池淡定地说：“你出了很多汗，妆有些花了。”

宁玉兮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干笑道：“是吧？可能是妆太浓了，不打紧。”

她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程池说：“先进来重新做一下妆发吧，我带了化妆师。”

“哦，好的。确实这样上镜不太好。”

宁玉兮已经决定了，这件事过后，再也不跟程池有任何往来了，她不会承认，有上次那事的原因之外，还有多次在他面前丢人，她觉得她和他已经完全不适合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