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兮撑着单拐走到医院一楼，猝不及防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程池仍是西装革履，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羽绒服，人高马大，冷白皮和干净的黑发仿佛都在闪着光，在哪儿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难以叫人忽视。

他持着手杖，在一楼大厅里行走，个子太高，没注意到腿边有个小不点儿，他的手杖不小心把人绊倒在地。小朋友脑门撞到地上，“哗啦”嚎啕大哭起来。

程池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愣神，伸手地把人捞了起来，皱着眉哄道：“别哭了！”

他的语气实在不算温柔，小孩听了哭得更厉害了。

程池：“……”

小孩妈妈着急地飞奔过来，见程池冷面寒霜的样子，她一边把孩子拉过来，一边瞪着眼前的男人，底气不足地问：“你，你干嘛欺负我小孩？！”

程池从钱包里掏出一大沓钱，递过去：“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我刚刚不小心撞倒了您的孩子，这钱是给您和孩子的损失费。”

小孩妈妈警惕地觑着他：“你干嘛？！”

由于程池长得太过亮眼，立刻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群众。

围观的群众以为小孩妈妈搞碰瓷那套，见人家像个有钱人就狮子大开口讹钱，众人纷纷化身正义人士讨伐小孩妈妈。

”小孩是有多金贵啊，碰一下就让人赔这么多钱。”

“一看就是碰瓷的。”

“啧，不会看人家有钱就狮子大开口吧。”

“……”

小孩妈妈被骂得脸白一阵红一阵，程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什么话没说打算离开。

小孩妈妈怒骂道：“你，你个神经病！你故意的是不是！”

程池转过脸，表情冷峻，他缓了缓，冷静地解释道：“这位女士，我没有时间跟您争吵，我不小心撞到了小孩，该给的赔偿我也给了，不明白您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

“谁要你的赔偿了？！你莫名其妙塞我这么多钱，我不就问了一句‘你干嘛’，怎么就是碰瓷了？”小孩妈妈生气道。

程池严肃地说：“我并没有说您碰瓷！”

“你刚刚的做法不就是想让人说我碰瓷吗？”小孩妈妈思维清晰地说。

“抱歉抱歉。”宁玉兮从人群里挤到二人中间。

她满脸歉意地对小孩妈妈说，“抱歉，小朋友妈妈。是这样的，我朋友他着急上厕所，走得快了些不小心绊倒了您的小孩，由于小孩撞到了脑门，他生怕有什么事，所以才给您这么多钱，只是希望您带小孩做个检查。”

程池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宁玉兮，眼里闪过讶然，目光停在她温和的脸上，久久移不开。

直到宁玉兮要求他再度向小孩妈妈道歉，他才反应过来，冷静自持地又说了句“抱歉”。

事情得以解决，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

宁玉兮和程池还停留在原地。

宁玉兮很想损他两句，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不适合开玩笑，她收敛笑意，生疏地说道：“你不是有急事吗？怎么还不走？”

程池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不算什么急事，也许就像你说的，无非就是想上厕所走得急了。”

宁玉兮很想忍住不笑，偏偏笑出了声，笑得很短促，她及时止损了。

程池盯着她的笑脸，一向疏离淡漠的眉眼变温和了许多。

宁玉兮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顺势挡住自己的脸。

程池无视她中指上的戒指，声音平稳道：“谢谢你，玉兮。”

这声“玉兮”恍如隔世，宁玉兮心脏不受控制地一抖，她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几秒钟后，她挤出一个不像假笑的假笑：“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程池没有在意她生硬的语气，看向她拆了石膏的腿，明知故问：“你来医院做什么？”

“拆石膏啊。你呢，你又在医院干什么？看望病人？”宁玉兮顺口反问道。

她抬眼看他，接着，又不动声色把视线移向别处，不知为什么，她没办法跟他一直对视，程池的目光似乎会灼伤她的眼睛

他们默契地像没事人一样交谈着，好像之前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一样。

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互相尊重是最基本的要求，虽说那天他莫名其妙咬了她一口，但她也还了他一巴掌，而且他之后还跟她道歉了，也没计较她给了他一巴掌。

既然他不计较，宁玉兮觉得自己也应该表现得大度些。

“碰巧路过。”程池言简意赅地说，声音低沉。

“啊？”一楼大厅吵闹，宁玉兮没太听清他的声音。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程池说。

不计较归不计较，欠他人情就大可不必了，宁玉兮客套道：“你自己不是还有事儿吗？我打个车就回去了，很近，就不麻烦你了。”

“我没什么事了。”程池偏了偏头，精致俊美的五官凑到她面前，幽深的眸子不带半点情绪：“你不是说，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吗？”

“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不是吗？”

“律师的事，我想跟你谈谈。”

宁玉兮的眼睛再次被迷茫覆盖，但她很快找回状态，认真道：“你说得对，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程池说。

宁玉兮再次坐进了程池的车子里，底座较低的轿车不消程池，她自己就能坐进去。

一路上，他们又都没说话，空气凝滞。

车行驶到一半，宁玉兮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脚趾扣地地对程池说：“那个，我刚刚是不是没跟你说地址？”

程池看着她，表情好像在说“这不是废话”。

宁玉兮慌忙拿出手机给他导航。

程池问：“律师的事情你考虑怎么样了？玉兮，我们也是朋友，你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可以吗？”

宁玉兮故作轻松地说：“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在考虑嘛！好吧，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一个靠谱的律师，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了，聘请律师的费用，我可以自己出。”她补充了一句。

程池把目光移向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说假人。他感觉宁玉兮的情绪不对，但是又挑不出毛病。

他沉默了半晌，说：“行，到时候我把律师联系方式给你，你来沟通。”

车子驶入小区，停在单元门门口。

“谢谢了。那我先回去了。”宁玉兮解开安全带，“律师的事就麻烦你了，再见。”

程池没动静，待她打开车门，他问了一句：“你跟朋友住一起？”

宁玉兮手顿了一下，回头道：“嗯，是啊。因为是跟朋友一起住，就不方便请你上去喝杯水了。再见。”

程池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打开车门，心里涌起烦躁的情绪，他痛恨这种心平气和又淡漠生疏的说话方式，好像在预示着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止步于此。

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了一下，他想伸手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来，不准她离开他的视线。

宁玉兮把车门关上，就没再回头。

程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房内，眼神逐渐暗淡。

-

程池的律师很快联系了宁玉兮，两人在电话里沟通了过后，给嘉乐公司法务寄去了律师函。

宁玉兮接到了李总监的电话：“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李总监？我说过我绝对不可能放弃绚烂之樱，你们侵占我作品的行为已经触犯到了法律，如果你不把作品还我，就别怪我不留情面起诉公司。”宁玉兮硬气道。

李总监怎么也没想到宁玉兮会走这步，他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嘴硬的软柿子，他继续攻心：“你知不知道你把公司告了，公司顶多就是名声受损，于你而言，可就不止名声问题了，以后哪个公司敢要你？”

“官司打赢了，还怕没有公司要我？”宁玉兮牙尖嘴利地回怼道。

李总监面色难看：“怎么，你就一定能肯定这场官司你能打赢？”

宁玉兮很快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从律师口中，宁玉兮得知柳志成原来是嘉乐公司二公主刘晨的丈夫，而跟她关系还不错的那位名叫刘然的，是嘉乐公司三公子。

啥玩意？

宁玉兮惊讶得无以复加，进公司四年多，才发现关系户竟在自己身边。她该庆幸自己最终选择跟公司硬刚，不然再待下去，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很多资料，刘然都知道，如果刘然选择帮公司，那么她的胜算极低。

可刘然显然只会帮他家公司。

宁玉兮跟律师告别之后，颤抖着手给刘然打去一个电话。

“喂……”电流对面的声音慵懒散漫，像是刚睡醒。

“刘然，你现在有时间吗？”宁玉兮声音冰冷道。

“玉兮！”刘然声音变得清亮，“有啊，怎么了，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想和你见一面。”宁玉兮说。

“行，等我一会儿，你把地址发我。”

二十分钟后，两人在咖啡馆见面。

刘然穿了一身深色卫衣搭配牛仔外套，他打扮一向很潮。

他在咖啡馆里张望，看见了坐在最里面的宁玉兮，她穿着慵懒风的灰色针织外套，俯首专注望着手里的文件，柔顺的发丝垂下来，她习以为常地抬手捋到而后。

他展颜一笑，大步流星过去，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宁玉兮抬头，沉静地看了他一眼，回应的态度很冷淡。

刘然不甚在意，坐到她对面：“怎么了，宁设计师？”

宁玉兮点了两下手机，放到一边，平静地问他：“你喝点什么？”

刘然把服务员叫过来，点杯美式。

宁玉兮心不在焉地跟他闲扯了几句，才把话题扯到到正题来：“刘然，之前绚烂之樱的设计，我跟你一起讨论过很多次，包括大纲在内的一些资料，你还保存着吗？”

刘然不拘小节地抬起咖啡喝了一口：“存着的啊，怎么了？玉兮，你找我过来不会就是问这个吧？你别告诉我那些资料都被你删了？”

“那麻烦你把你存下来的资料都删了。”宁玉兮说。

刘然手一顿，发现她今天的情绪不太对，他诧异地猜测道：“玉兮，你不会是怕我背刺你吧？我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咱俩再怎么说，关系还不错吧？”

宁玉兮耳根发红，想到自己在套他的话就有种莫名的心虚，转念又想，比起他向她隐瞒他和公司以及柳志成的关系，她做的不算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问：“嘉乐公司是你家的对不对？”

刘然有片刻没反应过来，他迟疑道：“玉兮，你……”

宁玉兮接着又问：“所以柳志成是你姐夫？”

刘然一言难尽地回道：“嗯。”

他抓住时机解释道：“不过玉兮，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不止你不知道，公司里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宁玉兮冷笑一声，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普照，行人在人行道上穿梭，来往的车辆接踵而至，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唐。

“刘然，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明明知道他们对我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却还要让我留在公司。把我留在公司当你们家的傀儡？替你家人做嫁衣？”宁玉兮尖刻地说。

“不是，玉兮，我想你误会了。”刘然认真地说，模样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我对你是……绝对真诚的。之前的事情我也觉得对不起你。”

宁玉兮喝了一口咖啡，揶揄地问：“所以这一次你帮理还是帮亲？”

刘然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参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手里的证据足够打赢这场官司。”

宁玉兮对刘然并不完全信任，吃一蟹长一智，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很多利益问题。

她面无表情地说：“那我得跟你说一声，你反悔也没用，反正我已经录了音，那些资料在你手里也没用了。”

“……你可以不告诉你录了音的。”刘然表现出心脏被伤到的样子，“玉兮，你能不能把我当朋友啊？”

“是你先不跟我坦诚相待。”宁玉兮说，“就当扯平了吧。”

宁玉兮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已经松了一大口气，解决掉这个大麻烦，舒心不少。

刘然喃喃道：“玉兮，你怎么这么迷人。”

宁玉兮条件反射、毫无感情地回道：“谢谢啊。”

“不行。”刘然抗议道，“我还有个要求。”

宁玉兮抬眼：“什么？”

“请我吃顿饭啊。”刘然轻松地调侃。

宁玉兮缓慢地点了下头：“当然可以。”

刘然继而正经地对她说：“玉兮，上次给你的那个项目仍然作数，你继续研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及时联系我，可行的话，你可以带到下一个公司去做。”

宁玉兮眼底浮现感激：“谢谢你，刘然。”

刘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