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吴玉竹给两个小孩准备的早餐和午餐便带上伞出门了。
临走前,她条理清晰地对两个小孩说:“家里没有电视机,但是有电脑,如果你们想看动画片可以用电脑,兮兮你会的吧?还有,你们带来的小猫,不能让它弄脏屋子,尤其是我的画室。”
程池感觉吴玉竹的压迫感比宁涛的还强,不禁怀疑宁玉兮对她妈妈是真的喜欢吗?
宁玉兮点点头,乖巧地问:“妈妈,我可以带程池去参观你的画室吗?”
吴玉竹眉头微皱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但是不可以乱动哦,不过我相信你这位朋友不会乱动。”
窗外还下着大雨。
程池观察着玄关处鱼缸里的金鱼,两只小金鱼身披斑斓又耀眼的衣裳,在水中游弋,轻盈又自由。
宁玉兮附身站在他旁边:“你喜欢金鱼?”
程池没说喜不喜欢,只道:“它们喜欢在这里面吗?”
宁玉兮不明就里:“我不知道。可能是喜欢的吧,你看它们游得多欢快呀。”
她眼珠灵活地转了转:“我知道给你画什么啦!”
程池偏头看向她:“什么?”
“画金鱼怎么样?”
宁玉兮把程池带到吴玉竹的画室,画室的墙壁是纯白的,上面沾染了斑驳的色彩,别有一番韵味,里面画具齐全,到处都是颜料和颜料盘,画板摆放了两三个,吴玉竹的一些成品、半成品、废品都分类摆放着。
昨天因为时间太晚,他和宁玉兮只是在里面匆匆瞥了几眼,没来得及看个全面。
程池站在门口,视线停在一副画上,有些愣神。
那是一幅成年男性的裸体画,非常清晰的纹理和细节。
宁玉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幅画,她红着脸,把这幅画转了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一种艺术。”
尽管她不懂。
程池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宁玉兮用小提桶接了半桶水,搁在椅子旁,刷了刷画板,把厚厚的画纸固定在上面,然后打开颜料盒,把颜料挤在调色板上。
动作很娴熟,这是她从记事起,就刻在肌肉里的记忆。
程池伏在一张小桌子上,偏头看向她:“你喜欢画画,是因为你妈妈喜欢?”
宁玉兮头也不抬地说:“我妈妈喜欢画画,碰巧我也喜欢。”
程池默契地听懂她的意思,继而又问:“你为什么不跟你妈妈在一起生活?”
“我妈妈不会照顾小孩子。但是她没有抛弃我哦,她一直有在帮助我画画,她希望我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比她更有厉害的画家……”
她说着说着,停顿下来,有些垂头丧气:“但是我好像没办法做到像她那样。”
程池安慰道:“可是你还是小孩啊。”
“你没有见过我妈妈画画的样子,她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宁玉兮目不转睛地用蓝色和白色的颜料勾勒背景,叫他:“程池?”
“嗯?”
她用炫耀的语气问他:“你喜欢我妈妈吗?你觉得她怎么样?”
程池迟疑道:“她喜欢我吗?”
宁玉兮想都没想便说:“她肯定喜欢你啊,我小姑也很喜欢你,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程池红了脸颊:“所以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好看?”
宁玉兮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了!”
外面天色渐黑,宁玉兮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从早上九点多到下午五点,期间程池还去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他眼睁睁看着她将白色的纸晕染出色彩。
画作已完成。
宁玉兮手上、身上甚至脸上都有颜料,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冲程池笑道:“你的名字是两个C.C.哎,我给你标在左下角,证明这幅画是属于你的。”
暖黄的斜阳透过窗户照耀着她的脸,仿佛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这是一幅非常奇特的金鱼图,两只小金鱼从冰层里破冰而出,背对着背紧挨在一起,背景是蓝白色的冰川。
程池惊奇不已,激动地问:“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画的?”
宁玉兮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喝了一杯水,露出好看的笑脸,轻快地解释道:“想象的。你想啊,如果画上只有两条金鱼,画得再像,也只是两条金鱼;如果金鱼是还鱼缸里,小溪里,那也没什么稀奇,我们在客厅里就能看到;如果是两条在太空里的金鱼,那像卡通动画;如果是从冰层里破冰而出的金鱼,我们会觉得它是有生命的,哪怕它与冰川环境——格格不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我就是觉得这样的色彩搭配很——”
她眼神透着天真的狡黠:“很美妙!”
程池呆呆地看着她,那一刻,他觉得宁玉兮很不一样,跟他过去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把画室门掩上,对程池说:“等颜料干了,我问我妈妈要一个画框给你框起来就好了。”
说笑间,宁玉兮的脚不小心绊了一下“嘻嘻”的猫笼,突然被解放出来的“嘻嘻”不听话地在整个屋子里乱蹿。
宁玉兮和程池满屋子抓它,期间两人脑袋还措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谁都没生气,反而觉得好玩,齐声笑了。
“嘻嘻过来!“程池生气地冲小猫喊道,“不许再跑了!”
谁知,嘻嘻因为被关得太久,脾气上来了,不搭理它的小主人,一会儿跑到书架上,一会儿跃至窗台,一会儿从这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
宁玉兮看着它推开画室的门,惊呼一声:“天呐,程池,不能让它进去!”
然而,已经晚了。
小蓝猫闯了大祸,画室里,沾了颜料的爪子起码在四五幅画上标上了印记,其中还有两幅吴玉竹的成品画,宁玉兮新画的金鱼图也没幸免,红色的猫爪印印在了右上角,还算能接受。
嘻嘻似乎也预料到它闯了大祸,从画室出来以后,就钻回了笼子。
宁玉兮担惊受怕地看着画室里一地的猫爪印。
程池安慰道:“我们把它打扫干净应该没事吧?”
“可是妈妈的画已经被毁了。”她声音带着哭腔。
宁玉兮强忍住泪水,跟程池一起把地面擦洗干净。
程池时不时瞥她一眼,第一次见到宁玉兮脸上出现这种真实的忧虑的神情。
临近七点,吴玉竹回来了,给他们带了甜点和盒饭。
宁玉兮主动坦白了事情的经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玉竹的脸色。吴玉竹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走进画室。
程池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他察觉到宁玉兮和她的妈妈也并不亲近,就跟他与他妈妈是一样的。
他从宁玉兮身上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尽管宁玉兮不愿意承认,她内心深处对妈妈是疏离的害怕的,害怕她对自己有一点不满意。
虽然吴玉竹从来没有要求她一定按照她的期望去做,也从来不会凶她,甚至很少责备她,但她始终无法对母亲表露出太强烈的小孩子情绪,大概是因为她不是在妈妈身边长大的。
做错了事也不敢跟她撒娇企求原谅。
程池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对不起阿姨,小猫是我带过来的,如果我没有带过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明天我让赵毅恒叔叔过来,他会赔偿您的损失……”
吴玉竹刚准备开口训斥的话堵在嘴边,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眼前的男孩,暗暗震惊这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吴玉竹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程池坦诚道:“程池。”
宁玉兮感觉程池对她妈妈的态度不太礼貌,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礼貌,他的语气很尊敬,偏偏说的话又很奇怪。
吴玉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被小猫爪子印上的“梅花印”,视线停在宁玉兮今天下午创作到图画上,她挑了挑眉,眼底浮现出一丝欣喜。
“兮兮,你今天一直待在画室画画?”
宁玉兮点点头。
吴玉竹粲然一笑:“画得不错。”
宁玉兮惊喜不已:“真的吗?”
“妈妈什么时候会把不好的东西说成好了?当然是真的。画室的事情,我就不怪你们了,下次注意。”吴玉竹说。
夜深人静,程池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画室里仍有灯光,吴玉竹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
他走到客厅接了杯水,凑巧撞上吴玉竹的眼睛。
她手里叼着一根烟,并没有理他。
程池反应过来,不失礼貌地说了句:”抱歉。”
“等等——”吴玉竹叫住他,好像临时起意似的对他说,“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程池拄着单拐过去。
他听见吴玉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现在和以后都不许喜欢宁玉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