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机场。
宁玉兮一边走一边把手机凑到嘴边回信息。
“到了到了，可累死我了，今天晚上一起来我家吃饭吧，我兰姨肯定准备了大餐！”
“我也好想快点见到你啊。”
“陈衍估计也快到了，天冷，道路结冰，开车可能会慢些。”
出了机场，外面寒风刺骨，宁玉兮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重新缩回去。
江城的冬天难得下了一次小雪，薄薄的一小层，铺在路上、屋顶上、绿植上……整座城市仿佛套了一层纯洁干净的薄纱裙。
江城距离上次下雪，好像还是她高三的时候，一晃七八年过去了。
宁玉兮思绪乱飞，又赶紧摇了摇头。
在原地等了五分钟，终于看到了男友陈衍的身影，他穿了件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身材挺拔修长，气质成熟极具安全感，站在人群里也是一眼能看到的程度。
他朝她挥了挥手，小跑过来。
陈衍的长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眉眼雅痞，下巴处有短短的胡茬，尽管宁玉兮并不是很喜欢，但不否认这胡茬确实给他增添了不少魅力。
陈衍接过行李箱，搂着宁玉兮的腰往外走：“等累了吧？”
“不累，就一会儿。”宁玉兮倚着陈衍的肩膀，点开父亲宁涛的聊天页面，报备自己回家的进度。
“小兮，我妈找人看了日子，就订在正月初六，过两天他们来你家跟宁叔商量细则。别的事也不需要太操心，订婚宴咱们找个大酒店，到时候把亲戚朋友请过去就行。”
宁玉兮坐在副驾驶上系安全带，陈衍把行李箱放后备箱，携一身冷气坐进来，一边启动一边向她宣布了这个消息。
宁玉兮扯安全带的手一顿，有些茫然：“啊？这么快？”
“怎么，你不高兴吗？”陈衍调侃道，一张大手伸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我已经跟你爸说过了，他没什么意见的。”
“他没意见？”
宁玉兮清楚宁涛的性子，骨子里传统且大男子主义，哪怕对陈衍这个女婿再怎么满意，他也不可能会同意她婚前跟人同居。
“当然没意见啊，不信你回去问他。”陈衍说得理所当然。
宁玉兮开玩笑似的问：“你不会连彩礼钱都给了吧？”
短暂沉默后，陈衍说：“小兮，我不知道你在抗拒什么，你跟我说说你在抗拒什么吧，可以吗？”
宁玉兮看向陈衍略显严肃的侧脸，她笑容有点僵，好脾气道：“我没有抗拒，我只是不想那么早结婚……”
也不想生孩子。她咽下后半句话。
陈衍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你不想现在结婚没关系，我们就是先订婚，先住在一起适应适应。工作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你要是在家里实在闲不住，就到我公司来上班，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宁玉兮有种脚踩不到地的虚浮感，心慌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那我的工作呢？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却从来不考虑我的工作该怎么办！你是不是从来不把我的工作当回事？”宁玉兮一心慌就容易急眼，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抬高，态度也相当直接。
陈衍皱起眉：“工作问题我不是给你安排了吗？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你那个工作不可，别的工作又不是不能挣到钱！”
“我一个烟花设计师在你的房地产公司能做什么？给人乔迁设计礼炮？如果是这样那我还有点兴趣。”她破罐破摔阴阳怪气道，说完又有点后悔，明明陈衍没做错什么，她还是控制不住对他发火。
她好像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陈衍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无地自容：“小兮，咱别这样好吗？很多事情我们得讲究实际。”
“实际？”宁玉兮刚准备开口。
陈衍打断道：“我知道烟花设计是你的梦想，我们就算是结婚，也不会妨碍你去追求你的梦想。我只是让你知道，待在我身边你也能够成为一名烟花设计师，我会为你提供最大的帮助去做你喜欢做的事……”
宁玉兮忽然有些愧疚，她干嘛老是恶意揣测陈衍呢。
她眉头紧蹙，语无伦次道：“对不起，陈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你先留点时间给我考虑考虑吧。”
陈衍挑眉看着她，迟疑片刻，没再说话。
车缓缓驶进久巷，一排排熟悉的小楼房从眼前扫过。宁玉兮突然有些胸闷气短，想到回去要面对的一堆烦心事，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十点多，送走了客人，宁玉兮跟家人坐在客厅里闲聊。
宁涛大喇喇坐在沙发上，并不以征求意见为原则询问女儿：“陈衍做的打算我觉着不错，你俩把婚订了也成。”
宁涛对陈衍这个女婿可谓是非常满意，对于他的安排照单全收。宁玉兮能在他公司上班是最好的，离家又近，不用到北城去。本来他就对宁玉兮那莫名其妙的工作不满意，奈何她有本事挣到钱，宁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他让我搬过去跟他一起住呢？”宁玉兮漫不经心地回道。
客厅电视机还在播放一些老掉牙的电视剧，她套了件玉桂狗的蓝色睡袍，双腿盘在沙发上，手撑着膝盖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剥个沙糖桔喂嘴里，回话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波澜。
宁涛今晚和陈衍小酌了几杯，有些醉意，一掌拍在宁玉兮的后背，斥责道：“坐有坐相！”
宁玉兮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把脚塞进拖鞋，挺直腰背，幽幽看了父亲一眼。
她从小是被宁涛这么管到大的，驼背盘腿跷二郎腿等等都会被严格管教，小的时候真是看一次打一次，都打出应激反应了。
所以她从小就聪明地学会在父亲面前要养成不驼背不盘腿不翘二郎腿的习惯，许是离家太久没那么讲究了，一时忘了分寸。
唐兰英——她的继母，正在给她十五岁的弟弟缝校服，抬头瞧见这一幕，责骂宁涛：“喝点酒就没轻没重的，孩子都多大了还打呢！”
随着宁玉兮慢慢长大，宁涛管教的方式很少这么粗暴了，甚至偶尔会带着笑意提醒她，今天喝了点酒，脾气上来了，就没那么多顾忌。
点烟抽上，他继续理所当然道：“我觉着就直接领证结婚也挺好的，也不知道这陈衍咋想的，就只说订婚，人都搬过去了还只是订婚呢，不如订婚结婚一起办得了。”
宁玉兮知道陈衍可能是真想结婚，只是顾虑到她不想结婚才说订婚的吧。
但她当然不会跟宁涛说这话。
唐兰英揶揄他：“人家都是舍不得姑娘嫁人，你这是巴不得咱们小兮嫁出去啊？你这爹当的也真够狠心的。”
宁涛拧眉：“这大姑娘大了不就是要嫁人的嘛！”
宁玉兮暗道就算不结婚，这家也不得不搬出去，摆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江城搬去和陈衍生活，要么找个理由继续到北城去打拼。
门铃声传来，宁玉兮起身开门。
苏叶手里抱着青蛙睡衣出现在门口，灿然一笑。
苏叶是宁玉兮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跟顾言宝那种半路杀出来的好朋友还是有细微的差别，虽然宁玉兮嘴上不承认，但她在潜意识里其实更依赖苏叶多一些，言宝思想太活跃，很多时候都与她不能同频。
宁玉兮害怕宁涛会问她工作的事，特意让苏叶过来陪她一起睡。
现在这种情况，她工作上遇到麻烦的事，还是不要让宁涛知道为好。
宁玉兮默契地从鞋柜里翻了双拖鞋递给她。
带着凉意走进屋里，苏叶鼻梁上的眼镜立刻蒙了一层雾，她双眼迷蒙，不失礼貌地跟两位长辈打了招呼。
“爸，兰姨我们先上去睡觉了。”宁玉兮早就想逃离压抑的氛围，拉着苏叶的手直奔房间。
两人捂进被窝，好友叙旧，其实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玩手机。她们三天两头会联系一次，对彼此的状况心知肚明，也就没有那么多要寒暄的话。
宁玉兮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她的作品随处可见。
听见她的叹息声，苏叶偏头问：“怎么了？不高兴啊，今天晚上我看陈衍跟你爸说订婚的事，你都不怎么说话。说真的，兮兮，你真的想好了吗，我都舍不得你出嫁！”
苏叶闷闷地说。
宁玉兮强颜欢笑道：“这不是还没出嫁嘛，就订婚，你干嘛啊，矫情死了！”
好歹两人认识的时间超过彼此年龄的大半，苏叶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兮兮，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啊？是因为觉得陈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宁玉兮压下嘴角，点了点头：“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点抗拒跟陈衍一起生活。”
苏叶沉默了一会儿，问：“兮兮，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陈衍了？”
宁玉兮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说出一句她自己都觉得幼稚得过分的话：“有时候喜欢，有时候有点烦他。”
苏叶噗嗤笑道：“那是正常的啊，我对我前男友也这样，有时候爱得死去活来，有时候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磨合的，你就看你对他的喜欢能不能支撑你去与他磨合就行了。”
是吗？
宁玉兮转头望向窗外发愣，路灯把房间的一角照亮，清晰可见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舞，亮晶晶的，忽闪忽闪的，好像抓不住的星星。
“你要觉得真的很勉强还是得拒绝，毕竟这是人生大事，随便不得。”苏叶客观地评价道，“陈衍这个人吧，虽然说有钱，长相身材也不赖，脾气也还凑合不怎么爱生气，就是严肃的时候看着挺吓人，之前也跟你说过，感觉他在某方面跟你爸挺像的——控制欲太强。更何况他父母那边态度也是不怎么样，说实话我怕你嫁过去会受欺负。”
苏叶不愧是当老师的，说话就是利索，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输出，宁玉兮觉得她更适合去做直播。
见宁玉兮半天没反应，苏叶猜想她的脑袋肯定又在放空，把冰手伸到她脖颈处唤醒她：“跟你说了那么多，不会一句话没听吧啊！”
宁玉兮被冰得一颤，报复性地掀开苏叶的睡衣，可劲儿地冰她。
苏叶弄不过她，被冰得直颤，硬的不行，她来软的：“行啊宁玉兮，恩将仇报是吧，我跟你分析那么多，合着你就这么对我啊！”
打闹结束，两人又莫名其妙笑了一阵。
静默片刻后，宁玉兮突然说：“叶子，我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