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蔑、这是污蔑!”
一阵慌乱过后,钟少英似乎终于组织好反驳的说辞,他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气壮地模样:“你们两个只是想拉我下水!”
从表面上看,金铭和秦宜宁是裕王一党,而钟少英与鲁王有姻亲,所以金铭在事发后想要污钟少英一把也并非没可能——如果钟少英把他的心虚掩藏得好一点,李星鹭或许就信了。
“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李星鹭觉得是时候说出凶手身高的事情了:“方才我们在蝉衣姑娘房间地板的血迹里发现了脚印,根据测量,可以推测出凶手身长约莫在五尺四寸到五尺二寸之间——也就是说,凶手在钟公子、冯公子和常管事三人之中。”
闻言,钟少英、冯知节和被提刑卫押着的常誉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他们用充斥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起另外二人。
“上周我去探望程小姐时曾听到钟公子威胁她‘不说出宝藏下落就杀了你和你的族姐妹’。”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冯知节率先开口打破局面,而他将矛头直指钟少英。
钟少英也不甘示弱:“你装什么,你不也是为了宝藏才接近程小姐——否则今晚我从程小姐房间离开时为什么会看见你和你父亲走进去?”
“我从宴会上离席,的确是为了去程小姐的房间搜寻宝藏的线索,当我走进牡丹苑,程小姐和这个李姑娘已经晕倒在桌上,我没管她们,自顾自地翻找房间里外,但就在我一无所获、打算把房间恢复原状时,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我只能急匆匆的躲到隔壁,正好撞见冯太守和冯知节父子俩走进牡丹苑……”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背负杀人嫌疑比私闯程翩若房间要严重得多,钟少英干脆承认了后者。
这二人的争执看在李星鹭眼中,使得她嘴角上扬——把矛盾从提刑司与嫌疑人之间转移到嫌疑人内部,让他们互相推诿指证,果然,她现在听到了很多额外的信息。
面对钟少英的控诉,年轻稚气的冯知节会不自觉地在脸上流露出惊慌情绪,然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年的冯坤却不会,只听他高声反驳道:“钟公子,你空口无凭,不也是在打着拉人下水的主意吗?”
但钟少英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好不容易能揪到你这位太守的把柄,你觉得我会不留下实证吗?”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怀中拿出一截拳头大小的深蓝色布料,然后走到身穿着深蓝色锦袍的冯坤身前:“冯太守,敢不敢让大家看一看你的袍子衣摆处有无损坏?”
“在看着你和冯知节走进牡丹苑后,我悄悄来到门外,在房门的边沿放了一个钉子,当你开门想要离开时,你的衣摆果然被钉子刮到、因而扯下一小片布料留在那里,我又故意发出声响,让你无暇顾及这一点匆忙离去,我则得以保留这个证物。”
话音落下,冯坤的面色顷刻间变得黑沉,他没有按照钟少英的话向众人展示他这身锦袍的衣摆,但也无疑是变相默认了钟少英的指控。
“既然这样,也就等于你看到我们离开了房间……”
冯知节想要揪住钟少英的供述来为自己的杀人嫌疑开脱,但钟少英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不,你父亲冯太守离开了,你没有,我可无法为不存在的事作证。”
两人再次吵得热火朝天,但只听到一箩筐废话的李星鹭却不得不站出来叫停:“这么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我看不如还是一一询问——为了节省时间,就先请冯公子和常管事分别到隔壁的两个房间候审吧。”
没听到自己名字被提起的钟少英瞬间趾高气扬,他飞了个得意的眼神给冯知节,又是引起一通目光厮杀。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一旁的金铭低下身段为私闯程翩若房间的事求情,却被沈舟云冷冰冰的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担心的并非是私闯她人住宅的后果,而是不想让我上报朝廷你探寻程家宝藏的事——无须多言,我不会为你隐瞒。”
此话一出,无论是金铭和秦宜宁这对夫妻,还是钟少英、冯知节和冯坤,俱都露出了僵硬紧绷的神情。
而这种恐慌的制造者沈舟云却坦然自若,他督促提刑卫将冯知节和常誉分别带至隔壁的两间房候审。
“冯小姐。”
李星鹭原该立刻跟上他们,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先前疏漏的环节补上:“方才宴会中途你独自离席,有什么原因吗?”
冯坤等五人离席的目的很显然,他们是为了找程翩若本人或是私自翻找她的房间以获知宝藏的下落,但冯雅兰、蝉衣和常誉这三个没有与宝藏扯上关系的人又是为什么离席?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有这个习惯——歌舞过后,宴会就变成交际客套、互相吹捧的地方,我向来不耐烦应付这些,所以每场宴会我都会在中途找借口溜走。”
冯雅兰的答案很符合她的个人作风,鲜活、自我、大胆,也许在这个时代会被称为‘离经叛道’,但李星鹭却从她身上找到久违的熟悉感。
“我明白了。”
李星鹭叹了口气,转而面向蝉衣:“蝉衣姑娘,你又是有什么缘由……”
“我的舞鞋坏了,我得回房去换双鞋子。”
蝉衣弯腰撩起裙摆,让李星鹭瞧见她如今穿着的崭新绣鞋,但同时李星鹭也眼尖地发现了她脚上的绷带。
像是发觉了李星鹭的疑心,蝉衣又补充了一句:“原先那双舞鞋被放了钉子,我上台后才发现,只能硬着头皮把舞跳完,所以脚底被扎出了血——要把那双鞋和我脚底的伤口给你检查一下吗?”
李星鹭摆了摆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脑海中仿佛冒出了点点灵光,却又串不成一条完整的思路。
她只能转身跟着来催促她的小孟一同离去,而留在原地的冯雅兰望了一眼蝉衣的伤势,忍不住伸手去搀扶对方。
*
对冯知节的审讯没能推动案件的进展。
无论问起程家宝藏、还是他意图纳程翩若为妾等事情,冯知节都一脸心虚,唯独质问他有没有杀害程翩若时,他虽然慌张,但从未松口承认。
李星鹭没有找到能指控冯知节有罪的关键性证据,他也没有自露马脚,所以她暂时拿冯知节没办法。
但在审讯结束前,她忽然问了一个与案件不相关的问题:“冯公子,先前听令姊说,你在云浮书院进学?”
冯知节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李星鹭随即追问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谭腾文的人,他也在云浮书院读书,应当是你的同窗。”
听到她的话,冯知节咽了咽口水,又伸手反复地摸着鼻子,然后用极快的语速回答道:“不认识。”
又撒谎了——吞咽口水和摸鼻子都是典型心虚的表现,而且如果冯知节真的不认识谭腾文,一个陌生的名字被提起,他应该会花些时间去回忆,并且反问‘谭腾文是谁’,然而他却回答的十分果断。
所以冯知节认识谭腾文,或者至少对这个名字有一定的印象,但这并非丑事,他为什么要否认呢?
李星鹭想到本该在云浮书院温书备考、却突兀地死在谭府冰窖的谭腾文,想到谭修供认是蔡昊帮助他把谭腾文从江州偷运回清远县,想到蔡昊和宁王的姻亲关系,最后,她想起冯雅兰的话——宁王世子齐世安暗中拜访冯坤,两人早就有过联络。
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在她脑海中构建起来,而她心中也有了推断。
李星鹭没有再听冯知节语无伦次的解释,她走出房门,来到另一间看押着常誉的房间,沈舟云已经在里面落座。
她与沈舟云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汇的短短几瞬间,有一种冲动在她心间萦绕——她想把方才的发现讲述给他,那可能关系到他往后的命运。
但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李星鹭只能按捺住躁动的心绪,她在沈舟云身旁坐下,抬眼打量着对面的常誉,很快,她注意到对方放在桌面上那只手的细碎伤痕:“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然而常誉却不像冯知节那么配合,他见到主审的人是李星鹭,瞬间露出不屑的神色:“我要求换一个正经的提刑司官员来审问……”
“你没有要求的权利,她问什么,你答什么,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没等李星鹭反驳常誉莫名其妙的恶意,沈舟云就抢先开口呵斥了他。
常誉本能地不敢去看沈舟云,他只瞪着李星鹭嘲讽道:“你们不过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才如此对待我,换了那冯知节,你们也会这么说吗?”
“不会,因为他比你更识时务。”
李星鹭望了一眼身旁的沈舟云,模仿他冷硬的表情对常誉恐吓道:“别再重复你的自卑感了,我最后问你一次,正常的审讯你不肯配合,是要我安排刑讯的意思吗?”
常誉顿时醒觉,他收起那副鄙夷的嘴脸,用有些难堪的语气回答了她最开始的提问:“宴会上端东西时不小心划伤的。”
李星鹭没有借机嘲讽常誉,她只是在心底再一次庆幸——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谭雨淼,而其余嫌犯大多不具备她身上那种坚忍狡诈的特质。
想到谭雨淼,她又不由想起清远县,于是她对常誉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清远县人士?怎么会来到江州城谋生计?”
“哦,我本来跟父母一起在清远县首富谭家做事,一年前我父母病故,我就被谭家遣退了,只能离开清远县另谋生计。”
李星鹭:“……”
这就像有人吹牛正好撞到你熟悉的领域上,常誉一脸从容不迫,但李星鹭却替他感到尴尬——她一万分确定没有在谭府见过常誉和他的父母。
不过她并没有即刻质疑常誉,而是装作对他的谎言一无所觉,一边作出记录他供词的动作,一边给他设套道:“我记得清远县首富姓陈,没听说过什么谭府,你是记错了,还是胡扯搪塞我呢?”
常誉果然懵了,他眼睛左右乱瞟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可没有胡扯,只是一时情急,把谭家和陈家搞混了。”
李星鹭摇了摇头,她终于确定了,常誉根本不是清远县人士,他对清远县最知名的谭家和陈家毫不熟悉,很有可能只是听过一个谭家首富的名头,所以她稍一质疑,他立刻就改了口风。
这说明他的户籍有一部分造假、甚至全部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