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府正厅。
为防有人串供,沈舟云一进门就让提刑卫将叶姨娘单独带去偏厅,随后他看了三公子谭腾逸一眼,暂时没有发作,而是打算将他留做第二个审讯的人选。
“叶姨娘。”
一行人移步到隔壁的偏厅,李星鹭一如既往地率先开口询问:“老爷在家宴上离席后不久,你指定我去送饭给老爷——既然已经派了我去,为什么你后来还领着一大帮人跟我前后脚抵达霁月院的书房呢?”
她没有一上来就揭破叶姨娘要用混毒谋杀谭治的事,那是底牌,只有当她套不出叶姨娘的杀人动机时才能说出口。
不承想,叶姨娘用暧昧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而后语出惊人:“小鹭,派你去送饭劝说老爷,不是我的意愿,只是为了迎合老爷罢了——你年轻貌美,难道不曾注意到老爷在你身上驻留的视线吗?”
“这府上人人都说我是老爷的宠妾,可是男人嘛,哪怕旧爱再好,他也想要新欢。”
叶姨娘摆出一副幽怨的姿态:“近来老爷心情不好,我只能顺着他的意,让你随侍他身旁,可我不是夫人,我没有办法不争不抢,所以我后悔了,我就带着人想要去把你拦住。”
“……”
李星鹭感觉到一种反胃感在内心升腾,但她仍然保持着理智,没有被叶姨娘的话带偏思路:“老爷他最好名声,我曾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年纪又足可当他女儿了,他怎会冒着被外人耻笑的风险对我起心思呢?”
“若是大小姐还活着,老爷顾惜名声自然不会染指女儿的身边人,但大小姐这不是去世了嘛。”
叶姨娘冷笑了一声:“更何况老爷都已经纳了五房小妾了,谁还管他第六房年纪小不小呢?”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李星鹭可能会为此恶心一段时间,但她很清楚叶姨娘在撒谎:“也许老爷的确花心好色,但他这些时日一直保持着焦灼的状态,似乎在为什么事而忧虑,所以除了要撒气的时候找我茬骂我几句,其余时候根本不拿正眼瞧我。”
叶姨娘似乎没想到她会质疑反驳,所以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道:“小鹭,你不想接受被一个老男人惦记,这很正常,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想走和我一样的路,但是没办法,谁叫我们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你的卖身契被老爷攥在手里,他能把你调到身边服侍、也就能收你做小。”
叶姨娘一句句的圆她先前的说辞,若不是李星鹭自认还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几乎就要相信叶姨娘的谎言了——但她原本就知道叶姨娘匆匆带人赶到书房目睹谭治尸体的真实原因,她之所以不提出来只是为了试探叶姨娘的口风紧不紧,以此判断要用哪种办法对付她。
“姨娘,你不要搪塞我了。”
李星鹭从一旁的提刑卫手中取过烧鸭饭,递到叶姨娘眼前:“你把杏仁茶端到老爷面前,家宴上的所有人都能作证,而你在这盘烧鸭饭里放了什么,还要我说出来吗?”
经过先前的试探,李星鹭已然明白叶姨娘是那种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所以她也不等叶姨娘回答,而是继续道:“药房的账册上没有你的名字,但药房仓库的翡云草的确少了一株——别说这和你无关,你想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吗?若是被夫人知道你谋杀老爷,定然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四小姐和四公子姐弟俩……”
她口中说着威胁的话语,手心里却满是汗珠,因为她也在赌,赌叶姨娘会主动败下阵来。
“我不否认,就不会牵连到茵儿和耀儿吗?”
幸好,李星鹭赌赢了——叶姨娘虽然和谭雨淼一样口风紧、演技精湛,但她心理素质还是不如谭雨淼,而且她有软肋,谭雨淼却孑然一身。
“谋杀未遂,依大业律应判处杖刑八十、流放三千里,不株连儿女。”
沈舟云适时开口,看到叶姨娘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容,他不仅不为之动容,还补充道:“而且若是你继续说谎、不配合查案,刑罚还会加重。”
叶姨娘脸色颓丧,仿佛与先前那个艳光四射的美妇人不是同一个人,只听她叹了一口气:“大小姐死后,夫人对药房众人大发雷霆,叶巧来向我诉苦,我因此得知大小姐的死因,随后便产生了要以此杀害老爷的想法……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你的杀人动机呢?”
李星鹭追问了一句,可是这个问题一出来,方才还爽快交代的叶姨娘却再次陷入沉默。
见叶姨娘顶着被加重刑罚的风险也不愿开口,李星鹭心中有了猜测:“叶姨娘,你跟在老爷身边也有十来年了,若说因情杀人,那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所以,是因为利益——是因为那份所谓的遗嘱?”
不久之前,夫人赵德欣与叶姨娘在霁月院对峙,为的就是谭治的遗产分配。
谭治的财产分为两部分,一是谭家的各种产业,二是他个人的存款,叶姨娘自称被谭治留给四公子的就是后者。
按理说,谭治的私产再多,也不可能与谭家祖辈积下的产业相提并论,但对于赵德欣来说,她和大公子理所应当得到谭治的所有财产,所以她绝不可能接受叶姨娘的主张。
“老爷的确很宠爱你,对四公子这个幼子更是疼爱有加,但他不太可能答应把自己的私产留给你们母子——老爷好名,为了不被人说他宠妾灭妻,从来没让你冒犯到夫人的体面,又怎么会在遗产分配上偏心你们呢?”
李星鹭说完话立即去瞧叶姨娘的反应,果然见她面色更加惨白,活像那话本子里艳丽女鬼一般。
“无论你承不承认,那存疑的遗嘱也难以施行,四公子得不到丰厚财产,而后还要失去母亲吗?”
这话终于敲开了叶姨娘的口:“遗嘱的确是老爷亲手写下,但却是在我灌醉他之后诱导他写的,那印章也是谭贵偷出来、由我盖在纸上的,老爷清醒后并不记得这件事,可是我怕事情败露,谭贵便献计,让我尽快了结老爷。”
“所以说,是谭贵撺掇你谋杀老爷的?”
李星鹭挑了挑眉:“他是老爷的心腹,多年来仗着老爷的势到处作威作福,他应该不希望老爷这个大靠山倒下才是,为何要与你合谋?”
“老爷年纪大了,越来越难伺候,何况他迟早是会死的,谭贵自然要提前改换门庭——你看夫人对谭贵不假辞色的样子,谭贵多精明啊,知道大公子上位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投靠我起码还能捞一笔大钱。”
叶姨娘嗤笑一声,显然她也和赵德欣一样对谭贵瞧不上眼,只不过赵德欣不屑于掩饰,而叶姨娘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李星鹭能听出来叶姨娘说的是真话,在叶姨娘看来谭贵的投靠合情合理,但她却对此抱有疑虑——谭贵其人精明自私,若有所图谋必定是为了利益,但谭治死在此时对他而言是弊大于利,所以他参与谋杀谭治的真正动机绝不是为了向叶姨娘投诚、贪图她能得到的那点私产。
“把她押到县衙大牢,等候判处。”
眼见着叶姨娘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沈舟云便下令将其押走。
叶姨娘被两名提刑卫推着往偏厅门口走,她回眸看了一眼正低头思索的李星鹭,忍不住喊道:“小鹭,茵儿和耀儿是无辜的,在夫人和大公子手底下讨生活对她们姐弟俩不知有多艰难,你可否当作不知那份遗嘱是假,就留给她们一点财产……”
“叶姨娘,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打算把谋杀老爷的罪名推到我头上?若是我没有发现你们的阴谋,现在被关到大牢里的人就是我了。”
李星鹭觉得这谭府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厚脸皮,什么要求都敢对着她这个受害者提:“我没有说起这件事,不代表我不计较。”
叶姨娘哑口无言,她只得沉默着被提刑卫推走,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谭府了。
“小何,你去把三公子带来,其余人退到外面守卫。”
沈舟云话音落下后,偏厅内的提刑卫尽数散去,偌大空间里只剩下他和李星鹭二人。
李星鹭以为沈舟云这是为了与她讨论叶姨娘的供词,她刚要开口,却被沈舟云一把攥住手腕,直接被拉到他身前。
“沈大人,这是何意?”
李星鹭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看了几秒,又抬头去看沈舟云,却只望见他那双星眸里氤氲着的怒火。
“几刻之前,我问你是怎么被谭治为难的,你不想提,我就没有追问。”
沈舟云脸色阴沉:“但如果你被欺负了,你应该告诉我,即使谭治死了,我也能整谭贵、能把他最在乎的名声全部毁掉。”
闻言,李星鹭恍然大悟:“大人,你真信了叶姨娘的话?我刚才不都说了嘛,老爷这些时日不知为着什么事烦心——也许因为大小姐的死,反正他无心寻花问柳。”
“谭治有五房小妾,他能是什么正经货色?他暂时对你没有想法,但若不是他死了,你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危?”
沈舟云说这些话,除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以外,他的本意是想劝李星鹭提高警惕心。
但李星鹭却没有领悟到他的用意,她只是疑惑地反问:“所以呢?难不成大人还在怀疑我杀了老爷?”
“你……罢了,等案子了结后我会去县衙为你要一张解除卖身契的文书,然后给你登记一个独立的户籍,你自此就不再是为人辖制的奴婢。”
沈舟云被她的问题气笑了,但他没有详作解释,而是直接告知了李星鹭他的打算。
李星鹭听后瞬间愣住,脱奴籍有望,她现在应该欢欣庆幸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涌上来的却是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多谢大人……”
她回过神后,想要郑重对沈舟云感谢一番,但她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踏进门的两个人打断了。
“大人,谭三公子已经带到。”
李星鹭转过身,只见到谭腾逸局促不安的姿态和他茫然的神色。